他也曾经是个普通的少年,他也有幸福的家庭,和萧随云不同的是,他爱。
自从他入了战鬼道,他也从不后悔失去作为人的身份——如果这样可以救下更多人的话。
如果萧随云是极端憎恶黑暗,那么他就是极端热爱光明
风撩绕过江倚月的轮廓
雨轻吻着他的眉角
万物之母尚且不动摇风骨
为什么心火却渐渐摇晃?
他用膏药掩盖起猫须疤,他知道这伪装毫无作用。他热爱这世间,他热爱生活,热爱人类。虽然他早已被唾弃。。
他站起身,骑上了马。
阳光明媚。
江倚月踏马来到杭州西湖,阳光刺眼的让他感到一丝难受。路人刻意的眼光更让他不快。腿下一夹,白马飞奔而过,险些撞倒了水果摊。
不知过了多久,脖子上毛毛刺刺的感觉终于消失。他摇摇晃晃的下马,看着远去的人集,心中五味杂陈。
这已经是他第六次试着通过这里。第六次。
他知道或许人群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或许人群并看不到他脸上的疤痕。或许根本没有人在盯着他,但是他依然总是感觉有很多人在看着他。他知道这是心病,这是诅咒,这是自己无法克服的困难。
他看着这滚滚红尘,江倚月是这么爱着他们,这么怜悯他们;而这世间是如此冤苦他,让他悲哀。
他苦笑着坐倒,把背靠在了满是污泥的墙上,这个姿势让他舒服很多。他又把膏药往伤痕的地方摁了一下,狗皮膏药遮得住脸上的疤,又怎么遮得住心上的疤?
忽然间羡慕起萧随云来,那么潇洒,那么高傲。如果是他,估计会把所有嘲笑他的人杀掉。
“艹”
但是他心里明白他不会后悔。不会后悔自己是江倚月,也不会恨为什么自己不是萧随云。世界上本来只有江倚月可以成为江倚月,只有萧随云能是萧随云。如果宿命真的存在,或许这就是证明。
他往地上的泥水谭里望了望,涟漪和胭脂让自己的脸是那么的陌生而熟悉,或许江倚月已经不是江倚月。想到此处,他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淡淡的涟漪,像风吹散了巫山云雨,也挥洒无数忧愁在这个年轻道士的心头。
江倚月从雪白的衣襟中取出一支碧笛,他抚摸着笛子的流苏,想起和那人的对话来
“道友别来无恙?”
“道友?你觉得我还能是道士吗?”
“心有道,眼中有道,所作为行天之道,无论你是鬼是人,都是我的道友”
“哼,你话说的可好听”
那人抚弦,微笑着道“清莲池上客一向以诚待你”
他一晃神,清莲池上客忽然手上急抖,他连忙起手招架,接住的却是一根笛子: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我需要想吗”
“如果我说这是你的宿命,你可接受?”
他握紧了笛子,沙哑的道
“我想过宿命,却想不到还是如此残酷”
池上客弹出一个漂亮的泛音;轻抚琴弦。音乐戛然而止。过了一会,他轻声道
“很久没有听你吹笛子了,合奏一曲,如何”
江倚月看着那笛子,叹了一口气
那笛子现在就在他的手中。他闭上眼睛,把笛子放在嘴边,笛声悠然而出。一种奇异的轻松与宁静充涌入心头,就像巷子被笛声填满一般。此时此刻,悠然回音竟比琴声更胜一筹。
他知道花已经开了,温柔,匆匆。他轻轻劝着自己“这次一定要走过这趟路,好吗?”
就在这一片岁月静好的时候,忽然一阵喊叫急如星火“在那里在那里!!”
江倚月猛然停下笛声,慢慢转过身,原来是几个身着破烂的大汉。江倚月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他们人均只有半只鞋,五个又粗又黑的脚趾头像五条毛毛虫一样露在外面,苍蝇围着他们欢歌载舞,身上所有裸露的部分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泥巴和灰尘混杂成的恶心的水泥样
“小美女有几分姿色啊”带头的抠脚大汉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他一笑,鼻毛就簇拥出来,露出黄巴巴的牙齿,江倚月心头不知是怜悯还是恶心,他撇撇嘴,转过头去“我是男的”
那帮人立刻“哈哈哈”起来“男的却比大姑娘好看那么多,我们兄弟几个不太信,除非你把裤子扒下来”
江倚月闭上眼睛,又把笛子放在嘴边,悠悠吹奏起来。带头那个抠脚大汉开始说起一些**的事情来,词汇下贱粗滥,江倚月感到恶心的同时,又有一丝无奈。神鬼当道,在这乱世民间,美丽的男子和女性一样危险。那几个人又叽叽喳喳的道“你这个人怎么又吹笛?来陪爷潇洒潇洒!”
正说处,几双手就摸向江倚月,江倚月的袖子轻轻一挥,一股清香涌出,那帮男人又失了魂。纷纷道“你这还是男人啊,肯定是大姑娘,给我们看看给我们看看”
江倚月一声轻笑,脚尖一点,一群大汉只觉鼻尖又是一股淡香,抬起头,江倚月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后面。江倚月笑道“可以,来抓我啊”
男子们大叫着,欢笑着去追江倚月,江倚月微解衣襟,脚下却运起“魅影步法”来,一帮男人怎么绕得过轻功高超的江倚月,顿时头晕眼花。嘴上依然道“好哥哥,你别跑了,让我们抱一下嘛”
不知过了几时,江倚月把笛子放回袖中,拍拍手,道“倒!”
“倒”字刚落,那几个汉子顿时倒在地上,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江倚月每个人身上都踢了几脚,终于好受许多,手一扬,绳子自动捆紧了那些大汉。江倚月又踢了他们好几脚,才坐回地上,心下又是懊恼一顿好好的兴致被打破,又是出了一口气的轻松。
可惜轻松不了多久
“阁下可是江倚月江大侠?”
江倚月抬起头,看到一个年纪略小的少年在站在房屋的阴影下,怯生生的看着江倚月,江倚月看着他破烂不堪的衣服,心里的怜悯油然而生,他微笑道“嗯,我就是江倚月”
那少年咳嗽几声,有些不知所措“我爹。。我爹说江倚月面如冠玉,武功高超,斩妖除魔天下无双,很佩服你”
江倚月平静的听着,那孩子却忽然跪倒,哭道“江大侠,请你帮帮我们吧!”江倚月连忙扶起孩子,那孩子用脏兮兮的手擦着眼睛“我爸爸因为替水果摊的贩子出气,被大恶人断绝了经脉,如今瘫痪在床,马上就要死了,我妈妈又生病。。”
江倚月搂着那个孩子,拍打着他的脊背,心中说不出的荒凉。朝廷无能!朝廷无能啊!
忽然一道剑气袭来,把那个孩子斩成碎片!
江倚月只感觉怀中一空,再看时,胳膊窝里只剩下一颗人头
“他骗你的”剑客收起长剑,轻声道“你看看他的表情”
江倚月翻过那个人头,眼泪之下居然是一脸的奸笑,第一眼的小孩,第二眼却已经是大人。银票在风中飞舞,只是他再也享受不到。江倚月感慨万分,那剑客剑光一闪,穿中几张银票,放入囊中。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个小孩,即使乱世把他逼成这样,他还是个小孩”江倚月喃喃自语,似乎想辩解什么,那男人并不说话,江倚月悻悻地闭上了嘴
“无论如何,他都是活该”那剑客背过身“走吧,公子在万花楼已经等你多时。”
“道友,你何苦呢”
“道友,话少说,喝酒”
江倚月饮酒,看着眼前的朋友。青莲池上客轻抚弦,凝重的道“此番入世,你我皆有很多不便,昨夜为你卜了一卦。。”
江倚月摇头道“此次除了办这件事以外,江倚月并不打算再问人间事”
清莲池上客却道“可江倚月一直在人间。哪怕你一生只杀妖魔,终究也是为了人事”
江倚月叹气“看来我真是倒霉透顶”
池上客又抚弦“这次出去,替我杀一个人”
“歌舞鬼世家素来不杀人,江倚月也是一样”
”你一定会杀了他“
”这人究竟是谁?“
“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音节骤停“即使你不杀,萧随云也会杀他”
他笑着拨断了琴弦
“如果这个变数一直在,这局很难玩”他看着江倚月“该狠的时候,一定要下手”
万花楼,万花楼,万花楼就是全城最大的青楼。楼中有个规矩,就是进楼者,皆得一丝不挂。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能拒绝任何人的请求。也正因为如此规矩,要价也十分昂贵。乱世之中美女稀缺,青楼自然成了暴发户的第一选择。
江倚月并不想脱衣服,那剑客却毫不犹豫得脱了个精光,他冲入万花楼的动作就像一条干涸已久鱼跳回了大海,江倚月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这位少爷,进楼要脱衣服的”守卫假笑着道。江倚月注意到了他们身上特别难闻的臭气以及光滑的面孔。这世道,连阉人都成了炙手可热的职业。
江倚月摇摇头“我不脱,我要进去。有人找我”
那两个门卫又娇笑起来
“你进万花楼都不脱衣服,那岂不是吃炒饭少了蛋?”左边的阉人门卫眨了眨眼睛“难道你的衣服长在你的身上了?”
右边阉人道“不是炒饭没了蛋,可能他和我们一样,没有蛋!”
江倚月被弄的面红耳赤,一向持以为傲的精湛话术居然在这些粗人前没有一丝可用之地,不免的尴尬万分。此时楼上悠悠传来一阵轻挑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他是本公子的贵客”
江倚月就那么进了楼,他把视野压的低低的,不想看到什么男欢女爱的淫乱场景,他路过一个装满了美酒的池子,里面正有几个男女嬉戏打闹。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呻吟声传到江倚月的耳中,他心慌意乱,不由得起了一身汗。在这番淫乱的场面中,却有一阵悲情入肠的琵琶声。江倚月刚刚欲寻那琵琶奏,抬头时琵琶却已不再名奏,心下遗憾之余,又闻呛声:
“进了歌舞鬼这派,就不能当人了。我们也不把他们当人看,这不,他连基本的欲望都没有”
江倚月知道这些话说的是自己,心头恼怒便生,抬起头一瞧。原来是东道主,绝教公子一尺青。一尺青见来者是江倚月,立马站起身,点头笑道“原来是江公子,江少侠,我刚刚还在和红衣姑娘讲您的光辉事迹”一尺青指向唱红衣,江倚月看向唱红衣,不由得抬起一条眉毛。
“诶呀,你们似乎挺有共同点”绝教公子撇了撇嘴“整个楼估计只有你们两个人穿着衣服”
江倚月细看唱红衣,红衣翩翩,峨眉淡抹,皮肤光润,眼角含春,丹唇微启,眼若星辰。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扑面而来。美,美的惊艳,惊艳之中却又有三分真情。江倚月第一眼看过去就感觉她不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
“小女子霓裳凤舞唱红衣,久仰大名”唱红衣从一尺青的怀中站起,向江倚月行了个礼,江倚月心魂一动,不由得偏开了头。唱红衣暗送秋波,也细细端详江倚月白衣一尘不染,手中轻扣兰花扇。江倚月低声温柔道“姑娘请起吧”
“刚刚救了你两次场,不应该多关注一下我这个东道主吗”一尺青道“不过不用那么拘谨,这里是万花楼。男人点,江兄”
江倚月刚想反驳,一双如玉雕成,柔若无骨的小手先搭在了江倚月的手臂上
“江公子请坐,红衣给你沏茶”唱红衣柔声道,把江倚月引到一块垫子上,江倚月盘腿坐了,唱红衣温顺的坐到他身边,熟练的沏起茶来。江倚月只闻得香气扑鼻,不由得心头猛跳,气息乱起来。他强行镇静,看到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虽然披头散发,脸上表情却十分庄严,他坐的很端正,几个赤裸的青楼女子在为他捶背捏肩,他的面上也不见一丝笑容。冷漠的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那男人注意到江倚月在观察他,道”长恨丹青生!”
江倚月一愣“啥?”
一尺青道“长恨丹青生。他的名号”
“噗,什么鬼名字”江倚月心下吐槽道
唱红衣忽然倚偎到江倚月的怀里,江倚月一惊,就要推开唱红衣,但是看着唱红衣嘴角轻挂的笑容,手不由得垂了下去。绝教公子冷哼“看来她对你挺亲的”
“哦?”江倚月笑道“青楼女子不是都自来熟吗”
“不一样,她是牌儿”一尺青道,江倚月忽然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火辣辣的目光,他连忙低声对唱红衣道“姑娘,我不是来逛青楼的,快放开我”
唱红衣轻笑道“啥叫不是来逛青楼的,青楼在这儿,我也在这儿。搂搂抱抱男欢女爱不是天经地义吗”
江倚月”啊“了一声,居然说不出话来,只能问“什么叫做牌儿?”
“牌儿就是卖艺不卖身,可以陪人喝酒饮茶,但是不能陪人睡觉的那种”唱红衣的手慢慢摸到江倚月的胸膛,在他耳边轻声道“而我就是万花楼第一红牌”
江倚月看着她摸到自己胸口的手,道“嗯。。我的银子在袖子里,衣襟里啥都没有”
唱红衣“哼”了一声,立马变了脸。抽起身走到一尺青身边,背对着江倚月,似乎想体现她的不满。长恨丹青生此时忽然发话“她不是为了钱靠近你的”
江倚月道“哦?”
一尺青慢慢的滑倒,卧在唱红衣的怀里“:要钱,本公子难道比你少?”
江倚月“哎呀”一声,道“我实在是冒犯姑娘了,请姑娘海涵”
“我不原谅你咋办呢”唱红衣吃吃的笑了。一尺青却接过话题“那本公子来补偿你呗”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向唱红衣的胸口
唱红衣嘤咛一声,推开了一尺青。却不经意和江倚月眼神相对,随即翻了他一个白眼
江倚月站起身,轻轻的走到唱红衣身边,道“不好意思,在下误会了姑娘,羞辱了姑娘,江倚月在此万分抱歉”他说着,身子却深深的鞠了一躬。耳朵里听到很多男人的笑声,心里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神圣和宁静。他不知道鞠了多久,才听唱红衣道“公子,我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江倚月道“天下任何一人,无论是青楼女子还是乞丐,高官,都有自己的生命和观念,我因为误会而用银子羞辱了姑娘,难道不应该道歉?”
唱红衣低下了头,脸上居然泛起红晕“快去把我的茶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