褔柔已经在断肠崖上抚了一天的琴了,自从森源过世之后,褔柔已经整整一年未着红衣了,但是今日褔柔却是一身如火的红衣。
白素纤细的手指在琴上轻拢慢捻抹复挑,唇红齿白,字字句句却都是哀婉至极。
“远方有佳人兮,言笑晏晏。
心慕佳人兮,隔海汪洋。
梦萦佳人兮,夜夜情长。
不见佳人兮,思之如狂。
遥念佳人兮,岁岁绵长。“
……
一曲唱毕,又是一曲,只是曲曲都是这《佳人赋》。
从清晨褔柔就开始在断肠崖上抚琴吟唱了,到了这个时候,褔柔的手指开始流血了,但是褔柔却兀自没有停下来,苍白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笑,好似过了今日便再也没有机会在此弹唱一样了。
《佳人赋》啊《佳人赋》。
佳人难再得。
佳人永不回。
褔柔看着前方的白雪皑皑的景致,只是越看越觉得模糊,澄澈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了,只是,褔柔看着看着,到底却还是笑了。
很灿烂的笑。
森源,记得初次相见,便就是这黄昏时分,那个时候,你毫无预警地便就闯进了我的生活,那一身黑发白衣,还有腰间别着的那杆长箫,还有你那灿烂炫目的笑眼,我这一生都会铭记。
那个时候我才十四岁啊,森源,你整整的毫无悬念地就霸占了我四年的所有思想,因为你的出现,我的生活,注定开始变得不平凡了起来。
森源,你是我的神,是我的天,是我这一生至真至爱的人,即便你如今已不在,即便你最终选择了和她长眠在神女峰下,但是我却并不觉得难过。
因为,你和她有着神女峰,我和你却有着我们的断肠崖。
同样都是长情之人,我又何必怨恨于你?
森源,虽然你再也不能对我言笑晏晏,再也不能对我说:姑娘,你穿红衣极美,但是你却住在我的心中,从来都不曾离开过,你活在我的心中,那个身体最温暖柔软的地方,时时刻刻你都随着我的心跳而激荡着,你就在那里,我知道。
森源,我知道你并不爱我,你从来都不曾爱过我,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让我知道了爱一个人是个什么滋味。
欢喜、悲伤、心酸。
委屈、激动、难耐。
渴望、失望、绝望。
……
如果没有你,我此生注定苍白到老,你带给我的实在太多太多,只是,我的所有的热情,所有的苦楚,所有的绝望,你却都不知晓,你的眼中,你的心中从来都只有一个她,即便她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对你做尽了大奸大恶之事,但是你却还是那样地爱着她。
你不要一个爱你入骨为你痴狂的褔柔,却偏偏爱极了一个你明明应该恨之入骨的蛇蝎女子。
森源,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森源,年前的那个夜晚,便是在这里,那个时候的月色真的是美极了,你还记不记的?
那个夜晚,你对着我款款走来,那样的风华绝代,连天上的月亮都为你倾倒,褔柔卑微至此,又怎能不为你心跳如狂?
你对我说,褔柔,四年前我错失了你,已经是终身大憾。
你说,每每想到与你共奏《佳人赋》的场景,森源便会彻夜难眠,为何总要到错过之后才会悔恨万千?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森源愿意付出所有。
你还说,褔柔你相信我,报仇雪恨之日,便是森源与你百年好合之时,只要你还愿意,只要你心里还有着森源。
……
森源,只要是你说的,我就全然相信,所以我就一直在断肠崖上乖乖地等你,等着你来接我啊。
但是,你却食言了。
森源,你明明说过的,等你手刃华裳之后,你就回来娶我,如今,你的确手刃了华裳,但是你却再也回不来了,森源,在你与她灰飞烟灭的那一瞬间,你是否想起过我?
……
森源,我爱你,或许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自始至终,从头到尾,完完全全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褔柔苦涩一笑,看着天边的夕阳渐渐落山,最后天空开始变得暗沉下来,到处都是死一样的寂静,断肠崖上面除了褔柔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影,所有的侍卫侍婢都已经被褔柔打发到别处去了,此时此刻,褔柔就只想一个人呆着,再看一看那霞光,再回想一下往事,再最后放纵一回自己。
褔柔眯着眼睛看着天边几许淡淡的霞光,笑了。
森源,你真的好狠心,你宁愿选择跟她一起灰飞烟灭,也不要我。
哥哥,你真的好狠心,你一声不响地就沉入了万渡河,离我而去。
我真的好羡慕你们,你们都能和自己最爱的一起赴死,碧落黄泉,至死不悔,为何偏偏将我一人丢弃在这世上?饱受着这种终日受着回忆痛苦煎熬的日子?
为什么?
哥哥,你将这轩辕的大好河山都丢给了我,我知道,你是疼极了我的,但是哥哥,你明知道,我是不行的,我的心早已经死了,这个人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地熬着过日子,我不能也不想再为轩辕出力了,我自己都已经乱成了一团糟。
哥哥,我注定是要辜负你的一番寄托了。
为今之计,我只有将轩辕托付给信得过的人——
林御风和冷嫣然。
我知道他们必定不会亏待了轩辕,他们也必定会我更加适合做轩辕的主宰。
褔柔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来,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块玉佩是冷嫣然让卫风带给自己的,这是森源留下的。
褔柔看着那块玉佩上的点点血红,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是凄惨,最后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那块玉佩上面,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褔柔再也忍不住了,对着那块玉佩嚎啕大哭了起来,若不是冷嫣然心善,见自己可怜,才把这块玉佩送给自己念想,自己竟然连森源的一样东西都没有,还真是可笑可悲,偏偏自己还就是对他念念不忘。
森源,现在想来,你给了我的,不过是回眸的一笑,不过是一曲箫声,不过是一句赞美,不过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但是,我却爱你入骨,没你不行。
褔柔将玉佩送到嘴边,深深一吻,用尽了此生深情。
森源,既然这注定是我一个人的爱情,一个人的故事,那么就让我一个人地老天荒吧。
褔柔将那玉佩挂在了脖子上,最后一次地深深地亲吻,然后将它放进了衣襟之中,接着,褔柔从琴下,缓缓地抽出一把匕首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褔柔慢慢地趴在琴上,琴弦猛地断裂,发出了一声明快的声音,褔柔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嘴角轻轻地上扬,露出一个慵懒释怀的笑来。
似乎,森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对着自己笑,翩然若仙,刹那芳华,黑发白衣,腰间还别着那杆玉箫,还是最初相见的那个样子。
他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姑娘,你穿红衣极美。”
“只是姑娘,你的琴声太过萧瑟,抚琴的时候,需要人伴着才不至于孤寂落寞。”
褔柔微微一笑,灿若夏花:“公子说的也并非不对,只是小女子偏偏觉得一个人抚琴琴声高洁深远,更合此情此景,更何况,小女子还从未与人合奏过,所以并不知道与人合奏的妙处。”
“那么,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姑娘共奏一曲?”
“好,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褔柔轻轻地应允着,然后最后一次轻轻吟唱:
“远方有佳人兮,言笑晏晏。
心慕佳人兮,隔海汪洋。
梦萦佳人兮,夜夜情长。
不见佳人兮,思之如狂。
遥念佳人兮,岁岁绵长。“
……
“森源,我喜欢你,你留下来好不好?”褔柔趴在琴上,对着天际仅有的一丝光亮苦苦哀求着,眼泪轻轻滑落。
“褔柔,我并不喜欢小姑娘。”
褔柔低声呜咽着:“那么等我长大了呢?你会不会喜欢我?等我长大了,你会不会来接我?”
“……或许吧。”
褔柔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于天际,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洁白纯净的雪地上,一条鲜红的小溪从褔柔的心口处蜿蜒流出,默默地流向断肠崖下……
森源,你到底还是没有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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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
天色都完全漆黑了,天幕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夜空中呼呼的夜风,十分悲切,像是人的哭声。
褔柔的贴身侍婢惠儿,不顾褔柔的命令,一路慌慌张张跑上了断肠崖,手中捧着一杆玉箫,还有一封书信。
惠儿好不容易跑到断肠崖上,看见褔柔正趴在琴上,似乎是睡着了,惠儿松了口气,平复了呼吸之后,然后禀报道:“公主,刚才在山下,有位公子让奴婢把这杆子玉箫还有这封书信一定交到公主的手中。”
半晌,没有听到答复。
惠儿叹了口气,自从公主从西光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终日一言不发也是有的,惠儿只好继续解释:“公主,那位公子,似乎就是以前曾来钟思山找过公主的那位公子,潇洒俊美得很,那一年,还和公主一起合奏的那一位,当年公主抚琴,他吹箫……公主?”
惠儿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褔柔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惠儿大着胆子走到褔柔的身边,摇了摇褔柔的肩膀:“公主?”
褔柔的身子朝一旁“碰”地一倒,栽进了雪地上,一块极为温润光泽的带着红点的白玉滑出了褔柔的衣襟,顿时那块玉的颜色暗淡了下去,变成会灰色。
只加褔柔的心中正插着一柄匕首,浑身上下都是血……已经凝结了。
褔柔的身子已经僵硬了,脸上那凄惨的笑显得格外的苍白凄凉。
惠儿吓得登时就晕了过去,手中的玉箫和书信都滚到了断肠崖下去了。
那书信上面写着:
褔柔:
原谅我的食言。
褔柔,那一****说的手刃华裳之后,便会来断肠崖娶你,是真的,对你,我并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那年那日,那个黄昏,你在断肠崖上,一身红衣,在西风中抚琴高歌,惊艳绝伦,那个场景,我会铭记一生一世。
但是,我最终做不到手刃华裳,我爱她,她更爱我,即便我们的爱,已经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但是,我们却都不舍得放弃。
所以褔柔,我注定是要辜负你了。
这一生,我注定是要欠你的。
若有来生来世,褔柔,我必定来断肠崖接你。
这杆萧,送与你,从相识至今,一直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这杆萧已经陪了我十多年了,是我毕生最爱之物,现在交给你。
褔柔,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值得你黯然神伤曲断愁肠。
森源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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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
暗夜返回了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