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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识

姜鸣鸣习惯性地穿上了一件红色连衣裙,站在衣镜前,左看右看,好像有所不满,又脱下来,换了件黑色T恤,下配白色牛仔裤。自从她成年以来,服装颜色几乎像她的人一样简单,基本是红、黑、白,甚至她的鞋、包、饰品等都很少有第四种颜色。

她喜欢也习惯了简单的颜色和简单的生活,上班下班,送、接孩子,周末带孩子学琴,有闲时看本好书……她从不觉得单调、乏味,其中读书是她的酷爱。她尤其爱看长篇小说,每当她拿到一部好的长篇小说总想尽早知道故事结尾,却又不想故事很快结束,这个过程对她来说每次都是一种享受。她还特别愿意与书中的主人翁一起感受人生的喜怒哀乐,甚至飘飘忽忽地融入角色,与之同呼吸、共命运……

她的手提包总是很大也很沉,里面主要是她喜爱的读物,久而久之这些读物成了她固定的“朋友”,每当她等孩子放学或陪孩子练琴时,她就与这些“朋友”做伴,丝毫不觉无聊和寂寞。

她结婚后尤其是有了孩子,很少有大块儿时间集中阅读,所以一到寒暑假,她就尽快把孩子送到娘家或婆家,这样她就可以有足够时间在书籍的海洋里自由驰骋了。她曾经常渴盼甚至鼓动老公多值夜班,不仅免去几次在她看来是例行公事般索然无味的肉体接触,更能使她在紧要关头同她喜爱的小说主人公水乳交融,在变幻与玄妙无穷的不同时空里,尽情地体味和享乐。

她并非讨厌孩子,更非反对婚姻,只不过时不时地觉得结婚是种多余,甚或自寻烦恼。她的很多同学和同事孩子都快上中学了,她才很不情愿,照本宣科似的嫁了人。从出生到现在,她始终认为自己的生活远不如小说里的五彩斑斓、波澜壮阔,她也一直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从来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

你或许会感觉她大概是个毫无姿色,甚至其貌不扬,抑或那类戴着黑边透明眼镜、老实木讷、保守平庸的女人,其实不然。

她身高一米六九,皮肤白皙,标准的鹅蛋脸,她的眉、眼、鼻、口、耳几乎都无可挑剔。如果单纯用漂亮形容她,你一定会觉得有些不足,但若冠以艳丽之类的又多少流俗了。总之她所呈现、散发出来的那种美感、那种优雅,绝对是与众不同的,也绝不是任何美女都能拥有的。

然而造物主赐予了她过人的容貌和气质,却一直没赐予她过多的欢悦和享乐。她有了孩子没多长时间就离婚了,虽然恢复了她习惯和向往的简单生活,却也添了些新的烦恼,就是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劳碌。

她在衣镜前照够之后,又穿了一双黑色坡跟皮拖鞋,这基本是她日常最讲究的装束了。她锁好门,到停车场开着她和前夫一起选的那辆黑色QQ来到了富丽大厦。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了,前两次都被客客气气地打发了,她却还抱有一丝侥幸,事不过三,她想若这次仍然不能如愿就绝不再来了。

武多多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姜鸣鸣,她觉得这个气度不凡的女人尽管穿着很不入时,却透出一股她曾经熟悉和推崇的味道。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我不会买保险吗?”武多多语气里并无太多责怪。

姜鸣鸣淡淡一笑,没有搭话。

“我告诉过你的,对我而言保险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你去找找那些上班族,那些小资们,或许能有收获,你为什么不听我劝呢?”

姜鸣鸣还是微笑不语。

武多多开始有点佩服对方的执著和韧劲了,也多少有点喜欢甚至怜爱了。她示意对方坐下,呷了口茶:“你说我有一天真的病了,靠保险公司那点小钱能解决我什么问题?”

这回姜鸣鸣很快接道:“医保的好处还是很多的,比如……”她不厌其烦地说开来。武多多仔细端详着她,似乎没怎么认真听,当她说到“起码能报医药费”时才插了一句:“医药费有什么用?现如今能报的药不治病,治病的药都是自费,我是搞药的,这点比你明白。”

姜鸣鸣一时语塞,哥哥介绍她来找武多多时一再说武多多非常热情、大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武多多的手机响了,武多多看了看没接,问姜鸣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说词?”姜鸣鸣说:“您先接电话吧。”“没关系。”姜鸣鸣刚要张口,手机又响了,这次武多多看了一眼马上接听:“好,好,我这就过去。”说罢起身。

姜鸣鸣觉得再说多余了,知趣地准备告辞。秘书李玲敲门进来:“武总,您的麻友们到了。”

话音未落,三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拥进来。

“哎哟,多多姐,电话都不接啦?”一个头卷大花,身着粉色套装,四十岁出头的女人用沙哑的嗓音向武多多打着招呼。

“咳,别提了,我老公忽然回来非让我去吃饭。”武多多不无欠意地应道。

“谁没吃过饭呀。”和沙哑嗓音女人同样身高,略微胖点,年龄稍大的那位声音尖脆地调侃道。

另一位身材高挑,皮肤略黑,但很有光泽,穿一件黑色丝质低胸吊带背心,脸上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一言不发,抱肩而立。

姜鸣鸣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其实前面两位长得都不难看,但不如这位抢眼,这位身段、相貌都堪称一流,而且透着一股冷艳,更让姜鸣鸣羡慕的是她的皮肤,姜鸣鸣一直认为自己过于苍白了,她觉得眼前这位黑美人才是真正健康、性感的。

这时李玲又进来说:“武总,张秘书来电,要不要给您接进来?”

武多多回了声“好”,拿起桌上座机:“张秘书,哦,我知道,这就走。”然后用商量的口吻对三位道:“要不你们也先吃饭?”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谁没吃过饭呀。”岁数稍大的女人假装生气,用比刚才高几个分贝的声音回了一句。

武总手机又响了,她立刻举到耳边,十分温存地应道:“好的,好的,我马上动身,马上动身,是,是,请稍等,I LOVE YOU。”

“呦,真酸。”“真腻。”“大花”和“大岁”异口同声地起哄。

“就这样,你们多体谅,我最多三点回来啊。”武多多不由分说,拎起LV包就往外走。

“三点?!”“大花”和“大岁”又炸了。

这时冷艳的黑美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武姐,昨天可是您先让我们准时十一点半到的,我们分秒不差,您可知道,我半年多都没十一点以前起床了。”

“哎呀,小玉呀,我也不知道老公今天回来呀。”她搓了搓黑美人肩膀:“真是抱歉,要不你们转转国贸,喝喝茶,我尽量早回来。”

被叫作小玉的黑美人顽皮地眨了眨眼:“您不会陪您老公睡一觉再回来吧?”

武多多轻拍了下她肩头:“就你这张嘴不饶人。”然后无奈地问:“那你们说怎么办?”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大花”忽然向姜鸣鸣努努嘴,对武多多说:“她是干嘛的?”武多多恍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小姜,你会打麻将吗?”

姜鸣鸣有些不自然地回道:“会一点点。”

“那这样吧,”说着武多多从包里拿出一小捆钱,转向三人:“我让小姜先替我打着,你们边打边等我。”

“这还差不多。”这回三人不约而同地说。

“我替您打?”姜鸣鸣有点不明白。

“就是你。”武多多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姜鸣鸣有些嗫嚅:“可我,还有点儿事。”

“有什么事?你不是找我谈事吗?”武多多和颜悦色道:“这样吧,你替我打,在我回来之前,如果你赢了,多少钱你拿走,输了算我的,怎么样?”

“能怎么样?救场如救火,你也一点不损失。”“大花”一脸轻松、不容分辩地接了一句。

姜鸣鸣想了想对武多多说:“那好,您看这样行吗?要是我输了,您认头,我也认背,以后保证不再打扰您。要是我万一赢了,请您答应跟我签单,算是您对我的奖励。”

“成!爽!一刀砍在屁股上,就这么腚(定)下来了。哈哈哈哈……”武多多把钱往姜鸣鸣手里一塞,边笑边出屋,“哈哈”的笑声和着“咔咔”的高跟鞋声,居然很是动听。

武多多的朋友们大概习以为常了,对她的不辞而别毫不在意。

“大花”忙不迭道:“咱赶紧的,麻利地。”又突问姜鸣鸣:“噢,你叫什么?”

“我叫姜鸣鸣。”

“姜总的朋友还是客户?认识多长时间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大花”像查什么人似的。姜鸣鸣还没顾上答,小玉插言道:“别废话了,就你爱打听。”“就是,玩儿牌就说玩儿牌,打听那么多累不累。”“大花”接了一句。

姜鸣鸣笑笑,随着她们进到里面的一扇门里,原来是挺大的套间,除了卫生间还有两间房,走进其中一间,当中摆着一张电动麻将桌,上面扣着四张牌,旁边是四把椅子和两个茶几,茶几上的茶杯里已经放好了茶。

“大花”上前按了一下,“七,对面是东。”随手抓了一张牌:“我东。”然后坐在“东”的位置上。

姜鸣鸣最后抓了张“西”,坐在了“大花”对面。

姜鸣鸣不是特别爱打麻将,不过她的前婆婆是个麻将迷,且是个中高手。每天不打上几圈麻将不是这儿酸,就是那儿疼。因此家里几乎天天有麻局。有时凑不够手,姜鸣鸣就被大姑子拉去充数。次数多了她自然会打,虽说不上精通,却多少体会了其中奥妙。偶尔前婆婆还私下授她几句“秘诀”,说她好好练练定能成为一把好手。

李玲进来为大家斟满水,说了句“祝各位愉快”后走了出去。

“龙三、对四、天五、地六,另外断一门,加一番。上下喂三口互包。有捉五魁,四六捉,七对吊也算,都加一番。另外有跟‘庄’,跟上‘庄家’每人二百。还有大对和、单耍猴和杠滋也加一番。”“大花”像背口诀似的说完问姜鸣鸣:“听懂了吗?不懂随时问。”

“懂了。”姜鸣鸣随口应了一句。其实麻将不论什么规矩都是以和牌为准,没什么难的,只是“码子”大小不一罢了。

“我们玩多大的?”姜鸣鸣接着问了句。

“一、二、四。”“大花”回得干脆,和得也干脆。头一把就和了姜鸣鸣点的门清断一门。

“大花”熟练地算账:“点门清一千六,断一门三千二。”

姜鸣鸣有点蒙:“我们玩多大的?!”

“大花”说:“不是告诉你了吗?一、二、四。”

“一、二、四……”姜鸣鸣狐疑地还没说出后面的数,“大岁”接道:“百。”

姜鸣鸣差点晕过去。她知道现在的打法名为“大包庄”,比较公平。但如果运气不好,输得也会挺多。前婆婆家一般都玩一、二、四块,过年过节长到二、四、八块,谁要是背起来一输也好几百呢。她乍着胆子以为这里打的是一、二、四十,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史无前例了。

“我还以为是一、二、四十呢?”姜鸣鸣一边数钱,一边小声说。

“一、二、四十谁跟你耽误工夫呀。”“大岁”大喇喇地道。

“就是,一、二、四十也敢往这儿坐?”小玉带有一丝冷诮。

“你别有压力。”“大花”许是和了牌高兴,安慰道:“听着大,其实输赢也就一、两把的事,人人有机会。”

可能看到姜鸣鸣有点窘,小玉也找补了一句:“就是,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你的钱。”

姜鸣鸣听了不仅没踏实,反觉自己后背开始冒冷汗了。保险公司给她的标准是八百元一单,她至今一单也没签成,这儿几分钟就出去四千了。她一时有些慌神,她知道武多多的钱是一万整,如果都输了她怎么交待呀,这是多大一笔钱呀。刹那间她几乎不想赢的事了,只盼着少输些。

接下来几乎是别人打什么牌,她跟打什么牌,虽然没点什么“炮”,可架不住别人“提”,她偶尔和两把也都是“屁和”。她的钱越来越薄,她也开始越来越紧张。

为了镇定自己,她喝了口茶,是普洱,很正宗,她又连喝了两口。没多久她竟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咕作响。她看看手机,居然两点四十了,这才猛然想起还没吃午饭。她看看其他三位都没什么表示,自己也不好说什么,默默数了数钱,还剩三千多。眼看武多多就要回来了,照这样下去她的单是没指望了,而且非常丢人,太不堪一击了。她开始懊恼当初没向前婆婆多讨教讨教,否则不会如此一败涂地。可谁想得到,麻将会关乎她个人的生计呢?

姜鸣鸣又喝了几口茶,虽然越发有些饿,却也清醒了不少。她渐渐想起前婆婆曾经教过的有关“口诀”和一些经验之谈:牌局未结束,说不准谁胜谁负,坏牌该弃就弃,别以小和赌“大炮”,好牌轻易别弃,要用“小炮”博大和。另外最要紧的是不要慌乱,要从容、谨慎、自信,而且该狠时要狠……想到这些,姜鸣鸣有了底气,陡然振奋起来。她暗下决心,要把这场牌局当作一次战役,她应该背水一战、绝地反击,不能消极防守了,要主动进攻,否则结果只会是输。她不能输,一定要赢,要积极努力,争取最后胜利。

她趁机器码牌的工夫站起来伸了伸胳膊,为三人倒了水,三人都客气地称谢。她自己也倒上水,又喝了几口。这时她已忘记了饥饿,只想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这把很快结束,“大岁”放炮,小玉和了。之后换风,姜鸣鸣与“大花”调了个位置。小玉待姜鸣鸣坐定后友善地说:“快打立了吧?你确实差了点档次,这俩都是麻星。”“大花”半开玩笑:“去你的,假充善人。”“大岁”也附和道:“我们是麻星,你是麻精。”

小玉又对姜鸣鸣道:“真难为你了,我都觉得胜之不武了。”她看看腕上银色女款“伯爵”表:“嗬,真行,三点都过了,没准儿这武大人真和她省长老公睡上了。”

“大岁”接着说:“当领导的都会抓紧时间日理万机。”

她们的话姜鸣鸣根本没往耳朵里进,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和大牌。说来也怪,不知是换了位置的关系,还是姜鸣鸣拼命鼓舞自己,气场发生了变化。这把她起手就抓了三副条子牌,外带一对东风,二、四万,如果庄家打出“三万”,那就是“地和”了。

姜鸣鸣的心几乎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照这里的规矩,“地和”乘六,庄家放炮普通和就是七千二,断门加一番就是一万四千四,如果真和了姜鸣鸣一下就反败为胜了。

这把小玉起东,为了避免“跟庄”她打出了一张“一万”。然后点了支细烟。

“你以为一万就没人跟呀。”“大花”也打出一张“一万”。

姜鸣鸣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谁怕谁呀,五个一万。”“大岁”打出一张五万。

姜鸣鸣觉得自己身体都有点抖了,她快速抓起牌,是张“幺鸡”,立刻凉了半截,顺手打了出去。刚打完她就激灵一下,后悔不迭。“地和”没了,应该拆万字,奔断两门去呀,真够笨的,太不谨慎了。

过了两圈有人打了张“二万”,姜鸣鸣摸了张东风,跟了张“二万”。

“大花”不无调侃地说:“又开始跟着走啦?”接着打了张东风,姜鸣鸣没去开杠,因为“大包庄”开杠不和没钱,杠滋只加一番,和了也没多少钱,滋不成还破了门清。这时“大岁”打了张“四万”。

“大花”说了句:“万字臭街了。”姜鸣鸣本可以和,但她犹豫一下放过了。和了不过两千块钱,此时此地不算太多,她要争取和成更大的牌,虽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机会快来了。于是她又摸了张牌,是“九条”,便把“四万”打掉了。

姜鸣鸣现在的牌是三个东风,二、三、四条,四、五、六条,六、七、八、九条,静等三、六、九条。可巧,小玉打出一张六条,姜鸣鸣没和。一是“大花”跟得快,三条;二是她觉得钱依然不多。“大岁”也打了张六条。姜鸣鸣抓,是九条,她飞快地算了算,“提拉”全算上是六千多元,离她的目标仍有距离,她想了想,打掉了一张东风。

可能真有神助,也可能麻将就是有鬼,姜鸣鸣又抓了两张九条,毫不犹豫打掉了另两张东风。

“咳呀,我的姐姐,你这么打下去哪辈子能赢呀?”小玉不无担忧地说:“赢你这样的人真有点欺负弱小。”说着又点了支烟。

“大花”说:“没关系,你的任务就是陪我们。”

“大岁”马上接了句:“没错,输赢都没关系。”

姜鸣鸣笑笑说:“我学习、我学习。”说着抓了张九条,她琢磨了一下,打掉了一张六条。

小玉道:“你熟张还真多,可你跟来跟去地和不了牌呀。”边说边打了张七条。姜鸣鸣真想把牌推了,但她忍住了。一是跟刚才比没什么大变化,如果是“幺鸡”她就不客气了,二是她对小玉似乎有了点好感。

“大花”抓了张字,随手打掉,像上课般地说:“‘大包庄’一方面不轻易点大炮,但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在不点炮的基础上尽量多和牌。不过你已经不错了,没怎么点大炮。要知道能和我们打牌已经是你的荣幸了。”

“大岁”打了张四条,附和说:“是呀,我们是不随便和陌生人打牌的,我妈早教过,不要和陌生人——玩儿牌。”

“你们俩真能嘚吹。”小玉看看表:“哎,武总也真够可以,还不回来。”“大花”、“大岁”又跟着东说西说起来。姜鸣鸣充耳不闻也毫不在意,她全神贯注盯着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再过了两手,姜鸣鸣抓了张五万,她一下子忽然僵住了似的。这时几乎已没什么牌了,如果打出去点了可能很大,即使不大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力挽狂澜了。可她如果真的再弃牌,她也前功尽弃,无力回天了。她仔细看了看桌上的牌,已有三张四万,一张五万和三张六万,其他万字牌也很多。估计能和尤其是捉“五魁”或单吊的可能性不大。富贵险中求,她一闭眼,咬咬牙,爱谁谁,听天由命吧。“五万。”她此时已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全身血液仿佛都凝住了,真比高考还紧张,比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磨人。

“你没病吧?!”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没人和。姜鸣鸣下意识地捂了下胸口,万幸。

“你的胆儿也忒大了点。”小玉的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鼓励。

“你能不输钱吗?”“大花”倒挺温和地,说:“我要是不打丢一对二万就和你这五万了,断门七对捉‘五魁’你知道多少钱吗?你真行,还有你三手牌,你怎么还敢打这张牌?听多大呀?”

“大岁”也有点儿不解道:“你不是早弃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冒出个五万?”

三人互相看看,小玉说:“俺有点儿不明白了。”说着打了个熟张。

“大花”说:“我也别得瑟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然后说教似的放到桌面上一对“幺鸡”:“你看,这时候该拆对儿就得拆对儿,该弃听就得弃听。”边说边把一只“幺鸡”放进牌桌中央,轻松玩笑道:“后半夜的小鸡鸡,看你还能‘嘁’(吃)不‘喊’(吃)。”

“我是‘嘁’不动了。”“大岁”说着就伸手去摸牌。

“我——和了。”姜鸣鸣尽力保持平静甚至有点胆怯地轻轻推倒了自己的牌。

“嗯,你和了?”小玉好像有点不信,继而大惊:“呦,全断门,还一条龙!”

片刻寂静。“什么?全断一条龙?!”“大花”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你、你、你不是打过‘幺对’吗?你、你、你这简直是胡玩呀?”“大花”声音渐高,脸开始涨红,既羞且怒。

“咔咔”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

“谁呀,谁这么大声?输了吧,哈,哈,哈,哈……”武多多闪进门来。“我靠,这么大牌?谁点的?”她的声音一点不比“大花”低。

小玉冲“大花”努努嘴,然后又点燃一支烟。姜鸣鸣此时发现她抽烟的姿势非常优雅。

“整个一不会玩的。”“大花”愤愤道:“我弃了,给点了。她自己打过又和回来了,完全是乱打胡玩。”

“大岁”公平地说:“那是人家的权利和自由,人家不是胡玩是和——了。”

武多多继续大声道:“哇噻,门清一千、断一门两千、断两门四千、断字八千、龙乘三,一共两万四。别废话,拿钱来!一级棒!哈哈哈哈……”

“睡美了吧您。”小玉边调侃边去拨拉姜鸣鸣推倒的牌和打过的牌。

“大花”一脸愤懑地从手边数了四千块钱,又从包里拿出两个整捆,一并扔到桌上:“什么人呀,我还可怜她哪。”

“大岁”很快接了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可怕之处。”

“张婷呀,张婷呀,该是你停停的时候啦,哈哈哈,一年到头你赢好几十万,点一把炮你就叫,叫什么你,哈哈哈。”武多多边笑边敛钱。

“不习惯。”

“不习惯?”武多多问:“有什么不习惯?”

“大花”说:“不习惯输,更不习惯跟生人玩。”

姜鸣鸣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真不太会玩,纯粹是瞎蒙,对不起啦。”

“得了吧你,会和回头牌还说不会玩?”“大花”丝毫不买账。

“别这么没风度啊。”武多多说:“愿赌服输,再说谁没和过回头牌?很正常嘛。”

“大岁”道:“就是,就是,正常,正常。”

“这位姐姐还真不是不会玩儿。”小玉认真地说:“而是太会玩了。”说着转向“大花”:“人家是‘地和’的牌,咱们早点八百回了。人都没和,断出咱们都不要饼和万,人家才憋大的。听说过猪鼻子插葱装象,没听说过象藏鼻子扮猪吧?人家是真正的高手,咱看走眼啦。”

“大岁”恍然道:“哦,扮猪吃老虎啊!以为碰上一面瓜呢,其实是切瓜的,高、高,实在是高。”

“高什么高?”“大花”不服:“谁说我不要饼和万,我不打丢,她那‘五魁’早点飞了。我就不信邪,有本事再来。”

“我不来了。”姜鸣鸣本能地站起来,这时才发现自己两只手已经湿了,赶快在裤子上擦了擦:“我真的不行了,早就快虚脱了。武总,您来吧。”

武多多说:“你别怕她,她就这德性,没大关系,你接着来。”

“不了,武总,我还有事,好在没输。要不您先玩儿牌,我明儿再来找您签单。”

“你可不能走。看来你是我的福星,这么多年我就没赢过她,今天我得好好报报仇。签单不算事,回头我跟你签十个——不,签二十个单,包你满意。你继续来。”

“不、不。”姜鸣鸣连忙摆手:“武总,我真玩不了,再说我、我都快饿晕了。”的确,姜鸣鸣现在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哦,你没吃午饭吧?怎么不早说呀。“武多多下意识看看腕上的“江诗丹顿”,已经快四点了。

“人家几位都没喊饿,我也就没好意思说。”姜鸣鸣小声道。

“嗐,你哪能跟她们比呀,她们都起得晚,而且都跟猫似的,叼两口就饱了。”武多多说着向外面喊道:“李玲!”

李玲应声进来。武多多吩咐道:“定两张十二寸的匹萨,一张至尊、一张海鲜的,四份烤翅、四份蘑菇汤……”

“武总,我吃不了那么多。”姜鸣鸣忙道。

“不是给你一个人要的。”武多多看了一眼姜鸣鸣:“你真够实在的。其实她们们个这会儿也差不多饿了,而且都酷爱匹萨,再说晚饭还不定什么时候吃呢。你没看有人点了大炮不服?今儿这牌局还不定几点散呢。这样吧,你待会儿坐我后边看着,我来跟她们继续战斗。”武多多边说边坐下来把牌推进机器里。

姜鸣鸣听说很快就能签单,甚至能签二十个,自然十分高兴,那对她来说是种真正收获。可武多多那句“还不定几点散呢”又让她有些忐忑,心说这人真是越有钱越有闲,好像也越没谱。

这时“大花”说道:“今儿可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超过五锅,天天回家那么晚我们那位不泡歌厅才怪呢。”

武多多挑战似地说:“你是知道今儿不是你打牌的日子吧?”

“大岁”马上接道:“这是她一贯风格,见好就收,见不好更得收。”

小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哪儿,今儿是她收公粮的日子。”

“去你的。”“哈哈哈哈……”“呵呵……”几人边说笑边重新打起牌。

姜鸣鸣踏实了许多,她算算已经打完四锅,估计再有两个小时就该结束了。再熬会儿吧,机会难得,何况最难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要的东西很快送来,姜鸣鸣问清其他三位每人吃什么,并挨个送上汤之后才坐回武多多身后。蘑菇汤很好喝,匹萨此时吃起来也更觉美味。

姜鸣鸣小口吃着匹萨,不禁想起女儿诺诺,女儿最爱吃匹萨了,但她很久没带女儿去必胜客了。其实她对匹萨感觉一般,认为不过是一张面饼上堆了各种馅儿,大概是意大利人不会烙馅饼才用了这种简单的办法。不过她觉得匹萨凸起的边沿部分很好吃,有一种芝士与面粉结合之后产生的特殊香味,这是中式馅饼没有的,而带馅儿的地儿这种香味反而不明显了。可能匹萨的面和的时候就加进芝士了吧,她甚至认为如果不是这点,匹萨简直就没什么可吃的了。女儿诺诺非常爱吃带馅儿的部分,每次都把边儿剩下,自然每次都是她给吃掉。是不是吃剩边儿吃惯了才觉得匹萨边好吃?她忽然一闪念,向其他人看看,发现她们几乎都跟女儿一样只吃中间部分,剩的边随手就放下甚至直接扔进了纸篓。她苦笑了笑,一阵发酸甚至有点心疼,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当然,她这会儿不会真生什么气。她也一向很少生气,她从不贪图什么,更不会强求什么。她始终相信属于自己的就会拥有,不属于自己的千方百计也留不住。她很少羡慕别人,更从不嫉妒任何人,她觉得上天对她够恩赐、够仁慈了。她对自己充满自信,但对未来考虑得却不怎么多。

前婆婆常对她说:“麻将的魅力就在于未知。”她认为有道理。麻将不同的打法会有不同的结局。有时打出一张自认为风险小的牌,结果可能点“大炮”,你自然要付出代价;有时觉得打出去风险大,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你的机会可能又失去了。如何确保避免风险又能抓住机会呢?那就要靠技术和运气了。

姜鸣鸣认为后者的成分更重一些。当然,“出千”除外,那是令人不耻的。其实想起来这跟人的生活境遇相仿,正所谓麻将人生,人生麻将。至于究竟是人生如麻将还是麻将如人生,姜鸣鸣说不清楚,也不愿意想那么多。她只知道发明麻将的人一定是个参透人生的人。诚然,她此时也绝对想不到今天这场麻将居然会改变她的人生。

时间很快过去,姜鸣鸣对那三位也有了简单了解。小玉姓黄,什么都不做,老公身份不详,似乎什么挣钱做什么。“大花”张婷好像有单位,但不怎么上班,老公开了家小公司。“大岁”叫王淑芬,无职业,老公是一家挺大的民营文化公司老板。看起来她们跟武多多的关系都很近,之间似乎还有生意往来。她们在牌桌上基本是边打边扯闲篇,没什么太令姜鸣鸣感兴趣的话题。

姜鸣鸣看看自己手机上的时间,快五点了。还好今天是星期二,诺诺有课后班,否则这会儿早该去接了。她真想离开,却又觉得不妥。一来刚吃饱就走不太合适,二来她不能怠慢即将签到的保单,那可是至关重要的啊。

“嘿,想什么呢?”武多多忽然碰她一下:“你看打什么?”

姜鸣鸣回过神来,看了看武多多的牌。一水的筒牌,五筒豪华七对上听。再看看武多多手里,捏着的也是一张五万。

她谨慎地道:“我没看前面的牌,不好说。”

“所以说让你看嘛,帮我参谋参谋。”

“我这外行哪能领导内行,您还是自己决定吧。”

“我今儿就让你领导了。”武多多大大咧咧地说:“你今儿是我福星,我今天的感觉和牌运也特好,你就放心大胆地说,点就点了,恕你无罪。哈哈哈哈……”

见大家都等着,姜鸣鸣不好推托。她飞快地看了看“海”里的牌,已有几张二筒和八筒,万字牌不多,而且能摸的牌也没剩几墩,这时打五筒估计不会给别人点炮,单吊五万的可能性也很小,别人肯定不会出,除非自提,而且即使提了也会少很多钱。虽然打五万的风险极大,很可能是个重炮,一旦点了,武多多的豪七自然也吹了。姜鸣鸣瞄了一眼武多多手边厚厚的一摞钱,估计至少有四五万。她想武多多此时征求她的意见很可能是让她鼓励打五万,而且很可能已经决定打这张牌了。否则不会说什么“感觉好,牌运好,点就点了”,现在问她无非是让她支持而已。于是她坚定地说了一句:“就打这张。”

“哈哈哈哈,我靠,五魁!”武多多大笑着打出了那张五万。

“疯啦?!”“简直失去理智了。”“一对战争狂人。”那三位不约而同地数落起来。

不过确实没点炮,王淑芬跟着打了张五万!“你今天运气真是好,我就是抓五万弃的牌。”

“哈哈哈哈,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小心着点吧,指不定又多大呢。”

众人小心翼翼起来。武多多开始用手捻牌,连着两张都是风头,很熟。第三张到手后她面露喜色使劲捻了几下,然后看了一眼,“啪”地一下拍在桌上,朗声道:“全断门儿,豪七提拉。哈哈哈哈。”说着推倒了牌。

众人一时无语,片刻,这把坐庄的王淑芬蹦出一句80后的词:“崩溃,彻底崩溃。”说着站起身,扮了个鬼脸儿:“到锅了,我也打立了。武大人,下次再给你钱。”

“好说好说。”武多多爽快地应道:“下次给你机会,哈哈哈哈。”

黄玉边数钱,边对姜鸣鸣说:“你看看我的牌,你真够扬的,俺彻底服了‘YOU’。”姜鸣鸣探头一看,两张西风,四、五、六万;一、二、三、四、六、七、八、九筒,和五筒龙。她有点赧然地一笑,心想,幸亏没让武多多打五筒。

张婷一边数钱一边嘟囔:“今天这牌真够邪门的。”

武多多站起来双手拍着姜鸣鸣的肩膀:“哈哈哈哈,那是今天我遇上贵人啦。走,跟我们一起吃饭去。玩儿了二十年的麻将从来没这么痛快过。”

“武总,您还是先把保单签了吧。”姜鸣鸣有点难为情地说,“我不能跟您去吃饭,我得去接孩子了。”

武多多说:“保单马上就签,我说话算数。不过你不能走,你要和我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哈哈哈哈。”然后边数钱边模仿一段小品里的台词:“我王老五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没啥说的,都到我家喝酒去。”

姜鸣鸣拿出保单让武多多签字时,张婷凑过来扫了一眼,似有些恍然道:“你是卖保险的?”然后转向黄玉,语气不屑:“原来她是拉保险的。”

武多多签完字正色道:“拉保险的咋啦?人家是自食其力,凭本事吃饭,你别小看人啊,她以后就是我姐们儿啦!”

“那您可真够没原则的。”张婷小声地反唇相讽。

“啥原则不原则,有缘就是原则。”武多多一点儿不在乎。

姜鸣鸣推辞说:“谢谢您了武总,我真不跟您吃饭了,明天我把发票给您送来。我告辞了。”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你必须听我的。”武多多不由分说地道。

姜鸣鸣想想道:“那好吧,您说去哪儿,我先把孩子接了,然后去找您。”

“认识‘天下第一鲍’吗?”

“不认识。”

“李玲,告诉她地址。”

姜鸣鸣接了女儿送回娘家,随后找到了“天下第一鲍”。

“天下第一鲍”门口停的大都是奔驰、宝马、法拉利,有几辆姜鸣鸣叫不出名,但也都是高级车。她看到有个空位,正要泊进去,一个服务生跑过来彬彬有礼道:“小姐,您不能停这儿。”“这儿不是空着呢吗?”“对不起,这是给贵宾留的。”姜鸣鸣的脸热了一下,她明白服务生的话外之意:“就你这破QQ还敢停这儿?”

“那我停哪儿?”她问。服务生往远处指指:“麻烦您停在立交桥底下吧,那儿收费还便宜。”

她停好车,走进来,让人带着进了武多多订的房间。

“呦,还真来了。”张婷劈头就是一句,姜鸣鸣听了很不是滋味。

“我没说错吧,我这姐们儿,绝对也是说话算数的人,好样儿的。快坐吧。”武多多说着让姜鸣鸣坐在身旁的位置上,座前已摆好餐具和调料。姜鸣鸣谢了声坐下,黄玉和王淑芬冲她点点头,她释然了许多。

武多多夹了一片生鲍鱼在锅里涮好后放到她的调料碗里:“快吃吧。对了,喝不喝红酒?”

“不了,我开着车呢,谢谢您。”

“嗐,以后不用老这么客气,要不你来杯木瓜汁吧。”

木瓜汁上来后,武多多示意她端起杯,跟她挺重地碰了一下,“当”地一声脆响:“来,我敬你,以后咱们就是正式姐们儿了。没想到你哥有你这么一好妹妹,哪天我也得谢谢他。”

“噢,你认识她哥呀?怪不得。”淑芬接了一句。黄玉又道:“八成是老相好吧?”张婷跟着说:“相好也不至于这么高抬吧,不就是替您赢把牌嘛。”

“去、去,你懂什么。”武多多假装不悦地说:“俗人一个。”然后对姜鸣鸣和气地道:“甭搭理她,也别客气,想要什么随便点。”

姜鸣鸣浅浅一笑:“我不客气,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就好。”说着斯文地咀嚼起来。

姜鸣鸣从没吃过鲍鱼,更别说涮着吃了。涮羊肉她都很少吃,虽然那是她最爱吃的。她知道鲍鱼肯定比羊肉贵多了,但吃起来没觉得比羊肉鲜美多少。这人要是有钱了,尽琢磨吃呀、喝呀、玩呀、乐呀。穷人无法比也无法想象。

“你卖保险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呀?”张婷忽然问。

“我还不知道。”姜鸣鸣老实回答,“武总是我第一个客户。”

“哟,今天是你开张的日子,这顿饭是不是你买单呀。”

“改日我请吧,我还没拿到钱。”姜鸣鸣很认真。

“改日也不用你请。”武多多又替姜鸣鸣夹了几片鲍鱼和其他东西,“你甭跟她一般见识,她有心没肺,就爱多嘴多舌。”

这顿饭下来,武多多结了一万多元钱,平均每人两千多。这钱姜鸣鸣哪结得起呀,她简单算算,几乎超过她和女儿一年的生活费了,唉,为什么人和人相比有如此大的差别呢?她的心里忽然像打碎了五味瓶,说不清酸、甜、苦、辣、咸哪种成分更多一些。她随之也产生了压抑、焦虑、忧伤、愤懑甚至有一丝窃喜,但哪种更强烈些她也分辨不清。她不禁看看武多多,陷入了一阵沉思。

武多多长着一张娃娃脸,两只大大的眼睛,一对玻璃球般发亮的黑眼珠,配上那长而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很是可爱。她两眼间的距离有些宽,鼻子微微上翘,嘴巴一点点,典型的樱桃小口,如果让她同时把眼睛和嘴巴闭上,真有点分不清是眼睛大还是嘴巴大。她的皮肤异常白皙,甚至有些发青,她的头发齐肩,烫着波浪,看上去活脱像个洋娃娃。姜鸣鸣从哥哥那知道,她小时候绰号就叫“瓷娃娃”。

她喜欢笑,尤其喜欢“哈哈”大笑,听起来很爽快,给人感觉毫无顾忌。一定是那种从小父母娇生惯养、长大老公百依百顺、生活完全无忧无虑的幸福女人。

姜鸣鸣想错了。武多多的生活其实充满了坎坷。她所出生的年代是人人提心吊胆的年代,今天人们还一起说东说西,明天可能就天各一方了。武多多父母给予她生命胚胎时没有浪漫的缱绻和温存的欢愉。武多多后来知道那天父亲接到去农村下放劳动的通知,次日就要动身。那会儿一个高级建筑工程师不在城市设计高楼大厦,却去农村种田种地,绝对是人们心里清楚又不敢说破的危险信号。父亲当晚亲近母亲很可能是一种特殊的告别,或者是对现实的逃避和对未来恐惧的宣泄。那晚之后有了武多多,她母亲确认自己又怀孕的时候也正是她父亲正式被划为“右派分子”的时候。可以说武多多被母亲怀上之始就遭到摒弃了。当时她父母已有四个子女,不想再生了。一是母亲四十多了,二是当时的政治气候风云变幻,经济形势也不够稳定,多一个生命就可能多一个沉重负担。何况武多多一被怀上,父亲就蒙了难,太多余,太不是时候了。

所以,为了终止妊娠,武多多母亲问过一些“神医神婆”,甚至不顾一切地喝下了一两蚕屎和一大杯蓖麻油,为此母亲上吐下泻十几天,差点送了命,可妊娠仍在继续,瘦弱却执拗的母亲并没罢手,每天不惜无数次地捶打自己的肚子。直到武多多信奉天主教的外婆发现了这一“罪恶”,强迫不能继续下去,并且一再说孩子将来可能是个人物,母亲也实在没什么气力了,这才终于生下了武多多。

那是一九五七年,武多多顽强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不过武多多生下来以后,母亲很少用正眼看她,更别说给她什么好脸了,甚至连名字都正式叫做“多多”。

武多多从小就期盼母亲的亲近,她渴望母亲用看哥哥、姐姐尤其是看大姐那样的目光注视自己,慈祥、和蔼或是充满笑意地听他们说这说那,为他们忙前跑后,特别是对大姐,几乎有求必应。但她渐渐失望并且明白了一点,母亲是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因为哥、姐尤其是大姐是父母盼着出生的,是爱的结晶。而自己差不多是赖着来到这个家的,完全是计划外产物,大概母亲看到自己只会感到伤痛。因此她并无任何怨尤,即使母亲经常无视她的存在,她也没表现出多少烦躁和不满,只是隐隐地不安,觉得自己有愧,总想做点什么,能够换取母亲的欢心。所以她一有机会就笑给母亲看,虽然母亲并不对她笑,但此时脸色却比往常和暖了许多。后来她有事没事地就在母亲身边转来转去,不为别的,只为母亲一旦看她,她就立刻呈现一脸灿烂的笑。母亲自然不笑,偶尔会说一句“这孩子是个笑痴吧”。而从此看她的眼神就不那么冷漠和厌烦了。母亲确实难得一笑,只有偶尔看到哥、姐的奖状或优异的学习成绩单时才会露出满意的笑容。武多多对此印象十分深刻,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把能争的奖状什么“五好生”、“三好生”之类的都拿回来了,而且很快当上了“红小兵”,所有功课除了体育几乎都是百分或者是“优”,不过母亲依然没笑,只是默默地帮她把这些东西保存了起来。这样过去了三年,终于在第三年过春节的时候,母亲生平第一次亲手为她做了一件崭新的红灯芯绒外罩和一条黑灯芯绒棉裤,外带一双也用灯芯绒当面儿的红底黑花棉鞋。武多多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母亲亲手为一直睁大眼睛的她穿戴整齐后,上下打量一番,微笑着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她忍不住泪如泉涌,叫了声“妈妈”,扑进母亲怀里。

那天是武多多觉得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从那天开始,母亲几乎每次看她都会露出在她看来是世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微笑。她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了。她的笑也越来越无拘无束,越来越妩媚动人,而且不是“嘻嘻”的,就是“格格”的,十分悦耳、动听。她也越来越多地蜷在母亲怀里,没完没了地讲述她认为一天当中最有趣的人和事,母亲总是慈爱地看她、听她,时不时为她捋捋头发,偶尔亲亲她的脸或额。那会儿她就会开心极了,她认为这是自己得到的最高奖赏。

当时家里的光景并不好,父亲回来没多久,“右派”帽子还没摘,又因为年轻时留学日本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武多多的二姐和两个哥哥立刻跟家里划清界限,二姐有天更亲自带领一群红卫兵冲进家里,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将父亲五花大绑。一名挺粗壮的男红卫兵还拿着一根皮条,对父亲推搡、抽打。武多多飞跑过去,“哇”地一声扑在父亲脚下,皮条狠狠落在她脖子上,立刻一道红印。父亲抬起一脚把她踢开,大喝:“一边儿去!不用你管!”武多多坐在地上呆住了,委屈、愕然地看着父亲被推出了院门。

她一时很有些不解,父亲从农村回来后平时少言寡语,几乎从不对她笑,她也很少对父亲笑,不过她觉得父亲对她的态度与姐、哥相比有很大不同。此前父亲偶尔喝酒时,母亲总是先炒一盘鸡蛋、一盘花生米或拍个黄瓜什么的。然后单独与父亲相对,等父亲吃喝差不多了,再端上什么土豆、白菜、茄子之类的大锅菜,招呼孩子们一起吃。武多多大约记得好像是她上了一年级之后,有一天父亲喝酒忽然让她坐到身边,让母亲为她拿了双筷子和一只碗,说了句“吃吧”然后喝了口酒。武多多不太习惯地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没动。父亲又示意了一下,母亲也说:“你爸让你吃你就吃吧。”武多多拿起筷子咬咬筷头依然有点犹豫。父亲往她碗里滴了一点酒,冲她仰仰下颏,她端起来,喝下去,立刻“扑”地一声吐出来:“难喝死啦!”然后拼命抹嘴。父亲“哈哈哈哈”大笑:“快吃菜,快吃菜。”母亲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她嘴里,她囫囵地吞进去。父亲边笑边喝,第一次在武多多面前显得那么高兴。武多多胆子大起来,不停地夹起鸡蛋往嘴里送。母亲有点急了,“你少吃点。”父亲马上接道:“让她吃,让她吃。”她不管不顾起来,几乎吃了一大半,那葱香味和鸡蛋香味混在一起,好吃极了。以致她后来一直最爱吃的一道菜就是葱花炒鸡蛋。不过她觉得谁炒的都不如母亲炒得好吃。她成立家庭后,每次回来都会让母亲亲手为她炒这道她认为是世上最美味的菜。

从那以后与父母同桌吃喝成了她的专利,每次父亲都会在她碗里滴上些酒,她一口下去之后就大吃特吃起来。渐渐地,她不觉得酒那么难喝了,那一盘鸡蛋也几乎全成了她的。等姐、哥们上桌时她几乎已经吃饱了。这期间父亲时不时夸她学习成绩好,让她坚持不懈,要努力做个乖孩子。也时不时地听她说东道西,问这问那。

除了这个专利之外,父亲对她还有一点特殊,就是每逢她嗓子疼有点发烧时父亲就领她去街上吃大雪糕。那在当时不是经常能吃上的。说来也怪,几根雪糕入肚没多长时间她的嗓子就不疼了,烧也退了。后来她即使不疼不烧,一想吃雪糕就对父亲指指嗓子,父亲二话不说就带她上街。长大之后她偶尔嗓子疼发烧仍愿吃雪糕,还是管用,只不过她觉得没有小时吃的好吃而已。

所以当时她很不明白对她越来越好的父亲为何会一脚踢开她?她还未及擦干眼泪,母亲跑过来一把抱起她,进屋放在床上,仔细看看她脖子,拿条毛巾为她敷了敷,然后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对她说:“多儿,别怪你爹,你爹是为你好。”说着眼泪滴在她脸上,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眼泪也不住地流下来。

那天直到晚上父亲才回来,一直等着的她立刻扑上前,为父亲上下拍打。疲惫的父亲露出一丝笑意,破天荒地一把将她抱起,凑到灯下用手抚摸了一会儿那道红痕,然后把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脸上,低声说道:“你长大了,但很多事你还不懂,以后家里有不好的事都躲远远的,要听话啊。”

这以后几乎每天红卫兵都会把父亲拉出去游街、批斗,不过不再绑也不再抽了。母亲坚决不准她跟随,她只好每次站在院外,默默地目送父亲走出胡同。父亲回来她立刻倒好热水,递上毛巾。外面没什么人的时候,她就和大姐一起悄悄出院,大姐飞快地把贴在胡同和大街墙上针对父亲的大字报撕去,她去胡同口把风。偶尔有人经过她俩就假装上厕所,深更半夜再出来把新的大字报撕去。这种像地下工作者似的紧张、刺激的生活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

而她从五年级开始就帮着母亲做饭和料理家务了。除了不炒鸡蛋以外,其他炒菜都是她完成,父亲每次吃起来都赞不绝口。家里、院里总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另外她虽被剥夺了红小兵的资格,可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全班乃至全年级前茅。有一阵父母都被隔离审查,姐姐和哥哥们也去串联了,家里只剩她一人,她也把家里、家外打扫得井井有条,只是异常孤独和茫然。

大概是从她上中学开始,父亲喝酒时,母亲不再同桌了,母亲从来滴酒不沾,她自然而然地坐在父亲对面。父亲也不往她碗里滴酒了,而是给她一只八钱酒杯,先是半杯,后是一杯,让她陪父亲独处对酌。父亲常说酒是好东西,但不能多喝。她总不超过一杯,父亲一般也不过是两杯到三杯。那时尽管政治阴霾尚未散尽,但父亲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开朗。除了不厌其烦地向她强调人要善良、厚道,要做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其次就是给她讲一些建筑方面的知识或门道。她后来成为不错的房地产商与父亲的熏陶和教育有直接关系。当然她也继承了父亲能喝酒的本领,更继承了父亲及母亲善良的品性。而且从那时起她就暗暗立志,要做家里的顶梁柱,要努力撑起这个家,先向父母报恩,然后再说报效社会、报效祖国。她后来做到了,也成功了。这从母亲开始永远对她的微笑当中得到了验证。那微笑始终温柔、美丽,而且多了庆幸、满足、嘉奖和骄傲。而她的笑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哈哈哈哈”的真正爽朗开怀的大笑。

姜鸣鸣在送保单的发票之前给武多多打了个电话,武多多很高兴,爽快地约她在中国大饭店见。此前姜鸣鸣就觉得简单了,这事有些草率,毕竟武多多给了她第一单生意而且数目大得出乎她的意外。她很想送件500块钱之内的礼物表达心意,钱太少不成敬意,多了又有点承受不起,而送什么样的礼物合适着实让她费了一番脑筋。她认为武多多不是普通人物,礼物不能太俗,要有些意义、有些品位,什么好呢?健身卡、美容卡,太贵也太俗,武多多肯定不缺。上档次的首饰、皮包都价格不菲,便宜的武多多也看不上。买几张高档唱片吧,又不知武多多喜欢什么类型、什么风格的曲目。她正琢磨着,忽然看到电视购物在做一则广告,一片按风干的树叶模样做成的“金树叶”,可当书签用,也可作为工艺品收藏。售价四百多元,她觉得这个很合适,从价位、品位来说都是最理想的选择。

这天下午差五分五点,姜鸣鸣如约来到中国大饭店的大堂。那里几乎坐满了人,茶香、烟味混合在一起弥漫着,姜鸣鸣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没多长时间武多多就出现了。姜鸣鸣起身向她招呼。武多多边向她走来边和周围的人寒暄,很多人或上前与她握手,或向她欠身表示恭敬,那情形仿佛是一群大臣迎接女皇一般。

“真够派头。”姜鸣鸣想能和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环境里平起平坐是种莫大的荣幸,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来壶红茶。”武多多一坐下就对过来的侍者吩咐了一声。

“这位小姐您要什么?”侍者问姜鸣鸣。

“来个杯子就好了,我也喝红茶。”

姜鸣鸣说完把发票先交给了武多多,然后拿出了她的礼物:“武总,您是我的第一个客户,谢谢您对我的帮助和厚爱,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这是什么呀?”武总打开包装看到了盒里那片形状生动、光彩熠熠的金树叶:“干嘛送我礼物?为什么是片树叶?”

“送您礼物是应该的,也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姜鸣鸣缓缓道:“另外,我一直认为我就像一片落叶,不知命运之风会把我吹向什么地方。我和您的相遇,您对我的恩赐,仿佛让我看到了这片落叶被人从杂草中捡了起来,夹在了一本名著里。这对落叶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归宿,也是最大的抬爱。”

武多多似有所感,沉吟片刻问:“你喜欢看书?”

“太喜欢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什么事情都不做,时时刻刻在书的世界里徜徉、遨游,甚至可以搭进自己的一切。因为看书带给人的快乐、喜悦、刺激、智慧等等绝对是任何物质也代替不了的。就——”越说越兴奋的姜鸣鸣忽然顿住,对盯着自己看的武多多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武总,我在您面前,有点班门弄斧了。”

“不、不、不,你说得很好。”武多多喝了口茶道:“我很久没有接触你这样的人了,我喜欢听你说,也愿意跟你聊。我今天没什么安排,要不咱们换到阿丽雅去,那儿比这儿安静。”她不待姜鸣鸣同意就对侍者说了句:“结账。”

“我有零钱。”姜鸣鸣忙不迭边说边从硕大的皮包里掏钱夹。武多多冲她摆摆手,拿出两百块钱交给侍者。姜鸣鸣怔了一下:“您怎么给那么多?不就一壶红茶吗?”武多多解释道:“这儿不按一壶、两壶,而是按位收费的。一位七十,加10%的服务费,如果我们要两壶价钱是一样的。”

这时侍者回来:“您好,找您四十六,欢迎再来。”姜鸣鸣咋了下舌:“真够贵的,我还以为就二三十块钱呢,早知道我就要一杯咖啡了。不讲理,真不讲理。”

武多多一笑:“这不算什么。”说着起身,立刻有人纷纷站起,姜鸣鸣跟在武多多后面下意识地也一一点头示意。

然后她俩来到雪茄屋旁边的“阿丽雅”。里面不太大,确实很安静,空气比外面新鲜多了,还似有一种淡淡的奶油、巧克力、糕点和水果混合的香味,显得高档、时尚,只是空位不多了。她俩一出现,又有些人向武多多打招呼,武多多不经意地抬抬手算是回应了,接着顺便看看表:“算了,咱们换个地方吧,你开车了吗?”

姜鸣鸣今天没开车,一是因为上次在“天下第一鲍”自己的QQ受到歧视,二是她知道国贸停车一小时十块钱,她认为非常不值,于是她坦然道:“我是坐地铁来的。”

“哦。”武多多听了对姜鸣鸣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她喜欢姜鸣鸣的坦承,而且不做作、不虚伪,也丝毫不以贫穷为耻。武多多讨厌那种明明是坐公交车来的却非说自己是打车来的人,这种人尤其是女孩子最可怕,唯恐别人看不起她们,却又常常干出一些让人看不起的事情来。

武多多拿起手机:“小张,开到上面来。”

姜鸣鸣随武多多走出国贸大堂,很快一辆黑色奔驰600开了过来。司机小张同时打开右侧两扇门,武多多坐进后排,姜鸣鸣刚想坐到前面,武多多说:“坐我旁边。”姜鸣鸣道了声:“谢谢。”坐到了她旁边。

“武总,咱去哪儿?”小张问。

“紫禁阁西餐厅。”武多多应了一声,接着侧头问姜鸣鸣:“你今儿不用接孩子吧?”

“不用。”姜鸣鸣这回多了个心眼儿,为防随时有事,事先与母亲说好,如果自己不回来就由母亲帮着接诺诺。

长安街有点堵车,到了位于南池子大街的“紫禁阁”已经六点多了。俩人过马路时,姜鸣鸣瞧见自己认识的一个名叫曹莉的女子和一中年男人闪进了“紫禁阁”,武多多有意无意拉了她一下,放慢了脚步。“紫禁阁”门脸不大,外表看不出是个餐厅,进去之后有点下陷,大厅显得也有点小,却有股清新的花香,给人感觉也很豪华,两侧都是单间,布置、装饰很高雅,尤其是形状各异的吊灯、壁灯等,明晃晃、光灿灿,有点让姜鸣鸣眼晕。

“要个单间。”武多多吩咐迎上来的服务员。

“单间?还有别人来吗?”姜鸣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不,就咱俩,清静。”

她俩随服务员进了一间挺大的单间,有几张沙发和一张长方形的餐桌。色调以灰白为主,桌上摆好了餐布和餐具。灯饰也很美观,只是光线柔和了许多。

服务员递上菜单,武多多先要了沙拉、奶油蘑菇汤、牛排和冰激淋。

“您来点儿什么?”服务员问姜鸣鸣,她很快应了句:“和这位一样。”说实话姜鸣鸣很少有机会吃西餐,即使偶尔吃吃也没来过这么正规、高档的西餐厅,怕自己出丑,所以说和武多多一样。

“有85年的波尔多吗?”

“有。”

“先来一瓶。”

很快,服务生端上一瓶红酒和沙拉,还有一些面包和黄油。

姜鸣鸣脱口问了句:“武总,咱好像还没点主食吧?这面包……”

“嗐,傻妹妹,西餐不讲究什么主食不主食的。”武多多边说边用食指和中指按住倒了半杯红酒的高脚杯托,顺时针轻轻摇动起来:“这面包是送的。西餐讲究头盘、汤、主菜和甜品。一般来说吃红肉配红葡萄酒,吃白肉配白葡萄酒。咱今儿已经简化了,没要餐前酒,沙拉代替头盘了,改天有空我请你正经吃吃。”

姜鸣鸣一边学着武多多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高脚杯底颈晃动着,一边为自己的露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武总,我没怎么吃过西餐,您别笑话啊。”

“哈哈哈哈,”武多多爽朗地笑道:“笑话你干嘛?我以前比你还土呢。我就喜欢你的实在,看得出来你不仅实在,还有灵性。我好欣赏、好欣赏,来,咱姐俩干一杯!”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抱歉,武总,我酒量有限。”姜鸣鸣说着浅浅喝了一口,有点酸,还有点涩。

“干了,干了!”武多多假装嗔道:“你看不起我吗?”

“不、不,我干、我干。”姜鸣鸣说罢鼓足勇气把酒慢慢喝完。

“好,痛快,你真跟我对脾气。吃菜、吃菜。”武多多边说边拿起叉子吃起来:“嗯,其实好酒应该慢慢品、慢慢饮。嗯,不过我觉得咱俩特有缘,跟你在一起特高兴。”

姜鸣鸣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回应道:“我也觉得跟您特别有缘分,您就是我的贵人。”

这时汤上来了,俩人边喝汤边聊着。武多多说:“我也特信缘分,人有了缘分才会有感情,我这人特重感情。”姜鸣鸣接道:“看得出来,我也是,觉得跟您特亲。”

“开始没觉得我亲吧?”武多多调侃道:“你前两次来我都没答应你。其实我早就想签你的保单了,你哥是我‘铁磁’,我能不给面子吗?”武多多又喝了两口汤继续说:“第一次见你我就有点喜欢你了,似曾相识。我怕签完单就见不到你了。真的,不过当初倒没想签那么多。来,为咱俩的缘分,为你打的那张‘五魁’,再干一个!”说完一仰脖,喝完了杯中酒。

“也为您打的那张‘五魁’。”姜鸣鸣一口喝了大半,武多多指指她的杯子,她也把剩下的喝完了。

两个服务员同时进来,每人托着一个大盘,上面盖着像钢盔似的银色器皿。姜鸣鸣第一次见,看着服务员放下。两个长得不难看的服务员异口同声地道:“祝您用餐愉快!”然后同时掀开了银盔。原来是牛排,边上有些配菜,香味扑鼻。刀叉姜鸣鸣倒是会使,她不急不忙地边切边吃起来。武多多则是把整块牛排切成小块儿,一叉接一叉吃道:“嗯,你哥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他还是那么斯文。嗯,你哥是个好人,其实有什么谢的。我还要谢他让我认识了你呢。”

姜鸣鸣说:“签了您那么多单我特高兴,我当然也要谢他。他也特高兴,也挺得意。”

“你有几个哥哥?”

“就一个。”

“哦,我有俩,对我也都不错。”这是实话,武多多和姐姐、哥哥的关系都挺好。“对了,你今年多大?”

“三十八。”

“嗯?你也属猴儿?你整比我小一轮!”

“是吗,不过您不太像那么大的。”

“嗐,别恭维我了,你是几月生的?”

姜鸣鸣说了月、日,武多多忽然睁大眼睛,“不可能吧?”

“这有什么不可能?”姜鸣鸣掏出身份证,似怕武多多不信又把驾驶证拿出来。

“哇噻,太巧啦。”武多多也拿出身份证,“咱俩是一天!”

姜鸣鸣接过武多多的身份证,果然,她俩是同月同日生的。

“太他妈巧了。我说咱俩怎么这么投缘呢?来,为咱这两只猴再干一个!”武多多又是一饮而尽,姜鸣鸣也一口气喝干了,只是没那么快,之后用口布轻轻擦了擦唇。武多多也拿起口布随意一抹,道:“你在娘家是不是管事儿最多?”

姜鸣鸣想想说:“嗯,差不多。您怎么知道?您会看相?”

“哪儿,我哪会看相呀。我是认识一堆属猴儿的,在娘家都是挑大梁的。对了,你知道吗,那天跟我们一起玩牌的也有俩属猴儿。淑芬和我同岁,小玉跟你是一年的猴儿。”

“是吗?真巧,加上我快成猴群了。”这时服务员又过来为她们斟满了酒。

“是呀,不过我对她们从来没有对你这种感觉。”

“那是您抬举我。”

“不,缘分这东西就是奇妙。对了,那天我就说认你当妹妹,我看咱俩今天就一刀砍在屁股上——”

姜鸣鸣接道:“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巴不得呢。我敬您,姐!”姜鸣鸣干脆地说完,学着武多多一仰脖干了杯里的酒。

“好,爽!真他妈爽,一级棒。”武多多也是一仰脖,然后“哈哈哈哈”开心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说:“高兴,今儿真高兴,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说话算数。”

“以后您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不过恐怕您能帮我,我未必能帮上您。”

“别客气,而且这事儿说不准。服务员,再来一瓶!”

姜鸣鸣想了想没拦,只是有点犹豫地说:“武总,我酒量真的不行,喝多了恐怕会失态。”她此时的确有种绵软软的感觉了,但不仅不难受,反而觉得挺舒服。

“失态怕什么?又没别人,再说今天这日子值得庆贺,一定要喝个痛快。”服务生又拿来一瓶酒,给俩人倒上。

“哦,对了,武总,您认识刚才在咱们前边进来的那女的吗?”姜鸣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认识,我不但认识女的,男的我也认识。”武多多喝了口酒。

“是吗,男的您也认识?”

“可不,要不干嘛要单间,也是为了躲他们。”

“您跟他们有——矛盾呀?”

“那倒不是,我是怕他们看见我尴尬,不,我是怕见了他们我尴尬。嗐,都不是,总之我不想跟他们碰面。”见姜鸣鸣有些不解,武多多又道:“那男的是——是我一朋友老公,那女的嘛,就是一小傻X。嗐,甭提他们了,咱继续喝酒。”说着端起酒杯。

姜鸣鸣却忍不住“格格”笑起来。“你笑什么?”这回是武多多有点不解了。

姜鸣鸣边笑边说:“我是说您骂人都那么好听。”

“你是拍我马屁,还是损我?来,罚你再干一杯。”

“干就干。”姜鸣鸣居然毫不示弱,一仰脖干了。干完仍不住地“格格”笑,而且还悄声学了句:“就是一小傻X。”说完又“格格”笑起来。

“看来你快失态了,不过你现在这模样更招人喜欢。我要是男的肯定会千方百计追你。”武多多也笑道。

“那您就追呗。”姜鸣鸣完全没有了矜持,此时倒像个顽皮的大女孩了。自然,这有酒精的作用,她已经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飘飘悠悠的感觉,惬意、亢奋,另外她认为武多多太有魅力了,她一直讨厌甚至憎恶说粗口,见到这类人她就躲得远远的。可说来奇怪,如今这粗口从武多多嘴里说出来她不但不觉得脏,反倒让人觉得像是在唱歌,一点也不难听,而她居然会学着说,更是不可思议了,她可是从没说过粗口的女人。

“来,姐,为了您追我,我再敬您一杯。”说着又不由自主地干了,那神情看上去娇媚无比。此时她不觉得丝毫酸涩了,那种醇厚、绵延和柔滑的感觉让她通体舒坦。

武多多喝完了酒之后道:“说正经的,你老公是干嘛的?”

“我老公?提他干嘛?”姜鸣鸣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怎么了?”

“怎么啦?让人家三下两下拉跑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呗。不提他,咱挺高兴的。”

“不行。”武多多正色道:“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讲给我听听,必须的。”

看武多多认真的样子,姜鸣鸣吃了块牛排,又喝口酒沉吟片刻道:“简单说吧,我毕业后——”

“你哪儿毕的业?”

“北大中文系。”姜鸣鸣接着说:“我毕业后进了博大公司——”

“我知道那是一家挺大的投资公司。”武多多又插了一句。

“对。”姜鸣鸣毫无嗔怪地继续说:“进公司后我就被分到了宣传部门,做些文案工作,写写稿什么的。公司有个四川女孩儿,挺热情的,长得也挺好看。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她一直跟我挺好,经常带我们几个爱吃辣的同事去吃麻辣火锅,还时不时地给我们从‘哈哈镜’带回辣鸭肠、辣鸭脖什么的。有一天她来找我,让我帮她一个忙,说她男朋友因涉嫌诈骗被城郊分局拘留了。她知道我前夫在分局看守所当管教,让我帮着说说,争取关照关照,疏通疏通。”姜鸣鸣呷了口酒,擦擦唇接着道:“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她说她男朋友是冤枉的。我觉得我们关系不错,也没准儿她男朋友真有冤情,加上其他同事也帮她说情,我就答应她了。我前夫单位离家挺远的,为了照顾他单位在附近分了他一套两居室。我呢为了送诺诺上学,一般都住诺诺奶奶家,周末才去那儿。所以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了说这事,他认为我说不清楚,让事主直接找他。

“去年‘六一’,我家小诺非让我带她回家见爸爸,说她爸给她买了溜溜球,她要回家和爸爸玩儿。正好我们公司女职员放半天假,我就打个车带她回去了。我前夫可能夜里老值班,所以经常白天在家。不过我偶尔回去一般都先给他打个电话通个信儿,可那天真怪了,我没顾上打电话直接回去了。姐,您信命吧?”

武多多点点头:“我信。”

姜鸣鸣说:“我也信,我到现在都认为那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姜鸣鸣跟武多多碰碰杯,又喝了两口酒:“那天我打开家门想从鞋柜里拿拖鞋,却一眼看见了一双崭新的红色高跟鞋,而且绝不是我的。但看上去又有点眼熟,我一下警觉起来。可能是听见我们回来了,我前夫从卧室出来,说了句‘呦,诺诺回来了,让爸爸亲一下’。我看他表情挺自然的,当时还有点怪自己多心。诺诺问他:‘爸爸你真在家,太好啦。你在干什么呢?’我前夫若无其事回答‘我在和客人说事呀’,表情还挺轻松。我问:‘跟谁说事?谁在咱家?’‘我呀,鸣鸣姐。’说着那四川女孩也从卧室出来,也是一脸轻松,但多少有点不自然,她说她是来给我前夫送材料的。我心说送材料说事儿干嘛不在客厅说呀。她没事儿人似的还跟我们家诺诺玩了一会儿才走。倒显得我有点不够大度似的。

“她走以后我才进卧室看了看,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味儿。床上倒挺整齐的,可那股味儿我特熟悉。每次我前夫干完那事就是这股味儿。不瞒您说,姐,我鼻子特灵。别人来例假了离我稍微近点我都能闻到。我当时就断定这俩人没干好事。姐,您说呢?”

“这还用说?我靠!准没干好事?”武多多忿忿道。

“可他们怎么那么坦然呢?再说这事没抓住现行也不好说。”姜鸣鸣说。

“哎哟,我的好妹妹,你也太傻了。这还说什么说?不明摆着吗?你就差捉奸在床了。”

“嗐,我后来又一想也许不至于,毕竟那四川女孩跟我一直挺好,我又帮过她,她应该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那天我也不想让孩子不高兴,所以后来我连问都没问,但我心里特别扭,我前夫再碰我我就特不自在,本来我就不太喜欢干那事,这以后我就更躲他了。回去的次数也更少了,偶尔回去也是各睡各的。”姜鸣鸣说到这儿顿了顿。

武多多问:“就这么——离了?”

“没有,又过了几个月。我前夫对我一直还算不错,挺正常的。那四川女孩儿也依然对我挺好。还跟过去一样,我都快把那天的事忘了。忽然有一天,一个同事找我,挺诡秘地跟我说:‘那四川女孩儿在卫生间打电话,说什么以后看守所捞人的事她都能搞定,因为她把你老公彻底拿下啦!’我当时还傻乎乎地问人家‘什么叫拿下’,人家说:‘姜姐你没事吧?是不是老看书看呆啦?拿下就是,就是跟你老公那个了呗。还不明白?就是和你老公好啦。真行,简直糊涂到家了,得,算我白说。”’

武多多插道:“你是够糊涂的。”

姜鸣鸣接着说:“我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人家不会骗我。这期间我没看出破绽只能说我前夫他们太会演戏了。我越想越气,问我前夫,他死活不承认,还强词夺理:‘你说我杀人,我就杀人啦?你们同事哪只眼看见我和她好啦?’我说‘这是四川女孩打电话自己说被别人听到的’,可他还是百般抵赖,解释说拿下就是说服他帮忙。我不信,提出离婚。开始他不同意,其实我为了诺诺也不想跟他离婚,但我又忍不住,我心里不愿意他承认,可又老变着法儿逼他承认。那阵我都快魔怔了。最后他终于承认跟那女孩儿有染,我反而如释重负,坚决离婚,他只好答应。姐,你说我这么做对吗?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

武多多一脸严肃地说:“你其实根本不爱你前夫。他就是个杂碎!”

姜鸣鸣沉默了一下回道:“您说对了,我确实不爱他。当时看他老实厚道,也不怎么花言巧语,一来我们家就干活儿,我爸、妈都挺喜欢他,我年岁也大了,就随便嫁了。其实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武多多忽闪了两下大眼睛说:“那房子呢?存款呢?给没给你抚养费?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光着身子出来的吧?”

“我哪能光着身子出来呀。”姜鸣鸣不以为然地说:“我还把我和诺诺的衣服拿回娘家了。房子、存款还有抚养费他没提,我也没要。那辆QQ是我俩一起买的,我挺喜欢的,他也没要,我也没提。只是女儿我坚决要带,他又顾不上,就判给我了。”

“这还不叫光身子出来?”武多多的眼睛忽然又大了一圈:“你、你、你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傻X。哦,不、不、不,对不起,我不是骂你啊,我是太、太、太他妈生气了。”

“没关系,姐,您就是真骂我我也不怪您。我也确实挺傻的。”姜鸣鸣毫不在意地说着,又端起酒杯跟武多多碰了一下:“而且这骂人的话怎么到您嘴里这么好听呀。再说您甭生气,我挺好的,彻底解脱了,多好。”说完把杯里的酒又干了。

“唉”,武多多叹口气:“说你什么好呀,你真是善良到家啦。要搁我,就这么轻易饶了他们?没门儿!”武多多也喝干了杯里的酒:“那你怎么卖上保险了?不是在博大公司上班吗?”

“哪还有脸上班呀?全公司都知道我前夫被四川妹拿下了,还是我好朋友,我只好辞职了。”

“你又犯傻,要辞也是那傻×辞呀,你辞什么辞?那傻×呢?”

“她还在公司,继续带人吃火锅,买辣货笼络人。”

“八成她拿回扣吧?你说说你,人家那么不要脸,你要什么脸呀。”

“瞎,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人,天生脸皮薄,怎么打粉也抹不厚。”姜鸣鸣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别让我碰见那傻×,否则我弄死她。”

“嘿,巧了。姐,今儿还真让您碰上啦。”姜鸣鸣有意试探道。

“碰上啦?谁?在哪儿?”

“没准儿就在旁边的单间吧。”

“是吗?真的?你说的到底是谁呀?”

“就是那小傻X呗。”

“哪个小傻X?”武多多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看。

“就是刚才在咱们前边进来的,和您朋友的老公一起的那个小傻×。”

“你说的是——曹莉。”武多多像吃了一惊,姜鸣鸣点点头。片刻沉寂,武多多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姜鸣鸣有些奇怪,奇怪武多多的脸色变化,也奇怪自己为何这么自然流畅地连着说了两次粗口。难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当作一种对曹莉的小小报复?挺痛快的,也许是长时间压抑的愤怒终于用这种方式释放了。看来骂人不是件太难的事,偶尔骂骂人也真能解解气。忽然她想起刚才武多多说过认识曹莉,莫非她们之间有什么瓜葛?想到这儿她借着酒力半挑衅半撒娇似的说:“怎么样?姐,你去帮我弄死她吧。”

武多多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这事儿有点难度,也有点复杂。”她又想了想,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似地斩钉截铁地说:“不过你放心,妹妹,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绝不会袖手不管。这他妈也太过分了。你容我一段时间,我一定帮你报这一箭之仇,你要相信我啊。”

“我当然相信您。”姜鸣鸣忙道:“其实我就这么一说,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我早就无所谓了。”

“不,我从来是说到做到,早晚给你个交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我真挺佩服你的,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话说回来,你跟你那个破前夫离也就离了吧,你这气质、长相,怎么能和一个管教一起生活呀,不搭界嘛。你还给他生孩子、带孩子。最后被人摆了一道还不斤斤计较,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回答你刚才的话,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女人!”

“您……真这么认为?”

“当然,你条件这么好,这么善良,还上过北大。他就应该天天紧张你,天天烧高香。他长得帅,还是功夫强?”

“瞧您说的。”姜鸣鸣不太难为情地回答:“我刚才不是说过嘛。我对那事不感兴趣,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性冷淡。我那前夫就是个一般人,我就是图他老实。”

“我靠!他老实?他老实人堆里筛出来的。再老实也是杂碎。要我说你就是——傻——傻得不行的好女人。第一你就不该嫁给他,第二你早就该把他蹬了,你知道男人是什么吗?”

“是什么?”

“男人是臭鞋贝儿。靠!老说女人是破鞋,其实他妈男人才是地地道道的臭破鞋贝儿呢。你看咱女人有几个鞋是臭的?他们男人鞋臭得遍地都是,所以咱们女人对男人就应当像对鞋贝儿一样,想穿就穿,想脱就脱!”

“好,精彩!姐,我再敬您一杯!”姜鸣鸣说着倒酒却发现酒瓶已经空了,她一招手:“服务员,再来一瓶。”

服务员拿来第三瓶酒,武多多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这不是挺能喝的吗,跟我装呢吧?”玩笑语气。

“我哪敢跟您装呀。”姜鸣鸣边说边给武多多和自己杯里倒满酒:“不骗您,我这是平生第三次喝酒。来,姐,为咱们想穿就穿、想脱就脱,干杯!”说罢像武多多似的豪爽地干了酒。

武多多说了句:“为你这又傻又好的女人蹬了臭鞋贝儿,干杯!”干完以后道:“真他妈爽,好久没这么爽了。哈哈哈哈……”“格格格格……”姜鸣鸣也开心地笑起来。

“妹,你没事儿吧?”武多多忽然问了一句。

“没事儿,姐,就是有点热。”姜鸣鸣说着解开了衬衫上部的一个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你爸是不是特能喝呀?”武多多又问。

姜鸣鸣想想说:“我爸不怎么喝酒,我舅特能喝,据说最多一次喝过两斤多。”

“这就对了,喝酒主要是遗传,估计你妈也能喝。”

“我妈不怎么喝酒。”

“那是她不爱喝,不信哪天试试,你妈肯定酒量特大。”

“是吗?哪天我试试她,有意思。”

武多多定睛看了一会儿姜鸣鸣,说道:“鸣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继续卖保险呗。只要能养活女儿就行了。”姜鸣鸣得过且过地回答。

“那有点太委屈你自己了。”武多多慢慢道:“鸣鸣,我是从心里喜欢你。你真是难得的好女人,也太不容易了,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吧?再说你素质这么高,应该干点别的,而且你的潜力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看你说不能喝酒,可你这样能喝的我见得还真不多。咱俩以后就是真正的姐妹了,你不用跟我客气。我会给你拉点客户,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帮你。”

听了这番话,姜鸣鸣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双手把酒杯伸向武多多:“姐,我衷心地谢谢您。”然后把酒咕嘟咕嘟地喝了个一滴不剩。

“行啦,我的好妹妹,快坐下吧,不必这么认真。”武多多打趣着拽拽姜鸣鸣的衣襟,待姜鸣鸣坐下后又正色道:“我觉得你真是难得的人才,要不——算了,以后再说。反正咱俩的缘分断不了,你也早晚能出人头地,机会有得是。你——真没事吧?”

“真没事。”

“那咱再干一个。”

“干就干,谁怕谁。”姜鸣鸣毫不畏惧,干完又忍不住“格格”笑起来,她笑得开心极了,也美艳极了。

不过这杯下去之后她的太阳穴有点跳了,但她依然清醒,又跟武多多海阔天空地东聊西聊起来,从文学到经济又到政治,拉拉杂杂聊了很多。不过俩人都没再干杯,直到第三瓶酒喝完,武多多刚问了句还要不要再来时,服务员进来说:“不好意思两位,我们已经下班了。”俩人才发现已经十点多了。同样意犹未尽的姜鸣鸣晃了晃脑袋,说了句:“过得真快,姐,今儿咱就到这儿吧。改天再跟您喝,跟您聊。咱回家吧。”武多多学着姜鸣鸣刚才的样子:“回家就回家,谁怕谁?”“哈哈哈”、“格格格”……两人傻笑着起身离去。

姜鸣鸣上大学时也是有名的校花,不仅相貌出众,也是系里的学习尖子。当时不知多少男生为之神魂颠倒,尤其是高年级的一些学长,从她一进校园就盯上了她,他们想尽办法接近她,变着花样向她献殷勤,有些甚至厚着脸皮在路上拦阻、堵截她。给她递条、写情书的更是不计其数,当然也不乏绅士风度的含蓄追求者。

姜鸣鸣对这些却根本不屑一顾,这些情形她很早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她整天沉迷于功课和读书,强烈的求知欲驱使她在知识的海洋中和虚构的空间里流连忘返、自由驰骋,她的脑细胞和荷尔蒙也为之不断地消耗和分泌。

在她班上唯有一名男生从未向她示好过,就是班长陈东明。陈东明长得高大、挺拔,皮肤黝黑,却有着一口白牙和一双不大不小的笑眼,看上去很和善,也容易让人感到亲切。不过他平时少言寡语,很难猜透他心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而他的学习成绩总与姜鸣鸣不相上下。

大二之前姜鸣鸣几乎没跟他说过话,而俩人后来却有过一段亲密接触,契机是一次书市。

不知从何时开始,地坛公园每年都举办书市,很受大众欢迎。姜鸣鸣几乎每次都去,因为很多她爱看的书在这里都很便宜。

这天她又去了,公园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姜鸣鸣买了一大摞书往外走,快到大门时觉得有点饿,看见一个摆摊的“羊汤”,就过去要了一碗,因为人太多,没有凳子了,她只好抱着书弯着腰在桌边一角窝着吃。忽然有什么轻轻碰了碰她:“坐下吃吧。”声音很有磁性,也挺耳熟。姜鸣鸣一侧头:“陈东明?”

陈东明用他那独有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真巧。”一口白牙格外醒目。等姜鸣鸣吃完,他俩一起走出地坛。他要帮姜鸣鸣拿书,姜鸣鸣见他也提着一摞书,说声“谢谢”没让拿。

陈东明问:“回学校、回家?”“回学校。”“那我们一路,跟我来。”姜鸣鸣跟陈东明到了停车场,走到一辆“奥迪”旁,司机为他们打开后车门,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女孩儿,短发齐耳,脸胖胖、眼圆圆。陈东明对她说了句:“我同学。”她打量了姜鸣鸣几眼,却没打招呼,对陈东明道:“去吃饭吧。”“不用了,送我们回学校吧。”陈东明语气没商量,也没向姜鸣鸣作介绍,为姜鸣鸣打开车门让她先上了车,然后绕到另一面坐进来,顺手把他的一摞书放到姜鸣鸣旁边。

路上他问:“你买的都是什么书?”

姜鸣鸣一本一本让他看。“嗬,我们买的书基本差不多,早知道还不如我们一起交叉买换着看呢。”陈东明说。

姜鸣鸣翻了翻他买的书,的确有三分之二与自己买的相同。后来他俩渐渐聊起来,先从课程说起,然后聊到文学、哲学、社会、媒体等,姜鸣鸣才发现原来陈东明并非她认为的那么不善言谈,其实挺能聊也挺会聊的,而且彼此很快都能明白对方表达的意思。不像有些人,扯闲篇一套一套的,说有层次的正经事就很难沟通了。

很快就到了学校,路过学校小卖部的时候,陈东明说:“就停这儿,你们走吧。”

他们下了车,那女孩儿也跟着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背包递给陈东明,“换洗的衣服。”

姜鸣鸣这时才看到女孩儿个子很矮,因为上身较长,坐着看不出来。女孩有点“地包天”,眼睛不小,但细看像“京巴”,她穿着一件姜鸣鸣叫不出名的帆布夹克,一条牛仔裤包住了显然不太长的腿,脚上一双厚厚的“松糕”鞋。可能是陈东明家的小阿姨吧,穿着倒挺入时,姜鸣鸣想。在学校很多人羡慕陈东明,不仅因为他学习好,有点帅,更因为家庭背景深,据说他父亲是某位中央领导。

车开走了,陈东明和那女孩儿甚至没有任何道别的话。

“你等我一会儿。”陈东明走进小卖部买了两包方便面出来。

“你不是刚吃过‘羊汤’吗,这么快又饿了?哦,是留着晚上吃的吧?”

“不是,我没吃上羊汤。当时我凑巧路过那摊儿,刚好看见你,又赶上你旁边一人起来,就把凳子,嗯,踢给你了。”

听了这话姜鸣鸣心里产生了一种莫明的感动,她把陈东明的话演绎为:“看见有了空位,刚想坐,见边上是你就让给你了。怕冒犯你没敢用手碰你,而是用凳子轻轻碰触,你快吃完了,又不好意思让你等,所以我就没吃。”想到这里,姜鸣鸣感到一股说不清的东西油然而生,她一时搞不明白这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对她和她的未来意味着什么。总之,从那以后,可以说她和陈东明之间建立了一种默契,一种近乎友谊又超乎友谊的特殊情感。

渐渐地,他俩经常一起出入图书馆、茶室,甚至影院,海阔天空地漫谈,互相交换不同的书籍,放假与同学结伴游玩时俩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也较长。校园里很少再有男生骚扰姜鸣鸣,在别人眼里她和陈东明就是一对恋人了。虽然他们之间谁都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但对于情窦初开的姜鸣鸣来说,已经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一种甜蜜和温馨,久而久之,她也认为这就是她的初恋,尽管他们尚未涉及双方的家庭,更未涉及过任何性的内容,也从来没有过任何身体接触,可在姜鸣鸣眼里已经把陈东明视为自己将来的伴侣。

可就在这时,也就是在他们毕业前,发生了姜鸣鸣意想不到的变化。这时大家分别找单位实习,姜鸣鸣问陈东明实习有着落了吗,陈东明说:“我女朋友的爸早给我安排好了。”“女朋友?”听到这三个字,姜鸣鸣仿佛听到了一声炸雷。

“你见过的呀,就是那次在书市遇到你送我们一起回校的那个女的。”陈东明语气平常。姜鸣鸣瞬间想到了那个齐耳短发,有点像小皮球被她一直以为可能是陈家小阿姨的女孩儿。

陈东明看看瞠目结舌的姜鸣鸣,尽量平静道:“我们中学是同学,那会儿就确立了恋爱关系。”

姜鸣鸣心里像是有万支钢针戳进:“那我们算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姜鸣鸣脱口而出。

“你是我的红颜知己,毕业后我和女朋友就会结婚,这是家长早定好的,我希望能和你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我没早说是怕你离我而去,何况我没欺骗你的感情,也没占过你任何便宜,我不想伤害你。”

“你这还不算欺骗?不算伤害?”姜鸣鸣眼泪几乎流出,她拼命忍住和克制。

陈东明看着姜鸣鸣眼里充满委屈、不解、愤懑和悲伤,不由低垂了目光,喃喃道:“我、我对不住你,可我真的万般无奈,有口难言,恳请你理解我、原谅我。”

陈东明在姜鸣鸣面前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神情。姜鸣鸣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细想她和陈东明之间确实没有明确和超越某种界限,陈东明始终非常尊重她,其实他们有太多亲昵的机会,但陈东明从未冒犯、轻薄过,甚至没有拉过她的手。她曾以为这是有尊严的男子的自律,甚至是一种男人特有的高尚。她喜欢,也更欣赏,而她偶尔还会憧憬有天嫁给了陈东明,任她抚摸、亲吻,直至……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一厢情愿,人家始终没发乎什么情,却明显止于礼,有什么可恨、可怨的?

想到这里,姜鸣鸣故作大度地说:“我理解你,但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们只是同学,不过比别人好些罢了,你也确实不算欺骗,也没伤害我。至于能不能做一辈子朋友……以后再说。我祝你们幸福。”说完她还友好地伸手与陈东明握了握,然后转身离去。回到家她大哭一场,第一次感到了心痛,真正的心痛。

大学毕业,姜鸣鸣的一段情感也画上了句号。后来姜鸣鸣听其他同学说其实陈东明出身很普通,父亲是中学体育教师,母亲是幼儿园保育员。而那个她认为是小阿姨的女孩儿爸爸才是中央某位领导。她终于似乎理解,明白了陈东明的难言之隐和那道有形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因此她虽然好受了些却仍感到重重的失落和淡淡的忧伤及隐隐的刺痛。从此她对男人也没了什么兴趣。只是时不时地感到迷惑:为何生活也像自然界一样,忽而绚丽多彩、斑斓璀璨;忽而阴云密布、雷雨交加、变幻莫测、令人匪夷,莫非这就是生活的真谛?

“妈妈,妈妈,你该起来了。我学琴都快迟到啦。”女儿诺诺拼命摇醒了沉睡的姜鸣鸣。姜鸣鸣揉揉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不得了,差一刻九点了。她还从未这么晚起过,以前即使是休息日,她也最迟八点左右起来,做好早饭,然后看书或忙自己的事。

姜鸣鸣感到一阵头痛,嗓于也又干又苦。她忽然想起昨天和武多多喝了平生以来最多一次酒。说酒是好东西,可喝过了也不好。难受,真难受,人常说喝多了谁难受谁知道,看来一点也不假。

“对不起,诺诺。妈妈昨天喝酒了,我这就起来。”她作势要起却觉得一阵眩晕,不由得又躺下了。

“妈妈你是不是病了?”

母亲闻声进来:“鸣儿,你怎么了,不舒服?”神情也很关切。

“我没事。妈,就是昨天喝酒了,喝得有点儿多,一会儿就好。”

“没出息,喝了多少?”母亲笑问。

“挺多的,我一人喝了一瓶多红酒呢?”姜鸣鸣有点炫耀。

“切,才一瓶多红酒。”母亲不屑道:“你妈我像你这么大,一次喝一瓶多老白干儿连晃儿都不打一个。”

“是吗?您真行,看来我喝酒随您。”姜鸣鸣重新坐起来。

母亲上前按住她:“随什么随,喝这点儿就这德性。得了,你接着睡吧。睡前喝点儿水,我和你爸带诺诺去学琴吧。然后带她去吃肯德基,顺便给你带回来点儿。”母亲说着让她躺下,“别担心,喝多了睡一觉就好了。”

“妈,您真好,还是妈好。”姜鸣鸣有点娇嗔地拉了拉母亲的手。

“废话。”母亲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这时诺诺端着一杯温水进来,“妈,你喝水。”

姜鸣鸣摸了摸诺诺的脸:“女儿也好。谢谢!今天就让姥姥和姥爷陪你学琴,原谅妈妈一次啊。”

女儿爽快地用英语回了句“no problem”然后跑出屋子。

父母和孩子走后,姜鸣鸣一气喝完水,重新闭上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没陪女儿学琴。她又想起别人说过的,酒喝多了容易误事。其实她还真是有生以来第三次喝酒。第一次是结婚,第二次是离婚。结婚那天宾客们像是高峰时间在公交车站拥挤的等车、上车的人群,大部分是前夫梁军的朋友,一个个都喝大了,到处是高声的吆喝。那天姜鸣鸣只喝了几小杯红酒,其中两杯还是跟父母喝的,到了其他桌都有人拦着或替喝。当天父母总是慈祥、微笑地看着她,像是在为她默默祝福。离婚那天,她是和父母一起吃饭时喝了一瓶啤酒。母亲特意让她喝的啤酒,说喝啤酒容易打嗝,也就容易出气,不要憋住什么。其实她根本没什么气生了,更不会憋住什么。不过那两次也都没觉出酒有多好喝,昨晚跟武多多一起喝酒她真是喝美了,那种极度的舒适和愉悦从未体验过。凭心而论酒这东西真是挺奇妙的,可以说是人离不开的好“朋友”,能度量出你心中的幸福与哀愁,能让你的苦楚变得麻木,也能使心如止水的平静变得异常兴奋,甚至掀起波澜。只不过喝它要适度才好,否则“没出息”。想着母亲这句话,想着昨天与武多多喝酒、聊天的情景,姜鸣鸣不禁笑起来,渐渐又睡着了。

睡着睡着她做梦了。一团白雾卷着一列火车向她驶来,她恍恍惚惚踏了上去。不,是周围的人将她挤拥了上去,到了这儿不上车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没有,于是她来到了一个叫作婚姻的陌生国度,这里并没有她想象的花团锦簇、湖光山色和随处可见的繁华景象,而是一片荒凉、破落和无趣,她无心也无力描绘曾在心底勾勒过无数次的美轮美奂的图画,也无法构架人们向往的宽敞明亮的高房。只能习惯一针一线地操劳和一餐一饭的平淡,终于有一天这个国度的主人将她驱逐出境,她走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小路上,旁边没有一个人,两侧风景却还不错,她的心情也轻松起来。虽然她不知何处是终点,但她无忧无虑、无欲无求……

“妈妈,我们回来啦,还给你带爱吃的辣鸡翅啦。”诺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她醒了。赶快起身洗漱,母亲还特意为她做了个酸辣汤。父亲给她倒了一大杯可乐,被母亲嗔道:“这又是凉的,又是热的,让她怎么喝呀。”

父亲笑笑说:“她不就爱吃鸡翅的时候喝可乐吗。”

“那是平常,现在她喝多了,汤才舒服。”

“那她自己选呗。”

看着已近古稀之年的父母为自己这般操心受累,姜鸣鸣不禁一阵酸楚:自己都快四十了,父母却像对小孩似的呵护自己。可自己对他们有什么回报呢?上学的时候除了学习就是读书,上班以后除了读书就是学习,虽说大事小事都是她出面,休息日做两顿早饭,其他的几乎没什么贡献,既没请他们吃过什么大饭,也没给他们买过什么贵重礼物,挣钱养家更谈不上,甚至很少陪他们出去逛逛。自己三十多岁才嫁人,孩子不到七岁又离了婚,还只能赖在父母身边,自己和孩子都靠父母照顾,有时还给父母添麻烦找气生,甚至连母亲与嫂子一向和睦的婆媳关系都因为自己搞砸了。

离婚后她自然不能住原来的婆家了,她想租间房子,可不是太远就是太贵。于是母亲就跟嫂子商量,让他们搬出去,姜鸣鸣回来住。哥哥听父母的话,更听老婆话,几乎什么事都是老婆做主。实际上他们已经分了一套两居室,一直让十七八岁的儿子独住。他们仍住在父母家,因为太方便、太合适了。

母亲开始和嫂子是商量,嫂子不愿意,软磨硬泡。一向和蔼的母亲急了,第一次用严厉的口吻对嫂子说:“你们不想搬出去也得搬。你来我家快二十年了,我们谁也没亏待过你,我们老两口一天到晚给你们带孩子做饭,你们一分钱不交。连上厕所都尽着你们,你们还不知足?现在鸣鸣离婚了,又带个孩子,也租不到合适的地儿,你们就不能为她想想,再说你们自己住,自己过自己的有什么不好。”

嫂子也许被母亲镇住了,也许为鸣鸣着想了,终于搬了出去。但除了过年、过节,嫂子几乎就没再来过。母亲原来经常夸嫂子,现在也不怎么提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呀,姜鸣鸣看着本来腰杆挺直的母亲如今已经有点佝偻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她暗下决心,以后一定努力挣钱,要好好孝敬母亲和父亲。

晚上姜鸣鸣给诺诺洗了澡然后哄上床,诺诺忽然问:“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回爸爸家呀?钢琴老师说平时要多练习,可姥姥家没有钢琴呀。”

“等你考完试放假的时候。”姜鸣鸣敷衍道:“过几天你们就放假了,放了假让你姑姑带你去。”

“为什么要姑姑带我去?为什么不是你带我去?”

“我要工作呀,从今以后我要努力工作,挣好多好多的钱给姥姥买大房子,给诺诺买钢琴,让诺诺吃最好吃的东西,穿最漂亮的衣服。”

“噢,那好吧。”女儿很乖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女儿是姜鸣鸣心里最大的希望和寄托,也是她目前最大的骄傲。很少有人用有气质形容小孩儿,不过姜鸣鸣认为诺诺虽小却已经隐隐有了一种独特的气质,大而长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直直的鼻子,饱满的小红嘴唇和一头黑亮的头发,的确人见人爱。尤其让姜鸣鸣喜欢的是她棕黑色的皮肤,看上去十分阳光、健康。只是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她很少撒娇,也很少哭,她似乎比一般孩子更懂事,更会思考,而且也酷爱学习和看书,也许这点随了自己吧。

姜鸣鸣看着熟睡的女儿,内心发出一个声音:“我一定要努力奋斗、拼搏,要为女儿创造最好的生活条件,要让她受到最好的教育,要让她幸福快乐,还要让她长大成才……”

姜鸣鸣如此这般想着的时候,武多多也在琢磨着她与姜鸣鸣的相识、相知以及今后如何相处。她深切地感到,她今后与姜鸣鸣之间的感情与交往不会同于其他人。

武多多做生意是从“一辆板车一杆秤,跟着小平闹革命”开始的。

那时候北京刚刚出现个体户,大部分由无业人员也就是上山下乡回城的知识青年、刑满释放的劳改人员或少管所出来退回街道的不良青年构成,他们大多没有文化,没有社会地位,也没多少本钱。他们不在乎丢人现眼,因为原来他们就生活在最底层,谈不上什么做人的尊严。他们只要写份申请到街道开个证明,就能领取个体工商营业执照,然后只要把丰台的土豆、胡萝卜运到西城、东城来卖就能赚到钱。后来为了给他们提供方便,政府在动物园附近开了批发市场,在西单开了“百花商场”。谁也想不到,就是他们这些人,凭借好的政策及各自的智慧和辛劳,竟逐渐成为中国社会不可忽视的经济力量。

武多多的个体户生意就是从西单“百花商场”做起的。不同于其他人的是她有文化,大学文凭,而且是打碎令人羡慕的全民所有制的“铁饭碗”干个体的。用她的话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纯属“逼上梁山”,当时很多人表示怀疑,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很快她就依靠自己的学识、风度、胆量和气魄在众多个体户中“鹤立鸡群”了。

实际上她之所以干个体,也是因为她的初恋,她的邻居,她的小学、中学同窗,她孩子的父亲——一位公安干警背叛了她。当时的她恨不能亲手杀了她前夫,她甚至诅咒前夫出门被车撞死或执行公务时被人打死。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很快就走出阴影,调整好自己,一门心思扑在了生意上,商场如战场,她每天都在奋勇拼搏,渐渐顾不上想那些烦事了。

现在她嫁给了一位省长,生意蒸蒸日上,逐步扩展到地产、医药、餐饮等领域,她的总资产已经超过数十亿人民币,她本人也当上了市政协委员,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此她经常“哈哈”大笑地说:“我真是由衷地感激我前夫张川,他不和我离婚我哪来的今天。”

如今她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顺。向她溜须拍马、请客送礼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她不喜欢这些人,所以平时除了照顾生意,偶尔开个会,没事就和黄玉、张婷及淑芬几个人一起打牌、购物、喝茶、聊天。她们都有一定经济基础,相互之间也没什么利害和冲突。

这几天武多多又和这几位相对固定的麻友打了几场牌,但都输了,有点烦,于是她约她们一起吃午饭,然后去购物。

“淑芬,去哪儿吃呀?”

“随便,去哪都行。”淑芬无所谓,“订好了通知我。”

“张婷,你去接小玉吧。你想好吃什么了没有?”

“还不就那几样,萨拉伯尔、泰国菜、水煮鱼、日本料理、王品牛排,再有就是建国饭店西餐,真不知吃什么好……”张婷在路上正开着车,“要不咱们先到国贸再说吧,我想买双拖鞋,听说最近大牌子都在打折呢。”

武多多挂上电话想这太有钱了有什么好,每天想不好去哪儿吃饭,更不知吃哪口上膘。忽然她突发奇想拨通了姜鸣鸣的手机。

“武——唉,不,姐,您好,找我有事吗?”姜鸣鸣很快接听,似有点意外。

“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在干什么,吃饭没?”

“哦,我刚从一个客户那儿出来,正准备回家吃。”姜鸣鸣有点气喘,像是急着赶路。

“你在什么方位?”

“大北窑。”

“那好,你到国贸‘星巴克’那个门儿等我,我请你吃饭,顺便给你拉几个客户。”

“行,姐,我这就过去。还是我请您吃饭吧,您帮我还让您请不合适,再说也该我请您了。”

“怎么那么多废话,快来吧。”武多多假装嗔了一句挂断电话,接着打给张婷:“阿婷,你们到哪儿啦?哦,快点啊。对了,你家买保险了没?”

“没有,什么意思?”

“我上次不是买保险了吗,一看条款还真不错,挺值的,你要不也买点儿?我约了上次跟你们打牌的那个丫头,你给我个面子买点儿,当扶贫呗。”

“行,我看看。”张婷很痛快:“我给我儿子买,多少钱一份?”

“不一样,根据年龄和保险金额定保费,嗐,我也说不明白,待会儿让那丫头给你讲讲。她哥跟我是同学,当年关系不错,让我帮她,我只有杀熟了,哈哈哈……”

姜鸣鸣随着武多多等人去国贸的名牌店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武多多、张婷和黄玉买了好多双打了折的拖鞋和凉鞋,每双都在两千元以上,如果不打折都得四至六千元。

这时她们进了一家名牌店,一进去张婷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多多姐,那儿有个橘色的包儿!”武多多也立刻兴奋:“快,拿那个包儿给我看看。”

面前的服务员可能是新来的,不认识她们:“不好意思,您想要这个包儿得提前订,这个已经被其他客人订下了。”口气比较恭敬,神情却是公事公办。

“多少钱?”

“八万三。”

“上个月我买还七万六呢。”武多多说。

“对,这个月调价了。”服务员有点不以为然。

“我要订什么时候能拿到?”

“最少两个月,最多半年。”

“我就想要橘色的,上次我订了橘色,结果你们非给了我一个红色的,这回你能肯定给我橘色的吗?”

“对不起,不能,来什么颜色给您什么颜色。”服务员慢条斯理地回答。

“没你们这样的,既然是订就应该订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黄玉不平地说。

“那没办法,公司规定。能订上就已经不错了。”服务员用一副少见多怪的眼神瞟了一下黄玉。

“你能不能打个电话问问预订的那个客户,她万一不要了呢,你就先卖给我们。”张婷很客气地和服务员商量,服务员却一脸不屑地说道:“没这种可能。”

“我,我靠你妈。”武多多一下急了,指着服务员鼻子:“我今儿就不信邪了,不拿走这包儿也得让人炒了你,瞧你小X牛的,不就是个卖包儿的吗?你等着。”

说完她出去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很快跑来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眼镜穿套装的女人,非常恭敬地说:“对不起,武女士,让您动气了,您想要这个包儿没有任何问题。”随后转向服务员:“赶快给这位女士结账,把包儿包好。等会儿我再说怎么处理你。”服务员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道:“公司规定,又不是我不想卖。再说她、她还骂我呢。”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貌似经理的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武多多刷了卡,拿了包,对那女人说:“谢了啊,不过算了,别开她了,她找这份工作也不易。要我说嘛,还是你们店大欺客。”

那女人奉迎道:“您说笑了,多有不周请您包涵。”又对服务员说:“还不快谢谢武女士。”这回服务员学乖了,满脸堆笑:“谢谢您,武女士,对不起了,您别生我气,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好说,好说。”

“那您慢走,欢迎您再来。”“哈哈哈哈……”武多多得意地笑着率众人离去。

姜鸣鸣算是开了眼,她真想不到,买个包八万多块钱还像捡了个大便宜一样开心。“姐,您这一个包儿顶两辆QQ了,交通管制单、双号都有了,这要挂我胳膊上得多沉呀。”姜鸣鸣脱口而出,似觉不妥,刚想找补,张婷接道:“哟,真认姐了。”武多多“哈哈哈哈”大笑道:“认了,怎么着?”又转向姜鸣鸣:“你还挺会联想,说得还真逗,哈哈哈哈。”张婷和黄玉见武多多开心,也跟着笑起来。

几个人又转了转,姜鸣鸣才知道原来这里有那么多奢侈品,更有那么多挥金如土的人。她也逐渐认识了不少名牌,张婷提着的包叫“LV”,黄玉肩上背的像歪把子枪套的包叫“迪奥”,都是一万多块,那天打牌时王淑芬拿的长方型包叫“卡地亚”,三万多块。

“走了,吃饭去。”转得差不多时武多多说:“鸣鸣,你想吃什么?”

“您定吧,我无所谓。”

“都无所谓。实话告诉你吧,叫你来就是想听你的。”

见姜鸣鸣有点茫然,武多多解释道:“我们大家都想不出吃什么好了,看看你想吃什么,也许我们能换个口味,你说吧。”

姜鸣鸣释然道:“要是听我的,就吃烤鸭。”她真有点饿了。

“嘿,我们怎么没想起来呀。”武多多对黄玉说:“叫你们家三少在‘香满楼’定个位。”

张婷马上打电话给淑芬:“芬姐,我们决定去‘香满楼’了,您也动身吧,我们这就从国贸过去。”

手机里传来淑芬的声音:“你们没事儿吧?这会儿才通知我,我都吃仨包子了,我不去了,你们吃完到我这儿玩牌吧。”

张婷说:“我们没问题,多多姐手气不好,说歇两天,要不你叫陈平过来吧。”武多多抢过手机:“玩儿就玩儿,谁怕谁?哈哈哈哈……”黄玉接了句:“武姐买包买美了。”

武多多打发司机走了,四人坐着张婷的红色宝马来到“香满楼”。味道果然不错,大家都很满意,只是要的菜太多,有点浪费,让人心疼。姜鸣鸣起身要去结账,心想要不要打包,却被张婷抢了先。

“我们几个吃饭哪儿轮到你结账呀。哦,我没别的意思啊。”张婷似略带歉意。姜鸣鸣一笑之后看着武多多:“姐,这多不合适,我说我请的。”武多多一摆手:“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这两天她又赢疯了,让她结吧。”

几个人边剔牙,边喝茶。姜鸣鸣看看时间说:“您,您去打牌吧,把要拉的客户地址告诉我,我自己去联系。”

“噢,对了,”武多多对张婷道:“你不是要买保险吗?”

张婷“啊”了一声,像猛然醒悟道:“对,我想给我儿子买,他今年上高三,你给我推荐一种。”

姜鸣鸣从包里拿出几份说明一一向张婷介绍起来,张婷选了一种:“行,就买它吧,到期返还这种,一份多少钱?”

“一份保额一万,保费大概一年是八百元左右,多交多返。”“行,来十份。”

“十份一年八千,季交、半年交或年交都行。”

“年交。”张婷很痛快:“对了,我妹妹的儿子今年上小学六年级,你给算算,我给他也买五份。”

“那孩子不是跟他爸了吗?”黄玉说。

“是判给他爸了,可他那个爸抠死了。每月就给我妹一千块钱,我妹自己都不够花。逢年过节我都把孩子接我们家里,他爸连换洗衣服都不给带,所有衣服都是我给买,每次回去我还得给孩子带点零花钱。”张婷不满又像是自夸地道。

“那你妹不看孩子呀?”黄玉问。

“看什么呀,我妹不是又怀孕了吗,怕她儿子知道,哄孩子说去外地出差了。”

俩人正聊着,张婷手机响了,是淑芬:“嘿,你们还没吃完呀,刚才陈平给我来电话要求战斗,我说让她问你,你看着办吧,快点儿啊。”

大家赶紧出来,姜鸣鸣说:“姐,我就不去了,我还得跑其他几个客户。”

武多多忙道:“你可不能走,你得陪着我,我可能还找你有事呢。”

姜鸣鸣只好跟着上了车。

路上张婷接到陈平电话:“有活动吗?”张婷支支吾吾:“还没组织好呢。”捂住手机问武多多:“让不让她来?”

“你让她七点来换我。”武多多说。

张婷对着手机:“行,要不你七点到芬姐公司吧。”然后边开车边嘟囔:“陈平够德性的,见了有钱人舌头短一半儿。我才介绍她认识芬姐几天呀,有事儿没事儿的老给芬姐打电话,要不就上人家公司找人闲聊。”

黄玉接道:“他们家不是挺有钱的吗?她家开的那家‘地中海’酒楼我老听在交通台做广告。”

“可她没钱呀,连辆车都混不上,她老公也是抠门的主,根本不给她什么钱。”

“那她玩牌哪来的钱?”

“她玩牌都是她们酒楼卖废品、卖空酒瓶和易拉罐儿的钱。”

“不能吧?”

“真的,我一点不骗你,这点钱还是她背着她老公偷偷攒的。”

“这叫什么夫妻呀。”

“可不?不过她们家也刚有钱,也就三四年吧,要不是我们家老沈帮她们家,她们家根本没戏。”

“我说咱们每周去她家酒楼吃饭你怎么都能签单呢。”

“那是签我们老沈的单,他们不懂规矩,本来答应给我们家老沈干股,也不兑现。只让老沈终身免单,也不错,永远白吃。”说完从后视镜里看看正闭目养神的武多多,问:“多多姐,您晚上有事呀?”

武多多仍闭着眼:“没事儿,这两天太累了。我想去做个‘SPA’。”武多多说着睁开眼,伸了下腰:“老喽,比不上你们呦。”

张婷说:“老什么老?您才比我大六七岁,人家芬姐和您一样大,只要不是周末战到多晚都没问题,第二天早九点前还准到公司上班。”

“我比不了人家,人家妈生她时才二十多岁,我妈生我都四十多了,先天不足,再不注意点儿将来谁管我?哈哈哈哈……”

“武姐,听说您现在也和芬姐家那位做起影视来了?”黄玉问。

“嗐,五年前我那楼盘他们家那口子非插一杠子,前年一下分走我两栋楼,地产一涨价,我亏大啦。我看他这几年影视搞得不错,也跟着掺和掺和,要不总去那吃亏的。”

“我看您和他们两口子打交道这么多年没占过什么便宜,他们家那口子多精呀。听说他们家那栋办公楼也是您帮着弄起来的?再有现在干影视的净赔钱。”张婷插道。

“嗐,其实是我儿子非掺和不可。我想儿子留学刚回来又是学传媒的,就先跟他们合作一把当练练手呗,也赔不了几个钱。”武多多显得很不在乎。

说话来到了淑芬老公的办公楼,是座青灰色的三层板楼,楼顶上赫然四个霓虹灯环绕的大字:“云鹏传媒”。楼门口挂了一堆牌子,除了“云鹏传媒”还有“云鹏制药”、“云鹏杂志社”、“云鹏XX”等等,大门左侧是一家“多芬港式火锅”和一家“多芬药房”,右侧有家美容院也是“多芬女子俱乐部”。

“呦,把贝多芬都搬出来了,没事儿吧。”黄玉假装惊讶。

“这些都是多多姐和芬姐合开的?”

“是的。”武多多不无得意。

“我知道。”黄玉开玩笑地说:“咱芬姐好可怜呦,所有企业都是老公的名,好不容易露回脸儿,还在武姐后头。”

武多多不以为忤:“一会儿我以董事长身份,代表副董王淑芬女士把女子俱乐部价值三千的体验卡发给各位,还望各位多关照、多提携。”武多多故作一本正经。

“才三千,体验两次就没了,真小气。”黄玉假装不满。

张婷跟道:“多多姐会继续让我们体验下去的,是吧,多多姐?”

武多多学着日本人的腔调:“你地,大大地贪,以后半价地给,哈哈哈哈。”大家笑个不停,姜鸣鸣被她们传染,也跟着笑起来。

武多多对姜鸣鸣也用同样的语气说:“你地大大地来,单地记在我地账上。”

“嗬嗬,干嘛呢?说这么热闹。”不知什么时候淑芬站在了众人面前,“都几点啦?敢情你们明天都不用起早。十二点以前散啊。”

“现在散都行。”武多多说。

“就是,我们就当考察,考察结束,我们走了。”张婷敲着边鼓。

黄玉说:“快进去吧,你们这不是要急死王董吗?”

淑芬也打趣道:“就是,急死我了,急得我直想尿裤子。”

“真没出息。”众人异口同声。

麻将室设在三楼的一个放映室旁的套间里。大家纷纷摸了东南西北风。麻桌旁边摆着茶几,但茶几上的茶已经凉了,看来淑芬确实等好久了。

大家落座玩了起来,很快就过去了几个小时。趁机器又洗牌时,姜鸣鸣鼓起勇气说:“姐,您继续吧,也祝大家愉快,我先走了。”说着把自己名片递给大家,又对张婷说:“我把材料准备好,您有空约我。”

“行。”张婷心思都在牌桌上,顺口应了一声。

“姐,那我走了。”

“不行,老九不能走!”武多多制止道:“这几天手臭,你是我的福将,你看,你呆这么一小会儿我就赢了,你要走,没准我又得输。”武多多语气里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姜鸣鸣有点着急:“姐,我得去接孩子放学。”

武多多不理不睬:“你让那个狱卒去接嘛。”

“什么‘浴足’?”张婷又接得很快。

武多多没好气地说:“没你事,瞎打听,不打听会死呀。”张婷吐吐舌头,武多多接着又对姜鸣鸣说:“我打到七点,陈平接我,你陪我去做SPA,我真有话对你说。”

“今天真有点困难,要不星期六我陪您?”姜鸣鸣恳求道。

“你说哪天陪就哪天陪?那我们武董事长多没面子呀。”淑芬的话听着像调侃却让姜鸣鸣进退两难。武多多也不再看她,她一时干住了。忽然她的手机响起来,她顾不上看号码就按了通话键:“喂,你好,谁?你是曹莉?你找我说事儿?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罢她按了停止键,显得有些不耐烦,一是走、留都不是,二是为曹莉这个电话。她有点出汗了,脸也开始红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手机又响了,姜鸣鸣看看没接,就挂断了,俄尔仍打过来,她看看正要按止,忽听武多多道:“如果是曹莉把电话给我。”没等姜鸣鸣反应过来,手机已到了武多多手中:“是曹莉吗?我是武多多!做事不能太过你懂不懂?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是歌厅里的鸡,别给你脸不要脸!”

手机里隐隐传来曹莉的声音:“怎么是您呀,武总,您误会我了,我找姜鸣鸣没别的意思。我是想找她买保险,顺便跟她聊聊。”

“你这是唱的哪出啊?”武多多一点不客气。

“武总,请您让我把话说完。我想跟鸣鸣解释解释,好多事她不知情,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我也真是为她好。”

“放屁。”武多多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武总,请您相信我,我不敢骗您,我不知鸣鸣怎么认识您的,在您面前我绝不敢胡来,您就让我跟她聊聊吧。”

“那好,”武多多像下命令:“星期六下午两点,中国大‘阿丽雅’见,我会陪她去。对了,你顺便通知一下你那位梁狱卒,让他想办法接孩子,鸣鸣今天有应酬,不回家。”说完挂了电话。

张婷刚要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低声嘀咕了一句:“‘足浴’不都是热的吗?哪有凉的?”

武多多瞥了她一眼,她又不禁吐吐舌头。

姜鸣鸣嗫嚅道:“姐,他可能赶不过去。”

“我不是让他想办法吗?他去不了,他家别人还去不了?都死绝啦?”武多多用教训的语气说:“横人都是□人惯出来的。瞧你这样,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呀?”

大家弄不清怎么回事都不敢吭声。“继续,继续,该谁出了?”武多多说完又对姜鸣鸣道:“你一次不接你女儿,她少不了一根汗毛,你五年不接她都忘不了你。我儿子九岁才知道我是她亲妈,现在不也跟我好着呢吗?妈就是妈,谁也取代不了。和了,断门儿龙,哈哈哈哈。”

“那我出去打个电话。”姜鸣鸣想想有理,小声道。

“就在这儿打,有什么可怕的。”武多多武断地说完又示意所有人别出声。

姜鸣鸣心想我这姐真够霸道的,我又不是你女儿,可又知道武多多是为她好,便不好意思地笑笑,拨通了诺诺三姑的电话:“三姐,您好。对,我是鸣鸣,我想请您帮个忙,我有点急事儿,麻烦您今天替我接一下诺诺吧……那,谢谢您了。另外今晚就让她住您那儿吧,我怕我回去太晚……对,您明天直接送她上学就行,辛苦您了……另外睡前给诺诺冲个凉就行,不用洗头,我前天给她洗过了……那多谢您了,再见。”说完姜鸣鸣长出一口气,众人也立刻恢复了常态。

“哎哟,憋死我了,二筒。”张婷夸张地胡噜着胸口。

“别动,断两门儿豪七,哈哈哈哈……”武多多又和了,众人大概沉默太久,也跟着笑起来。

张婷“切”了一声道:“和把豪七有什么了不起,哪至于呀,笑成这样。”

淑芬接道:“豪七没什么了不起,你点的就非常难得了,值得庆贺。”

张婷说:“光听姜鸣鸣打电话,走神了。”

黄玉说:“大家都长着耳朵,怎么就你爱听别人隐私呀,活该你点炮。”

淑芬说:“就是,自找。”

“哈哈哈”众人继续大笑。

六点刚过,随着尖尖的一声问候“大家好”,一个脸型尖尖、留着一头勾发的黑瘦女人站在众人面前,大家用不同的表情接受她的问候。张婷显得格外热情,用她那有些沙哑的声音招呼道:“亲爱的,你终于来啦。”好似她盼了很久。

于是陈平坐到了张婷旁边:“怎么样?你又赢了吧?”

“什么呀,刚点了多多姐一把断两门儿豪七,你要早来一会儿就好了。”

陈平声音尖尖地回道:“不是让我七点来吗,其实我猜到你们玩上了。”然后又有些卖弄地说:“都是我们家老蔡,我说打车,他非送我,要不然我三点钟和会计上完银行就直接来了。”

张婷说:“呦,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你们家老蔡怎么想起送你了?真够难得的。”

陈平:“谁知道他抽什么疯,估计是顺路,我没问。”

张婷:“你没问还是你没敢问呀?”

陈平翻了张婷一眼:“去你的。”

黄玉对张婷说:“你一劲打听是不是担心老蔡又和你们家老沈一起耍去了!还不如直接打电话查查,别难为人陈平。”

淑芬道:“看来还是小玉了解张婷。”

张婷对黄玉道:“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呀?你老公还不是刚被你收的编?告诉你,以前全是他带我们家老沈和老蔡耍。他俩都是跟你家三少学的坏。”

黄玉咬着后槽牙,假装凶狠地说:“以前我不管,现在要让我发现我家三少有什么不轨我就掐死他,让他一夜富人变穷人。”

过了会儿,武多多看看表,快七点了,之后起身说:“来,陈平,你接我吧,我走了。”张婷说道:“您不能走,赢那么多走什么走。”没等武多多说话,淑芬接道:“要不你走?”

“我输那么多怎么走?”

“那你让人家陈平来?”

“我和小玉加傍。”张婷看看黄玉。

“我没意见。”黄玉表态。

武多多说:“要不我把钱还留给鸣鸣,让她先替我,我早就说好玩儿到七点,后背疼死了,我得去揉揉。”

张婷忙不迭地说:“那您还是走吧,姜鸣鸣整个一瞎玩儿。”

淑芬接了句:“就你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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