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道元听闻少年这番问询,心中微微一颤,不由对这少年兄弟更加认可。
不为别的,仅是这份仁善之心,就比煞京城内诸多的名士贵族子弟。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他自己。
或许是执念过重,自在那破庙听闻张猎户的仙缘故事后,他这一路寻来,就只想着如何找到斑斓仙池,并未将重心放在其他方面。如今回顾,这少年的想法,倒是与小黑如出一辙!
郦道元忽而想起了通慧那个老和尚,临行前自己曾与他彻夜清谈,那时他便说过一句话,“世间万物皆是幻象,世人只看自己能看到的,却不相信看不到的。其实,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皆随缘生而生,随缘灭而灭。若是这缘生了,无论是万水千山,终有一遇。”
当时自己并没有太过在意,此时此景再品读回味一番,倒还是破有些道理,竟和师父广成子那老头子曾经讲过的“炁路”之说极为相似。
想来,这世间万事万物,皆在道中循环,若是顺应天地,彼此之间必会有“炁路”铺开。可倘若是枉顾天道,则必会走向不同的“炁路”,那么此时道路不同,大道殊途,则必然是无缘了。
思绪往复之中,郦道元忽觉心境通彻,宛如阻塞之水开了渠道,奔流向前,流入灵台之中,而灵台内那承载着道法功力的清光之水,忽而涟漪阵阵,将那聚水之潭的面积又震扩了几分!
他不由心中一喜,这少年兄弟无意间的一句问询,竟诱发了自己对“道”的更深层感悟,自己所修的《太玄三经》本是止步于“清静境”多时,此刻似是毫无征兆的跨越了层级,步入了师父说的“感应境”!
静坐一旁的苏酉寻,只觉眼前这原本带有些许疲惫的大哥,此刻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神采内敛其中,好似深藏若虚的大海,休憩时风平浪静,可以一旦想要掀起惊涛骇浪便会有不竭动能传递出来。
正自震惊中的少年,忽见对方起身,神采奕奕的扬起双手,左上右下相扣结印,对着少年一拱手道:“谢过兄弟了!”
“啊?”
“没事,没事,只是刚刚兄弟说张猎户这个事,反而让我想到了斑斓仙池的的特性,或许对探寻他的方位有所帮助。”
看着一头雾水、不知就里的少年,郦道元暗暗压制住了内心的欣喜,稍稍打了个岔,将话题引回了少年担忧之事情上。
至于为何不向少年解释自己修为突破之事,却也正有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这感悟天道进而突破境界的经历,往往是十分奇妙的。每个人的想法和对万事万物的感悟不同,所走的道也未必相同,因此,这种事情纵是说了,却也毫无益处,反而会给对方产生带来错误的示范,进而影响对方的心境。
“张猎户所遇到的应是斑斓仙池无疑。但具体细节我知甚少,仅是从陈老汉所讲述的故事来看,若其所言非虚,张猎户所得的确是天大的福缘。”
郦道元悠悠解释着,苏酉寻听的一愣一愣,大感惊奇。
“那仙池灵气不会对张猎户产生不利影响吗?小黑却又为何会担忧寻池之行对我的机缘气数产生影响?”
看着不解的少年,郦道元往篝火之中加了一撮干枯的银杏叶,盯着不断燃烧的火势,继续道:“其实,这世间万物都各有其道,五行灵脉般的仙池亦有其灵识,会因时、因事、因环境产生不同的变化……这也是那仙池难以寻得的根本原因。虽然仙池汇聚着五行冲解的灵力,但对张猎户来说,却是不同。”
“正所谓盗亦有道,猎亦有术。想来,那张猎户平日里定是笃信这森林法则之道,不杀畜之幼、不取禽之卵、不毁兽之巢,似是顺应了天地的感应,才引得了那仙池之灵识的吸引,实乃故意让他给撞见的,也可以算作老天爷给予他的那份天道机缘!此种机缘之下,必不会有大碍,怕是只有余生福禄供其享用了!”
“唉,倒还真让人羡慕!”郦道元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解释道:“而苏兄弟则不同了!我虽不是那龙虎山术法流派,不敢妄称铁口直断的命理高手,但我两派渊源本就深厚,并无门派成见。年幼时也曾前去修习过一些趋避利害之法。你我初次相遇时,在小黑的意念提点下,我便偷偷算了一卦,结果,卦象却不一般,你所秉持着充盈且深不可测气数,不似那张猎户数单气浅,得一机缘便可福禄一生。遂不敢轻易相邀,万一对兄弟产生什么影响,只怕会愧疚一生。”
“这意思,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苏酉寻想了想,推论道:“那斑斓仙池好比宽广无垠的漫天大雨,对田地里的青苗而言本是极好的东西。可有的人就像那浅根之苗,而有的则根深蒂固。倘若遇到这大雨,根浅之苗自是得了浸润,但今后的长势却也会就此固定下来,不会扎向更深的土壤之中。而根深之苗则虽汲取的不多,但渗透在深土之中的根茎则会吸收更甚,将那根茎扎的更深……前者根浅之苗就是张猎户,而我便是后者。不知这个理解是否正确?”
郦道元闻言一愣,揣摩了半天,末了,拍了拍苏酉寻的肩膀,却忘了对方筋骨之痛还未消散,不过少年却也未曾表露出来痛苦神色,郦道元自是没有觉察,只顾赞叹道:“此理解深入浅出,透彻的很!兄弟果然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你可知我当日所得之卦象为何?”
未待少年出言询问,却听对方急不可耐道:“下为艮,上为坤,乃谦卦也!此意可谓地下有高山,山顶有祥云!本是直冲云霄的青山埋在厚重的深土之中,以厚德载物之道承载山之巍峨,徳隐谦卑,视为君子,而君子得善,行谦道,路路通!”
“这卦象竟是如此神奇?”少年一脸惊愕,心想自己不过是一红尘凡人,虽是向往仙道已久,却有如此根基?遂有些不信道,可思来想去,对方好歹也是道家玄门正统的弟子,再联想到昨夜那红光怪剑和火鳙鱼之事,想来当不会诓骗自己。可这么一想,自己却好似根茎繁杂的青苗,不敢接近那斑斓仙池,岂不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而且,那仙池说的这般神奇,倘若无缘见识一番,岂不是太可惜了,念及此处,本似有些高兴的心情竟低落了下来。
“那也就是说,我不能接近那仙池了?”苏酉寻有些失落道。
“非也!”郦道元似是知道少年会由此一问,迅速否定了对方,直言道:“可现的你,可是不同往日了。以你的说法,往日你是那繁杂青苗,我们都不知道他生长的方向,遂不敢轻易让你接触这润根之雨。可现如今,火灵之力已浸入你的根基,为你筑了仙体,开了气运根基,就像是替你择定了生长方向,此时你再去那斑斓池,只会使你的火灵根基更加牢固,对你今后的修行大有裨益!想来,这探寻斑斓仙池之行,恐少不了兄弟助力了!”
“哈!那可说定了,道元大哥这次可别抛下我,又带着小黑溜进山中了。”少年似是怕对方反悔,连忙说道。
“这次若是不带你,怕是小黑也不同意了。”郦道元指了指小黑原本栖息的地方,却见对方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虽是依旧趴在地上,但那俊俏马脸早已扭了过来,看着二人,眼神中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则是夹杂在其中的期待之光。
苏酉寻向小黑打了声招呼,对方有气无力的低闷一声,似作回应。少年见他这般神情,知其尚需恢复,便不再打扰。忽而,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向郦道元问道:“伤害小黑的究竟是什么人?竟是如此残忍?”
“这个嘛……”郦道元似是怕这一如白纸的少年或因此产生仇恨的执念,对其将来修行造成不利影响,故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大道三千,各有其门,修炼方法也不尽相同,这般邪念对我们而言是恶,对那些以此为修炼法门之人来说,却未必是恶。以通慧大师的话来说,孰是孰非,本就无对错。你也不必过多思虑。”
一番宽慰话语,让少年沉思了片刻,末了,畅然道:“原以为这世上修仙之人应是抛却了人间尘世的烦扰,却是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心术不正的作为。”
“哈,修仙之人也好,世俗庸人也罢,但凡是人,就会有异心。”郦道元说到这里,神情似乎有些低落,长出一口气叹道:“这心都不同,又有什么事做出不来呢?”
看着不住点头的少年,郦道元坦然道:“世上像苏兄弟这样通透清澈之人,已是不多。此次得了这火灵之力,也算半个脚踏入修行之门,今后漫漫仙途,还望兄弟能够不忘为兄今日这番话语,时刻秉持至纯真兴,或许,将来能够寻出自己的开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