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行的姜义天在一处渡口停了下来，看着那条虽然名为河，其实宽似江的大河有些犹豫。
这名叫半国河的大河宽达数里，水势时缓时急，因横穿九洲之地，将国家一分为二，故被称为半国河。
老实说，这数里的水域，若是御剑而行，顶多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可是，渡口行人众多，姜义天怕多生事端，不敢飞行。
要是人群中也藏着一个像二师兄当年那样的愣头青，自己岂不是自讨苦吃？
原本自己一下山时是信心满满的，不说那天下前十的高手，单说年轻一辈中，自己肯定也是持牛耳者。
不想，几次遇敌，已经将自己一腔热血浇灭大半。
谁能想到遇到个修道七八百年的老鬼不算，紧接着又遇到了那个霸气无双的鬼王？
那些老鬼也就算了，竟然还遇到一个年龄瞧着没比自己大多少的白衣僧人。
当日面对鬼王，他可是正面和鬼王交锋且没有立刻落下风的人。
若是没有那一场血雨，恐怕鬼王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一想起那个被蜀山戒律长老那样心高气傲的人都赞不绝口的和尚，姜义天就满是挫败。
其实他曾有过几个念头是转身回桃山的，再修炼个十年八年的再下山闯荡。
可惜他害怕被二师兄捶个半死丢下山脚。
若是让二师兄知道他下山半月就灰溜溜的跑回去，且一战未胜，恐怕半死都是奢侈。
所以，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再次上路。
只求老天保佑，莫要再遇到那些山巅人物。
也不是不要遇到，好歹给自己历练一段时间啊……
他站在渡口，愁眉苦脸。
刚刚已经打听过了，渡船过河，一人要交一两银子。
不是他没有这一两银子，而是他现在全身上下只剩十两银子。
之后江湖上的路还有多远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没了银子，寸步难行。
如果再这里就给了一两银子，还剩九两，往后日子该怎么过……
他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等天黑吧。
那时候肯定没什么人了，自己卯足气，加快点速度，半盏茶的时间就冲过去，就算有人想拦，恐怕也来不及。
剩下这一两银子，用处不小。
正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姜义天心里大叫不好，莫不是被高人瞧出来了？
袖中短刀滑落在手，猛然转过身去。
不想，身后那人离得近，两人额头碰额头，那人立马就哎哟一声捂着额头蹲了下去。
姜义天一愣，看到蹲在地上那个人。
一身灰色儒衫，头上带着书生特有的冠帽，身上背一小竹箱……
怎么有些眼熟……
那人揉着红肿的额头站起来，哀怨道“姜义天，你脑袋是铁打的么？差点脑袋开花！”
原本姜义天还不确定，这声音一出，姜义天顿时一喜，一把拉开他揉着额头的手。
一张白净的脸庞出现，一切都很熟悉，除了脑门上那个大包！
“高云？！！”
姜义天开心不已。
好家伙，自己风餐露宿，已经足足一个月了，身上的钱财多多少少都差不多见底了，想不到在这里遇到这大少爷了！
高云双眼赤红，似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显然是额头那包带来的后遗症。
姜义天使劲的拍着高云的肩膀，一个劲的傻笑。
“干啥？一个多月不见，莫不是脑子被那老鬼打傻了？？”
高云故作怒容，一把拍掉姜义天的手，揉了揉肩膀，眼睛里满是笑意。
姜义天抓了抓后脑勺，笑道“没，再不遇到你，我就要进山当野人了！”
高云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翻了一个白眼。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笑了笑。
那日的误会不痛快，已经不见。
高云对身后的一个汉子说道“丘大哥，这个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姜义天，是个修神仙的仙家弟子，道行很高，曾经和一个极为厉害的老鬼交手全身而退。如果那时他在，那个什么树妖，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姜义天这才注意到，高云身后站着一个八尺高的男子，而立之年，身穿羊皮裘，腰挂长剑，头发变成小辫，相貌刚毅，似乎不是中原人士。
那汉子早就注意到姜义天了，就等着高云介绍，高云话音刚落，那人就朝着索尔抱拳，爽朗一笑“在下凉州人丘力吉，云游四方，行走江湖，算是个游侠。”
姜义天也急忙抱拳，回礼道“在下徐州桃山弟子姜义天，同样是下山行走江湖。”
两人对视，然后笑了笑。
高云一手抓住一个人的手，说道“都是自家朋友，一直抱着拳不累么？”
姜义天笑了笑，问道“刚刚听你说什么树妖，是什么东西？”
高云和丘力吉对视了一眼，后者道，你来说吧。
高云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和你分开以后，没几天南郡就解封了，在酒楼里遇到丘大哥，丘大哥性格直爽，和我很聊得来，听说我要回家后就提出用他的马送我一程。有丘大哥的那匹宝马，仅六七日我们就到了家，我和父亲交了手帐，又开始准备上京赶考。刚好丘大哥也要去京城，正好顺路，于是我们再次结伴而行。这次我特意不带书童，只从家里要了一匹马跟着丘大哥走……这不，半个月前路过一个小镇，我们的马养在客栈里无故失窃，丘大哥一路追踪，发现是马被拖到一处废弃的宅院，已经给吸干了……原来是一棵老树成精，发现有人来，还想害人，还好丘大哥武艺高强，带着我逃了出来，我二人一合计，得把那老树精除了，一来为民除害，二来也算帮我们的马报了仇了。但是镇上的人都不敢靠近那宅子，平日家里牲畜被拖了去，也只得哑巴吃黄连……是我和丘大哥出去找了一个自称天师府外姓大天师的老道人来降妖，本想着那老树精肯定玩完了，结果被那个老道坑惨了……”
高云哭丧着脸“那家伙就是一江湖骗子，手里一把桃木剑和一堆黄符，面对那老树精没有半点作用，自己还一个照面就慌了神，一股脑的丢了黄符就跑，要不是丘大哥拼死相救，恐怕他也给拖进树洞里了……结果那老头得救之后，一转身人就跑得没影了，桃木剑都给随手扔了……”
姜义天听完无奈的笑了笑，他是从来没听过什么天师府外姓大天师。
真当是个人都能顶着那个大天师三个字？
姜义天忍着笑意问道“后来呢？”
高云叹了一口气“后来我俩实在没办法，由丘大哥放了一把火，连同宅子一起，把那老树精给烧死了。你是不知道，那老树精被火烧了，顿时发出刺耳的怪叫，上百条树枝带着火焰在夜里胡乱攻击，可吓人了……”
丘力吉尴尬一笑“我也没想到一把火能弄出那么吓人的景象，还好那东西不会移动，要不是跑出来就惨了……”
姜义天看了那汉子一眼，点了点头，心里道，既然能想到用火烧，显然不是头脑简单之人。
当下赞扬道“听你这么形容，那老树精也是刚成精没多久，道行还不强。不过，火烧的确是你们当时最好的选择，不然，恐怕你们拿他没辙，再给他一段时间，成了气候，该遭殃的就是那小镇的人了。”
高云道“那老树精应该是没那老鬼的实力吧？如果你在，肯定能轻易取胜吧？”
姜义天心中一苦，欲哭无泪，有那精怪，为何让我遇到那些老鬼……
翻了一个白眼“那是自然，那老鬼能抵得上，千百个树精。对付那树精，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姜义天挺了挺胸脯，恢复了几分年少轻狂。
高云哈哈一笑，捶了捶他的胸脯“义天，你这是要去哪里？若是顺路，就和我们同行吧，有你跟着，丘大哥也要轻松一些。”
丘力吉点了点头，说道“姜兄弟的本事我听高云说过，我知道你们山上人有普通人难以相信的大本事。我是山下人，若是遇到普通强盗劫匪，来个一二十人，也近不了我的身。只是，这一路走来，遇到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是用力使不上……若是有兄弟你同行，则万事大吉。”
姜义天心里一笑，你这个大兄弟是不知道高云天生阴命吧，跟着他，想不遇见怪事都难。
姜义天点了点头“我也是漫无目的，去哪里都行。可事先说好，我兜里已经见底了。遇见那些挡道的妖魔鬼怪可以交给我，遇到花钱的地方…………”
姜义天朝高云挤了挤眼睛。
如果没记错，这小子可是一个大富商的独子，家里在各地都来了酒楼。
高云尚未说话，丘力吉拍了拍胸脯笑道“姜兄弟哪里话，你放心，如果有哥哥一口肉，绝不会少你们一口汤的。”
高云一把搂住姜义天，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丘大哥说他家在西凉有上千头牛羊，家底厚实着呢～老实说，这次我上京赶考，我爹给了我两百两银子，至今一分没用，好好的压在书箱底。丘大哥说，财不外露，叫我不要拿出来，吃饭住店自然有他。我已经打定主意了，等到了京城，一定要请丘大哥去最好的风花雪月场所玩玩……当然，我就不去了，主要是为了报答丘大哥。”
姜义天眉头挑了挑。
好家伙，上京赶考就给了二百两！！
自己下山那么久，那时候大师兄才给了自己八十两银子。一路省吃俭用，只剩下十两了……
更邪门的还是这个叫丘力吉的汉子，一路费用都是他出……先不说钱多钱少，这份豪气干云，真的不多见。
难怪高云这小子这次一见，感觉跟之前大不一样。
之前见到，这种搂着自己说悄悄话，和说那风花雪月之所的动作和话他是断然不会的。
肯定是被这个人潜移默化给影响了。
不过不得不说，高云这小子傻人有傻福。
要是不遇到自己，他早就死在南郡城外了。
要是不遇到丘力吉，凭他那小书童……恐怕早就半路给鬼捏死了，那还有今日相见？
众人刚刚停下话头，一艘渡船已经停靠。
根本不需要老艄公吆喝什么，在渡口等候的十多个人就排着队交钱上船。
丘力吉走在最前面，给了三两银子，指了指身后高云二人说一起的。
老艄公看了二人一眼，点了点头，放二人上船。
上了船，姜义天发现这艘足够坐三十个人的蓬船有些年头了，估计最少在这江河里来回行驶了几十年了。
目光横移，船尾处的一个鸡笼引起了姜义天的注意。
姜义天小声笑道“这老人家挺会享受生活的，这鸡笼里全是大公鸡，我听说大公鸡比一般宰杀的母鸡要贵。价格近次于老母鸡。”
高云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没吃饭？可以问船家买一只拿着，等上了岸，找个店家让他们宰了，给你好好解解馋。”
姜义天尴尬一笑。
丘力吉却出声道“两位兄弟有所不知啊，这鸡可不是给人吃的。”
两人顿时一愣，齐刷刷的转头看着他。
丘力吉点了点头，继续道“这种大江大河，相传都有河神在河底，沿岸的村庄若是想要有一个好收成，那每年都要祭祀河神，讨一个风调雨顺。而江河上的船家，本就是靠水吃饭，自然不例外，甚至比普通人更加敬畏河神。你们看到的那些大公鸡，就是用来孝敬河神的。每次开船之前，船家都会杀一只鸡丢在河中孝敬河神老爷，求这一趟来回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因为每趟来回都要一只大公鸡，所以这过河费用才是一两银子。不然，是不需要一两银子的。同时，在船上的人，不能提诸多不吉利的字眼，如～”丘力吉伸出手掌，做了一个翻来覆去的运动。
姜义天二人都是聪明人，当下就点了点头。
丘力吉偏头看了一眼天色，江河上灰蒙蒙的，天上不见太阳，似乎是要下雨，不由皱了皱眉头。
由于已经是下午，几艘渡船已经来回好几次，这一次，船上的人并不多。
连同老艄公在内，一共也才十七人。
对于人未坐满，老艄公也没有等人的意思，吆喝一声，坐稳了，就开始撑船。
这是他们渡船人的规矩，任由你船大船小，一次上了人就得开船。坐不坐满都得开船，因为对岸还有同行等着，你过去了他才能过来。不能因为你人不满，刻意等人而耽误了别人的生意。
船离岸百丈后，老艄公走到船尾，从鸡笼里抓出一只大公鸡，一刀割开鸡脖子，随手将扑腾不停的大公鸡丢在河中，然后跪在船尾，念念叨叨。
除了高云和姜义天目不转睛的看着，其余的人都见怪不怪。
大公鸡在水面扑腾，鸡血一瞬间就染红了水面。
老艄公站起来，旁若无人的拿起一根数丈长的竹竿，缓缓的撑船而行。
刚刚还安静的渡船又开始有人低声细语。
丘力吉扫了一眼船中的人，低声道“看好财物。”
高云赶紧将脚边书箱抱在怀里。
姜义天明白他的意思，也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当下也只能作罢，全然归功于丘力吉是老江湖，明察秋毫。
百般无事，姜义天缓缓闭上眼睛，想要小睡一会。
反正自己两袖空空，身上除了那贴身的十两银子就是那只酒葫芦，他还真不信那个摸手能来偷他。
再者，有丘力吉在身边，身高马大，腰间挂剑，一看就不好惹，恐怕那人下手前也要掂量掂量。
姜义天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
“上仙，上仙…………”
声音由远而近，由小到大，从模糊到清晰。
姜义天一抬头，见到自己竟然站在河面上，一低头，脚下河水汹涌而过，竟然没有打湿自己的鞋子。
姜义天皱眉，心想，自己不是在船上么，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自己不曾御风或御物啊，为何能站在水上。
他再次低头，看着深不见底的河水。
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水中。
他脸色一变，想要腾空而起，却发现双腿像被定住，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拔不出来。
只得冷汗直流的眼睁睁的看着那黑影从水底冲上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一转眼，竟然比一艘渡船还大！
姜义天手掌一握，却握了个空。平日里收放随心所欲的短刀竟然不见了！
姜义天心中顿时大急。
黑影终于来到水面，这下，姜义天终于看清楚，竟然是一颗头颅！
青鳞密布，眼放绿光，口中吐出丈余的黑色信子。
竟然是一条不知多大的巨蛇！
这条巨蛇，身子全部在水里，头顶与水面齐平，离姜义天二三丈远，幽幽的望着姜义天。
已经浑身冷汗的姜义天脸色都有一些苍白。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这哪里是蛇啊，分明就是一条蛟龙啊！
更恐怖的是，那条巨大的怪物竟然口吐人言“上仙莫怕，小妖乃是此江河里修炼数百年的精怪，数百年来，从未敢作恶，小心维护两岸风调雨顺，如今功德圆满，在半月前开始走江……然而，天劫来的凶狠，好不容易抗过天劫，又竭力控制江水不冲上岸去……走到此地，已经筋疲力尽……眼看脱变无望却有幸遇到上仙，恳请上仙赐我封正。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蛟蛇竟然眼睑低垂，低下头颅。
姜义天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曾听大师兄说过，当今世上，妖族化形脱变都要经过天劫，抗得过便从此道行大增，逍遥自在，抗不过则魂飞烟灭，一生道行皆为尘土。
而妖族中，又有五仙最通灵，修行最快却天劫最猛。
五仙中，又是蛇的天劫最为凶险。
无论是山里的蛇还是湖里的蛇，道行到了一定地步，都要历经天劫。
天雷落下，本就是妖物鬼怪最怕的东西，多数直接被劈死，有些能活下来的也是重伤，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而蛇和其他妖族相比则更加不同，它不仅要抗过天劫，还要走江！
经常有传闻说何地何处，蛟蛇渡劫，被天雷劈得血肉模糊，在水里翻江倒海，不知淹没多少村庄，死了多少百姓……
而眼前这条，竟然硬生生忍住天雷不说，还竭力控制江水……
若是平日，姜义天断然是不信的，但是，从他到这里以来，的确是风调雨顺，艄公撑船～并没有发生过大灾的样子。
心里不免有些敬佩且同情，当下也没了惧意，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