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正阳殿,朕又得面对那日复一日的奏折,京郊军务琐事,各州县递上来的折子,当然其中也有他们吹给朕彩虹屁。
朕有时候觉得他们实在太清闲了,明明三俩句话便能概括的事情,偏要给朕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几千字,知道的是在看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殿试考题。
那些吹彩虹屁的人便更过分了,旁人若是朝堂上挑说上几句好听的话,朕还是很乐意听,毕竟朕也是人,听烦了那些言官们的警世之言,偶尔虚荣一下心情舒畅。偏偏写成折子,朕每天看上万字,汇聚在脑海全是字,哪有那个闲情雅致去瞧他的折子。
况且,在折子上吹朕,朕脸皮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夸自己,看着着实尴尬。
只是今天的折子尤为的多呀。
往日不曾出现的鸡毛蒜皮之事,谁谁谁纳妾,谁谁谁又娶妻,亦或者谁家生子了,谁家的少爷去秦楼楚馆打了谁谁谁,全堆在朕案桌上,一眼望去足足半人高。
朕:……
说实话,朕手不是一点酸。
真想撬开他们那些人脑袋看看能不能养鱼,这种东西有必要特意写折子告知朕一声么?朕又不是脑袋有病,关注他们后宅之事做什么?
殿内暖香薰得朕昏昏入睡,朕小小扯了个哈欠,余光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太史令,碰巧他也在打量朕,朕盯着他那俩撇胡子越发的碍眼,四目相对,他却手执一只毛笔,当着朕的面记下:天启十二月五日,帝甚疲,似夜忙。
朕:……?
他似乎瞬间与朕心灵相通,知道接下来朕的疑惑,笑道:“陛下,无关大雅,您不必在意。”
朕嘴皮子扯了扯,起居录上所记之人是朕,可能百年之后朕的某位小孙孙想瞻仰先祖光彩,结果一翻全是朕的黑历史,打击到小朋友怎么办?
关乎形象问题,朕有必要与他说道说道。
“徐正道,大事可记,这种小事你记它做甚。”败坏朕的路人缘。说罢朕欲夺过他手里的小本子,谁知这小子也是机灵的紧,他往后一躲,朕抓了空。
“陛下。”徐正道退后两步,欲言又止,宽大的袖袍遮住他的脸,“祖训有云:凡在位君主均不得翻阅其中内容。”
还有这种说法?朕倒是没想起来还有这道茬,太史一脉自古多世袭,朕还是皇子的时候见过他父亲,古板老头一个,暗戳戳不知在小本子里给先帝不知记了些什么东西,没想到有朝一日朕也有这种待遇——轮到他儿子给朕记小本子。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看看又何妨?”朕狡黠一笑,只见他又后退数步,更加谨慎,朕才稍微收敛了些。
“祖训……”他看了朕一眼,一时哑言,然后就这般望着朕,满脸的控诉。
看得朕颇为尴尬,连忙打断他的话,“也罢,不看便不看吧。”
“陛下英明。”徐正道眉眼弯弯,似有星光从中溢出。
得,合着朕若强行要看就是昏庸无道了。
这时候,小赵领着小太监手里端着物什向朕走来,“陛下,婕妤娘娘让人送来了燕窝粥。”
打开盖子,上面冒着热气,朕望着殿外,眸光一直延伸到台阶下,皑皑白雪,不知何时,冰雹成了六瓣晶花,大冷的天一路送过来不容易。
这是在告诉朕,冷落她了吗?
宫里就小猫三俩只,有名分的就那么几个,小赵口中说的自然是朕那千娇百媚的苏婕妤,太后的亲侄女,当初太后推荐给朕的时候,说是温柔贤淑,她老人家年老想把人留在宫人作伴。
温柔贤淑?朕先打个问号。
太后是朕嫡母,朕岂能拂了她的面子,左右不过多个女人,朕还是养得起,便默许了。
每次朕许久不见苏婕妤,她便送些汤汤水水到正阳殿,提醒朕有些日子没见她,朕大概是幼时粗糙惯了,食不来这不酸不甜的玩意,多数进了这阉货腹中。日子多了,他倒是被滋养的白白胖胖,可怜朕原本的双下巴成了单下巴。
记得上月朕还见过苏婕妤,她身边大宫女特意跑过来告诉朕苏婕妤病了,让朕过去。朕当时还纳闷了一会,竟是病了,干嘛不去寻太医,太医妙手回春肯定比朕有用,朕并没学过歧黄之术,如何治病。
可好歹是朕爱妃,不管不顾朕似乎良心有点不安,朕觉得还是去看看,等到朕见到爱妃的时候她正喝着漆黑的药,满屋子皆是药香,薄纱挡住她姣好的面容。
经过太医嘱咐,宫人们怕把病气传给朕,中间又隔着屏风,只能依稀看见爱妃的身影晃动。
偶尔传来不轻不缓的咳嗽声。
“陛下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比平日里要沙哑而厚重,若不留神,朕还以为是小赵捏着下巴唤朕。
她语气有些哽咽,“妾不过昨日小酌了一杯,吹了些许风,着凉了,没曾想陛下还能来看望妾,妾无以为报。”
……往日见她要风便是雨,生怕吃亏样子,如今这般,朕好奇得很,绕开屏风,直接行至她面前,正欲揭开她面上的遮挡物。
苏婕妤微微撇过头,发髻上的玉簪“铃叮”作响,狭长的眉眼回眸,恰是百魅生。
“妾面容丑陋,不便见君颜。”
朕连你掌宫人嘴巴子的嚣张跋扈的样子都见过,还差这时候么?
“无事,你在丑也是朕的婕妤。”朕安慰她,顶多就是以后来的日子少些罢了,不必在意。
可能是朕安慰的方式不对,她面上明显僵住了一下,嘴角也略微勉强。
“是…是吗?”
于是朕用事实证明了君无戏言,扯去薄纱,朕发现她有些缺水,嘴唇皲裂,脸上消瘦了些,不如之前好看了,整体看上去病恹恹的。
想到她之前症状,朕忽然想起幼时也咳嗽过,娘娘给朕烧热水润喉,蒙头睡上一觉,第二天朕便退了烧,百试百灵。
朕寻思着万宗不离其源,天下道理都一样,“爱妃多喝热水,早睡早起,注意保暖才是。”
后来听小赵说,苏婕妤当天烧了十几桶热水,第二天病便出奇的好了,果然是朕龙气护体,连带着婕妤沾光。
这种鬼话……朕能信才怪。
朕看了眼碗中的粥,挥袖道:“赐你了!”
小赵弯腰谢恩,“多谢陛下,那老奴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