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咖啡店里,秦石与蓝心相对而坐,气氛正如面前热气消散的咖啡冷场了许久。快三十年了,两人第一次坐在咖啡店,他们并不是为了来品尝这般苦涩的咖啡,他们自己的生活本身就够苦涩了,谁会有心情拿杯咖啡来衡量自己的生活呢?
许久许久,秦石就这么望着蓝心,他憋了一肚子的话,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甚至忘了今天约见蓝心的目的,他就想这么看着,这么看着蓝心,好像是为了要把她一辈子的心事都看穿了、看透了,不留下一丝余角。
“蓝心,有一个真相,我等待了二十八年,如果你今天允许触碰这个话题,我想你亲口告诉我答案”,秦石历来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如同他的性格一样。
“秦石,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要知道,我们要的是活在当下啊”
“当然重要,如果我如你一样健康,我还可以等,但你也应该知道,癌症这个病有多凶险,我不想让自己带着疑问离开人世,因为这个疑问损害了你在我心中那不可侵犯的圣洁”
“秦石,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也不要你给我带一个圣洁的高帽,现在来追究当年的对与错,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一切的对错都是有缘由的,可能没有绝对的对或者绝对的错”。
“蓝心,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要追究谁对谁错”,秦石在为自己辩解。
“秦石,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年我们都太年轻,我们的心智还那样的不成熟,如果放到现在,我处理问题的方式就会完全不一样,也就不会出现现在这样你来追寻真相的局面”。
“蓝心,就是一个答案,一句话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秦石,不光是你要寻找真相,我在可染告诉我真相之前,我也在寻找真相,只是我们的出发点不同,我们想要追寻的真相就会不一样”。
“你也在寻找真相?”
“秦石,我说了一切的对错都是有缘由的,可能没有绝对的对或者绝对的错,该出现答案的时候,答案就会自动出现”,蓝心停了停又继续说道:“你在寻找真相?我也等了二十八年,我一直期望着有一个人来告诉我,为什么二十八年前你南下深圳后就再无音讯,我也等了二十八年啊,秦石,曾经为证实你死亡的真假,我也南下深圳,人证物证都在,我也只能承认你死了,尽管我内心里一直抗拒着,但事实摆在面前。我能不相信吗?”。
“蓝心,蓝心,你停停,你一直以为我死了?怎么会呢?”,这下让秦石大吃一惊。
“我难道会信口雌黄?秦石,就在你南下深圳个把月后,学校保卫处接到深圳宝安区公安局的协查电话,说他们在石岩河发现一青年人的尸体,上身穿旧军装,下穿黑色咔叽布裤子,在衣服口袋里搜到一滨江师范学院的学生证,学生证因在水中浸泡时间过久,除塑料封面上的烫金字还完好外,里面纸张上的字迹已完全无法辨认,尸体因溺毙时间太长,加之正是七月份的高温季节,已高度腐败,面容也无从辨识。是我们的赵老师,你的恩师赵延亮老师得知了信息,就将消息透露给了我,让我与保卫处的陈干事一起连夜赶往深圳,等我们赶到深圳的时候,宝安区公安局已对尸体进行了火化,交给我的除了一个骨灰盒外还有就是在尸体不远处找到的一个油漆斑驳的小小的红木箱。我清楚你离开的时候就是上穿旧军装,下穿黑色咔叽布裤子,而且红木箱里的东西都是我为你准备的,我能认不清吗?”
“哦,蓝心,”,秦石的心脏收缩的频率已达极限,他的双手紧紧地抠着摆放咖啡的桌面。
“你可以去问你的恩师赵延亮老师,他老人家现在还健在,我讲的是不是事实?你也可以去问老冰,我有没有讲实话?我还可以给你展示你那口红木箱。我从深圳带回来的你的红木箱,我现在还在家里保留着”。
“是这样,怎么是这样?”,秦石重复着
“是呀,怎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于是你就嫁给了我的好大哥罗跃进?”
“可以这么说吧”
“毕业几年后阿威在深圳见过我,他没有告诉你我还活着?他真守信啊”
“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问阿威,什么时候他告诉我你还活着?在我与跃进成婚之后,我还是幻想你会奇迹般出现,所以只要知道有人去深圳就会托他们顺带去找一找,全都没有音讯,阿威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对不起,蓝心,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
“秦石,你不要再问了,好吗?有些事我宁愿你误解我、恨我,都可以,我不能牵扯到其他的人,让你对谁都充满恨意”,蓝心恳求道。
秦石没有再问,他自己在心里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真相的全部,至少应该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没有死亡,在自己的行李红木箱子被小偷偷去的当天,自己还用身上仅有的二角钱买了信封和邮票,给蓝心和他分别写了信,告之了自己行李被偷的事实。给蓝心的信也是写的他家的地址,因为他担心蓝心在暑假结束前会搬离学校宿舍,难道他没有将自己给蓝心的信转交给蓝心?他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呢?
“蓝心,在我离开学校后,一直没有人转交我给你写的信吗?”。这一次秦石故意隐匿了一个人的名字。
“没有”,蓝心肯定地回答道。
秦石听着蓝心的回答,心里涌现一个别样的念头,于是他停止了追问。
咖啡店里只有服务生走动的脚步声,墙上挂钟的蒂塔蒂塔声。一辆甲壳虫小汽车呜地一声从玻璃门外的街道驶过,传过来年轻女郎的格格笑声。
不知何时蓝心已站到了秦石的身后,她轻轻地按住了秦石的双肩,轻柔地说:“秦石,让这一切都过去吧,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好吗?”
“蓝心,我还会有自己的新生活吗?孤独终老是不是就是我的最终结局?”,男人只有在自己的最信用的女人面前才会袒露自己的脆弱和内心的隐秘。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与大家心目中坚强豁达的秦石的高大形象可不相符哦?”,蓝心也调侃起秦石来,“秦石,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孤独终老,因为你有子成和我,还有可染、蓓蓓”。
“子成?他要是我的孩子该多好”,秦石抓住肩旁上蓝心的手,意味深长地说。
“子成是我的孩子,与你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吗?”,蓝心的回答更加意味深长。
“蓝心,我想为子成做一点事”
“秦石,你已为我做的够多了,你不告诉我,我也明白,对学校的捐款,对我家的捐款捐物,还有可染说的房子,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在安排,是吗?”
“蓝心,现在我再来否认也没有必要了,我就想你们生活得好一点”。
“秦石呀,我怎么说你好呢?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意,我也不是一个清高到不愿接受帮助的人,但你不知道这中间隔着跃进这层关系,你应该猜得到我有多难?如果上官薇薇家再次催逼的话,我甚至想过找你开口帮一下子成,但现在薇薇好像对子成不感兴趣了,买房的事现在就可以缓一缓了”,蓝心的眼中有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只是盈盈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脸色也开始舒展。
“可染的那套房是以你的名义买的,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秦石”,蓝心就那么呼唤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再说什么呢?这两个心息相通的人有时候是不需要言语就可以懂得对方的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