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平时看上去挺热闹的小山村,被昨晚的一场雪覆盖成了白色的世界,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庄,因为几乎整个村是姓黄的大户而得名,叫做黄家沟,之所以叫沟,是因为整个村子,除了背靠着山以外,还被两条雨水冲出来的深沟与外界隔绝开来。农村人,靠山吃山,但黄家沟这光秃秃的山上,除了几排碗口粗细的小树以外,没有其它可以拿来用的资源,而沟里,确给整个村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活用水。
往常的这个时候,村里的羊倌已经开始撒羊,大声音吆呼着孩子帮忙往外赶羊,骂着不听话的几只头羊,时不时的抽几声手里鞭子在黄土地上,发出几声脆响,院里的女人也骂着不听话的懒丫头,催着起床,帮忙抱柴烧火。后院的黄老七,也会哼着小曲,挑着吱呀做响的两个桶,到沟下去挑水。但这场雪,让这个村庄的清晨变得安静起来,人们约定俗成的,在每个冬天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开始猫冬。
羊倌已经起来看过天,见雪已经盖上了地皮一寸多厚,这样的天是没办法撒羊的,披着军绿带黑补丁的棉大衣,在草垛上抓起两捆夏天割的羊草,扔进了羊圈里,转身回屋接着睡觉去了。
昨夜的这场雪,虽然不大,但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也让天气变得更加冷了起来,牛三早早的被冻醒,天色稍亮,睁眼看,窗上的玻璃已经结了一层清霜,蓝色掉漆的窗缝中,冷风也嗖嗖的挤进屋来,牛三没有犹豫,开始找衣服起床,被窝里也早已没了热气,不值得贪恋,牛三从炕头的媳妇那边的毡子下,掏出了棉袄和棉裤,炕头还是有些温度的,牛三穿上带着热气的衣服,觉得暖了些,顺手把自己的被子,盖在炕头的媳妇身上。
在牛三准备下地的时候,躺在炕头的媳妇说:“牛三,下雪了吧?”“你看,我说让你前两天去接娘,你不听,这回下雪,一旦这两天生了,接娘都来不急。”
“嗨,没事呀,没多大雪,再说,你这两天不是没反应嘛。”牛三应付着。地上找鞋套在了脚上,好凉,牛三盘算着,得找出棉鞋来穿了。
牛三准备先去拿点柴,把炉子点上,这么冷的天,炕上还躺个临盆的媳妇,冷了可受不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媳妇在屋里喊:“你先把门帘找出来挂上,前两天就和你说,你不听,啥都指望我。”牛三没说啥,嘿嘿一笑,他已经习惯了媳妇的唠叨。
到西屋找出来盖在粮食袋子上的棉布门帘,挂在门口的两个钉子上,这个门帘,看上去,一面红,一面绿,本来是铺床的褥子,一半已经磨的漏了棉花,牛三媳妇把结婚时的红门帘,缝在上面,成了一个棉门帘,外面看还真挺好看,只是从里边掀起来的时候有点别扭。
炉子被牛三生了起来,屋时顿时有了一丝热气,伴着一团黑烟,火苗也把整个屋照亮,牛三今年26岁了,做为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牛三上满了初中,因为从小被村里人看好,踏实稳重的牛三,尽管在村里算外姓人,但还是被村里人推举为村上的会计。
火苗照在牛三的脸上,牛三黑里泛红的脸上有一丝丝疼,但看着炕上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的媳妇,牛三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但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是牛三和媳妇的第三胎,结婚三年,牛三媳妇第三次临盆,媳妇过门一年整,就生了个胖小子,本来欢天喜地的一家人,却没想到孩子出生一个月后,咳嗽引发肺炎,没来得及送医院,就死在了这个炕头,全家人从喜转悲,也让牛三媳妇一年多,没抬起头来过。面对婆婆的指责和外人的指指点点,牛三媳妇哭过,闹过,最后反而咬着牙学会了坚强。在第一个孩子没了后不久,牛三媳妇又成功怀胎,也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生了一个丫头,不被重视的丫头,在出生后两个月,被牛三媳妇送回了娘家,现在还在娘家喂养着,而牛三媳妇咬着牙又怀上了这胎,她发誓要再生个儿子给家人和这村里人看看,堵上婆婆准嘲热讽的嘴,也让村里人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带起个儿子。
牛三已经把炉子点热,添上了马粪,整个屋里的暖和了很多,也充斥着满屋的生烟味,炉子上牛三烧了一壶水,准备抱柴烧火,热早饭。
雪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牛三顺手拿起戳在门口的扫把,在屋门前扫出了一条小路,通到大门口,又分出两条叉路,一条到马棚,一条到柴火垛,马棚里,是屋外惟一没被雪覆盖的地方,自从媳妇肚子大起来后,媳妇就一直在马棚里上厕所了,这里不但不滑,而且还能避风,暖和些。
牛三大名叫牛玉,是家里的长子,除了两个姐外,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因为牛三父辈哥仨中,牛三的父亲最小,牛三叔伯兄弟中排行老三,所以自小就被村里人叫牛三。
天已经大亮,村里的炊烟也都飘了起来,雪后天晴了,没有风,白色装点的山村,几缕黑烟飘起,增添了几分神秘。东院已经听见父亲在那边骂着母亲,因为母亲昨晚忘了把半桶牲口喝剩下的水拎回屋,结果被冻在了桶里,牛三从小已经习惯了父亲和母亲这样的对话方式,父亲张口就骂人,而母亲也习惯了不作声,不过牛三知道,弟弟妹妹今天肯定是睡不着懒觉了。
牛三成家后,父亲就将原来的院子给了牛三,也就是现在牛三住的院子,而父亲又在东边新盖了三间房,为了以后给弟弟找个好媳妇,在农村,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牛三结婚后,父亲马上就把牛三分出来单过,目的是准备给小儿子攒家底,在他那辈人的观念中,小儿子才是用来养老的。
牛三媳妇已经起来了,挺着肚子站在门口,听着东院的父亲的骂声,告诉正抱着一捆柴回来的牛三,“多热上几个豆包,估计一会小六和小七得来这边吃。”
小六小七是牛三最小的妹妹和弟弟,因为这俩还没成家,所以在牛三和牛三媳妇眼里,还都是孩子,而小六小七也挺喜欢这嫂子,每次被父亲骂或者父亲骂母亲怕被“株连”的时候,小六小七都躲到西院来,等东院平静了再悄悄的回去。当然,小五也还没出嫁,但小五的亲事已经定下,而且小五受母亲的影响,不咋愿意和牛三媳妇亲近,所以小五一般情况下是不轻易来西院的。
牛三媳妇只披了件夹袄,已经上厕所回来了,看着媳妇还漏着一条肚皮的肚子,牛三有些生气的问:“不冷吗,傻不”。牛三媳妇也真是丝毫没觉得冷,应付的回道,:“冷啥冷,还没进腊月呢。”边说着,边拎起炉上的壶,加了两铲粪到炉里。牛三反而笑了,人家说,孕妇皮实的,肯定是生儿子。
小六果然没等开饭就悄悄钻进了里屋,和媳妇一起坐在炕上等着吃饭,数落着父亲自己饮完马不往回拿桶,却骂母亲,又说小七不起床差点被父亲打,最后母亲偷偷答应给他煮个鸡蛋,才起来穿衣服,又开始说母亲偏心,自己赶紧躲出来,不帮她烧火,让小七烧,鸡蛋也不能白吃。
吃过早饭,牛三又收了一筐马粪,放在炉旁,然后找了双下雨天穿的水鞋穿上,哼着小二人转的小调,向小队部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