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就像女人的脸,阴晴难测。
刚刚还皓月当空,这会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燃烧的白桦林,被雨水淋得慢慢有了熄灭的势头。
毕竟是初夏,树木潮湿,本就不容易燃烧。
远处校园里的学生,看到树林的大火渐渐熄灭了,顿时没了兴致。一个个蔫了吧唧的,被辅导老师赶回了教室。
神魑仰首望向黑沉沉的天空,任雨滴洒落在四颗龇起的獠牙上,撞得水花四溅。
它张口一呼,面前坠落的雨点被吹的向上倒飞而起,形成了一片雨幕。
低头望向顾言诚逃跑的方向,已经过了十息,远处逃跑的人影渐渐化为了一个小点。
神魑单腿微蹲,腿上的肌肉和大筋一根根隆起。
一步跃出,像是弹射出膛的炮弹一样,落在远处的地面上,砸塌了一小片树林。
再跃起,再落下……
顾言诚一边奔逃,一边回首留意着神魑。
见到对方发力追来,且距离越来越近,他急走不停,侧身张弓,一箭一箭向身后射去。
弓身并不拉满,弓把上神兽犼的双瞳也没有改变颜色。
一道道无声透明的气箭迎着神魑飞去。
神魑对于这些飞来的透明气箭并不顾忌,气箭射在神魑身上连一丝伤害都造成不了。
就像小孩子的手指戳在大人的肚皮上一样,最多微微一凹,就迅速恢复如初。
陷入狂暴状态的神魑,身体自带的防御能力,实在太恐怖了。
这一追一逃,很快就出了树林范围,来到一片广袤的原野上。
眼看着神魑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顾言诚并不慌张。
他一边计算神魑的起跳落地时间,一边尝试调整每一箭射出的威力。
就在神魑踏入与顾言诚一百米距离的时候,顾言诚再次张弓。
神魑一脚狠狠跃起,顾言诚将弓弦拉至与地面垂直约四十五度角的位置。
就在神魑即将跃至最高点时,顾言诚手指连拨两次弓弦,一箭瞄着它的左眼射了出去。
神魑身在空中,已经力尽下坠,无法再转变方位,透明气箭照着它的面门而来,神魑只得抬手遮挡左眼。
只见神魑捂住左眼的手背微微一凹,随即复原,但它的右眼眼眶里,眼球突然炸开。
就听到它嗷地一声痛嚎,犹如困兽。
连珠箭。
一箭中的,顾言诚十分沉着,面上不露喜色。
收弓,转身,继续奔逃。
神魑在半空中身型已乱,狠狠地跌落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毛发上沾满了脏水烂泥。
它爬起身来,愤怒地仰天嘶吼,右半边的花脸被鲜血染得一片赤红。
它伸出一根手指捅入右眼眼眶,将里面的碎肉都抠了出来,空洞的眼眶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神魑状若疯魔,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逃跑的小人儿。
好一头山海魔神。
借着这难得的间隙,顾言诚发力狂奔,又逃出去老远。
神魑被激出了真火,再度朝着顾言诚追去,誓要抓住他,将其生吞活剥了不成。
就这样,一人奋力在前面跑,一怪拼命在后面追。每次神魑拉近距离到百米范围,都会因为顾忌顾言诚手里的裂焰神弓,又被迫再次拉开。
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典型的放风筝。
就这一会奔跑的功夫,神魑那颗被射爆的右眼竟然渐渐有了重新长出来的趋势,真是不可思议。
顾言诚震惊于对方变态的恢复能力,但却并不慌张。
因为他知道,这场追逐只要持续下去,神魑必定会脱离狂暴状态,转而进入虚弱期。
这场追逐战从一开始,胜利就属于他。
神魑右眼正在慢慢复原,但它却越发狂躁起来。
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对它来说,久战不利。
在下一个即将进入百米范围之际,神魑突然不追了。
它单手伸出,摸了摸嘴上的四颗獠牙,在两颗更加粗大的下獠牙里选了一颗,用力掰下。
咔嚓一声,随着獠牙被它狠戾掰断,整张嘴里顿时血流如注。
但它却不管不顾,再度与顾言诚拉近至百米距离,猛地将手里的獠牙当作飞镖一样投掷出去。
牙齿的密度本来就高,更何况是一头神魑的牙齿。
再加上狂暴状态下神魑的奋力一掷,这颗巨型獠牙的速度,可一点不比顾言诚的箭矢慢。
虽说顾言诚身手矫健,在瞬间做出反应,侧身躲避开了獠牙的尖端,但粗大的牙根依然擦中了顾言诚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列火车给撞了一下,左侧肋骨一下子断了七八根。
一股腥甜从喉间涌了上来,压都压不住。
“噗!”顾言诚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打着滚翻向泥泞的地面。
局势瞬间扭转。
神魑趁机,迅速向顾言诚落地的方向追去。
顾言诚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却不敢有片刻停留,爬起身来,强忍剧痛,继续向前跑。
他感到左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左臂无力地垂着。由于肋骨断裂,左手无法用力,弓箭也没办法再使用了。
左肺像破了洞的风箱,他艰难的呼吸,每进一口气,身体都撕裂般疼痛。
断裂的肋骨肯定扎穿了他的肺。
神魑奔上前来,捡起落在地上的獠牙。陡然瞥见一旁被顾言诚遗弃的裂焰神弓,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抖手将獠牙抛下,一把抄起裂焰,将弓弦挂在剩下的那颗下獠牙上,神魑继续向顾言诚追去。
顾言诚现在身受重伤,再加上没有了弓箭去阻挠神魑,他跟对方的距离被不断拉近。
被神魑追上是迟早的事。
这是一场真正的猫捉耗子的游戏。
看着越来越近的顾言诚,神魑大嘴咧开,缺失了一颗獠牙的嘴巴十分丑陋。
它伸出肥硕的舌头,舔舐着嗜血的嘴唇,已经开始想象对方在自己嘴里时,挣扎哀嚎的景象。
顾言诚越跑越慢,神魑只需再次奋力一跃,就可以将他抓住。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托大,这毕竟是一头成年神魑啊,这是在宗门典籍的记录里,曾经翻江倒海、祸乱天下的山海魔神啊。
自己的成长是不是太一帆风顺了?竟让自己变的如此的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起来。
神魑高高跃起,它的指尖都已经触碰到顾言诚的衣衫了。
看来是没有机会改正自己的错误了。这个英俊少年放弃继续奔跑,闭上了双眼。
神魑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兴奋起来。它张开手掌,一把抓向顾言诚。
嗯?
它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再次伸手一抓。
嗯?
怎么回事?
神魑蹬腿伸手,狠狠地抓了好几次。看起来就像一个犯了癫痫的病人,十分滑稽。
每一次伸手,它跟顾言诚的距离都被瞬间拉远,等它缩回手来,两者之间的距离又再次恢复原状。
落在地上,神魑才反应过来,有人在戏耍它。
它顿时恼怒起来,向四周望去。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
顾言诚正纳闷,怎么神魑这么久还没来抓自己?
他睁开眼睛,也看到了前方出现的中年男人。
只见这男子,身穿一套灰色立领的中山装,体型挺拔魁梧,脸庞刚毅有力,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满头短发像钢钉一样根根竖立。
男子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战锤,锤头似高腰圆鼓,雕刻着繁复的铭文烙印,其纹理似名山大岳、极地冰川,锤身通体冷灰,巨大的锤柄上刻着“撼山”二字,霸气异常。
他站立之处,有一层看不见的能量场。雨水离着一米开外就自动弹开,难以近身。
“任叔。”顾言诚欢快地喊道。
由于太过激动,牵扯到了伤处,他痛得嘶嘶直吸冷气。
神魑忌惮地看着出现在跟前的男人。
就是这个男人,刚刚用神通延展了大地,让自己抓不到顾言诚的。
更是这个男人,在破碎世界出现时拦截自己,还把自己打成重伤,害得自己使不出强大神通的。
不然的话,自己在树林里就解决掉顾言诚了。
怎么会让一个人类少年戏弄那么久?还一路被对方吊着,差点将自己活活耗死。
这个被顾言诚称作任叔的中年男人,先是对着顾言诚笑了笑,表示赞赏和鼓励。然后扭头对神魑说道:“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把神弓放下,你走吧!”
“任叔,不能……”顾言诚听到中年男人要放神魑离开,自己非常不理解,张嘴刚想反驳,就被制止了。
中年男人对顾言诚竖起手掌,示意让他别说话。
神魑有些迟疑,它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这个男人。
早在先前一战被打伤后,对方就主动放了自己一次。现在这个男人又要放过自己,他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神魑可没蠢到以为,什么时候,山海世界和中央世界的关系好到如此程度了。
但看了看一旁对它跃跃欲试的顾言诚,神魑不再犹豫。
它将挂在獠牙上的裂焰神弓摘下,轻轻地放在地面上,以示对中年男人的尊敬。
然后一转身,神魑急速奔向远处的白桦树林,去寻找它的同伴。
路上经过自己掰断的獠牙时,它也没敢停留去捡。
收回望向神魑的目光,中年男人看着身边的小帅哥,大笑起来。
“哈哈!不错嘛!小伙子,不愧是九神兵的小主人!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先别着急,我帮你治好了伤再说。”
任叔一只手搭在顾言诚的肩膀上,一股温暖柔和的能量顺着肩膀而下,快速的修复着顾言诚受伤的身体。
断掉的肋骨正位续接,戳破的肺叶恢复如初,震伤的内脏和左胳膊一起都在快速复原。
所有的伤都治疗好以后,似乎怕留下什么隐疾,温暖柔和的能量仍然顺着顾言诚整个身体游走了一遍,中年男人才撤回他的手。
整个过程顾言诚舒服得差点哼出声来。
“来,把这个药喝了!”中年男人从中山装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白瓷小瓶。
回过神来的顾言诚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他接过任叔手里的瓷瓶,也不问是什么。打开瓷瓶小盖,仰起头,一股脑倒进嘴里。
药液入口即化,初时微苦,而后有股淡淡的清香和返甘,顺着唾液散向四肢百骸。
“刚刚让你喝的是百花灵,固本培元用的。骨伤虽然好了,但怕伤了你的本源。好好体悟今天发生的一切,应该能帮助你突破进境。”中年男人说道。
“谢谢任叔!”
中年男人单手拎锤,锤头轻轻一点地面,一堵干燥的石墙从草皮下倒卷而出。像一片屋檐一样,刚好将二人遮挡在下面。
地底还钻出两个石墩,平整光滑。
中年男人坐在其中一只石墩上面,也不见如何动作,那柄巨大的锤子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另一只石墩,示意顾言诚坐下说话。
“好了,现在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顾言诚张口欲言。
可能是有太多疑问,话到嘴边,竟不知该先问哪一个了。
终于,在中年男人的主动讲述下,顾言诚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概在一个月前,福地洞天的宗老会,收到来自山海世界的谍报讯息。
讯息称神庭派遣山海生灵来中央世界,意图寻找解除世界封印的上古器物。它们准备从新的封印裂隙闯入中央世界,最终的目的地就在临水县梧桐丘。
但是谍报上,并未说这批山海生灵的具体行动时间。
所以,宗老会在研究商议之后,决定派遣守护者来此地巡视,小心防范。
果不其然,遭遇了神魑一伙山海“来客”。
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歇,此时的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
这一夜追逐,天都快亮了。
朝霞慢慢烧红了小半边天,想来,今天应该是个不错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