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正月十五，夜，大雪。
这天正值元宵佳节，京城内外都笼罩在节日的一片喜庆气氛当中，庞各庄也不甘落后，举行了游园会，处处张灯结彩，银装素裹，好不热闹。
石头胡同的荣海茶馆这晚也没什么生意，前面几条街上有灯会，大家都赶着赏灯猜灯谜去了，没什么可忙的了，赵掌柜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安静地看着雪花飘落，在地上铺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在想着什么，年轻时的往事？还是旧时的恋人？在这样一个阖家团聚的日子，孤独的人们总会忧伤一些，想得也多一些。
“砰”的一声从茶馆里传来，赵掌柜回头，原来是那来新来的笨手笨脚的伙计打翻了茶壶，热水还差点烫着了店里仅有的一名顾客，赵掌柜暗骂了一句，上前赶紧询问，所幸没什么大碍，赵掌柜向客人表示了歉意，又臭骂了那个伙计一顿，让他赶紧收拾，等自己重新坐回门前时，却看到有个人倒在了几丈外的雪地上。
贪酒的客人醉倒了街上，赵掌柜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这么冷的天，躺在冰凉的地上，时间一长还是会有危险的。
赵掌柜上前查看，这人就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看不清他的脸，赵掌柜没法办，只得搭把手想把他身体翻过来，这一碰不要紧，只见那人的身体下一团血蔓延开来，浸透了白雪。
赵掌柜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胸口扎着一把匕首，整个刀身都插入了身体，眼看是活不成了。
（贰）
“既然阁下这么不给面子，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好，就让你见识下我‘千手插秧’的厉害。”王有利一脸严肃地说道。
话音未落，王有利身形暴起，倒退五尺，右手扣着的十枚银针一并发出，寒星点点，击穿了雪花，钉在了一丈外灰墙上龙眼那么大的小红灯笼上。
一名黄衣汉子从边上闪出，看了眼灯笼，冲着边上的人群大声道：“恭喜贵客，命中把七发，获得发簪一个，胭脂一盒。”
王有利铁青着脸，接过奖品迅速揣进了怀里，忿忿不平地对我说道：“四哥，你觉不觉得这里面绝对有问题？扎了一晚上，连个大奖的影子都没见到，不行，我得再试一次。”
看着王有利输急眼的样子，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正想着劝阻他，阿欢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在我耳边低语了两句，说的是“堂主，不好了，出事了，童胜男死了”，听完我的脸色顿时变了。
童胜男就是石头胡同里死的那个人，也是虎啸山庄的少庄主。
虎啸山庄虽不是江湖一等一的大帮派，但山庄弟子众多，生意兴盛，此次童大少来到庞各庄，正是意欲与大棚帮携手开拓东北的市场，是我们洪帮主的贵宾，不曾想还没等到第二天的正式会面，他竟在这样一个祥和团圆的日子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胡同里。
我和副堂主王有利、手下阿欢赶到案发地的时候，已有我们沙瓤堂的几名得力手下将区域隔离开来，保护了现场不被破坏。
官府的人还没到，我必须赶在他们到之前掌握现场的第一状况，好对这一事件的性质进行判断和应对。人死在大棚帮的势力范围内，于情于理我们都得给家属和同道中人一个说法。
童胜男还躺在雪地里，脸上痛苦的表情仿佛透露着不甘和震惊，要知道下午时候我们还一起打了几圈麻将，我在牌桌上还赢了他几两银子，他有些不服，约定后天再来“血战到底”，可叹分别不过几个时辰，再见时就已阴阳两隔。
我上前探了探他已经冰凉的尸体，致命伤就是胸口这把匕首造成的，行刺者显然力道十足，所以匕首刺入身体直至末柄，这童胜男也算是江湖上的狠角色，能让他在毫无反抗之下取走性命，行凶者绝对是个行家高手。
我的注意力定在了眼前的这把刀上，只见刀柄有些特别，又细又长，绝非常见的普通武器，我脑中迅速回忆江湖中有谁是使用这种兵刃的，王有利则伸手探入童胜男的口中，粘取了一些血液拿到鼻前嗅了嗅，又舔了舔。
我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发现？”
王有利面露喜色，说道：“他死前喝过酒，而且喝了不少。”
我道：“废话，晚饭就是我们陪他一起吃的，你没少灌他。”
王有利点了点头，继续道：“你看看，果然不出我的预料。我想说的是既然童胜男喝了这么多酒，反应判断都会下降，凶手不一定非得是一流高手，只要出手够快，出现足够突然就能一击得手。”
我冷静分析道：“凶手虽然没了踪影，好在天助我也，这雪给我们留下了痕迹。”
虽然出事后有几个闲杂人过来看热闹，但好我们大棚帮的人赶来及时，现场留下的脚印虽略显凌乱，但依然清晰可辨。
我继续道：“凶手应该是尾随童胜男到了胡同，见四下无人才突然下手，你看这几组脚印小而密集，不像一般人走路那么稳重规律，所以嫌疑很大。”
阿欢听完仔细看了眼印记，又比对了一下，说道：“不对啊四哥，你说的好像是我们来时的脚印。”
不过他还真发现了别的情况，俯下身子几乎贴在了雪地上，找到了两排细小的印子，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站起来说道：“堂主，我认出来了，这些奇怪的脚印应该是倭人所穿的木屐所留，”又指着凶器道，“这刀造型奇特，刀柄上的鲛皮为倭刀特有，上面还刻有五匹马的造型，五马，这应该是一本刀。”
王有利一下子跳上前捂住了阿欢的嘴：“你疯了？旁人都听着呢，你好好的分析案情，怎么还整出一本道了？我声明，我没看过那种玩意哈。”
阿欢一脸茫然，道：“哥，是刀，一声，一本刀。”
王有利仍然振振有词道：“那也不对啊我的欢，你这样太暴露文化水平了，刀的量词应该是把，一把刀才对，赶紧重说一遍。”
阿欢使劲白了他一眼，解释道：“一本是倭国很有名望的家族，他们的族人都会佩带这种短刀作为身份的象征，很多时候，这刀比名号还管用。”
我点头道：“这么说来，是一本家族和虎啸山庄之间的仇怨了。不过，他们这么赤裸裸上街杀人，还把信物毫不避讳地留在死者的尸体上，是对我们大棚帮极大的叫嚣，不管怎么样，得把凶手找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阿欢跃跃欲试道：“童少死亡时间还没超过半个时辰，凶手应该还没跑远。”
我立马会意，吩咐道：“你赶紧带着弟兄们沿着脚印去追，我去告诉帮主一声在庞各庄展开地毯搜捕，既然是倭人，外形比较好识。他母亲的，胆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杀人。你还记得么，去年乞巧节采花贼章文韬非礼一妇女不成，差点起了杀意，结果被我大棚帮帮众一阵围追堵截……”
阿欢苦着脸道：“四哥，求求你闭嘴吧，再叨叨下去凶手都跑出京城了。”
阿欢领命正要行动，被王有利一把拦住了。
阿欢着急道：“怎么？你还要补充几点讲话？”
王有利正色道：“不是，我突然想到听到过叫一本的人，你容我想想，省得你们瞎折腾。”
阿欢道：“有利哥，别闹，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差点真信了。”
王有利激灵一下子，激动道：“对，一本正经，就是这个破名字，今天下午我在汇贤雅叙听大花姐提到过。”
我和阿华异口同声道：“什么？你今天又偷偷去了汇贤雅叙？”
王有利怔了怔，辩解道：“你们的关注点怎么是这个？咱们现在是在探讨案情好吧。”
我们依然不依不饶道：“别转移话题，你又去找大花姐了？”
王有利十分委屈，气得跺脚道：“二位，也求求你们闭嘴吧，再问下去这条线索也要断了，咱们边走边说行吗？”
阿欢道：“行，不过你得老实交代，大花姐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道：“就是，见到蓝黛尔（汇贤雅叙的头牌）了吗？”
阿欢道：“不讲义气，自己偷着去，四哥，我们应该鄙视他么？”
我道：“必须鄙视！”
（叁）
“汇贤雅叙”是庞各庄最大的一个娱乐场所，几乎每天都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今日时逢佳节，外面大雪漫天，对于异乡人来说，自然再也没有比这里更温暖的地方了。
王有利对这里很熟，虽然他自己解释是因为经常送货的原因，今天的事有些紧急，他也顾不上跟门口冲他抛媚眼的姑娘打招呼，来到大堂，就四下喊道：“花姐，花姐！快出来，在哪呢？”
大厅里香气萦绕，烟雾渺渺，每个地方甚至角落里都回荡着欢乐的笑声，男人的笑声、女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了一片，根本没人听得清王有利的说话。
眼前的姑娘们也是各个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想入非非。王有利急的面红耳赤，扯着嗓子更大声地喊了好几遍，终于，二楼栏杆处探出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胭脂擦得太厚，根本看不出实际样子和年龄，看到王有利，立刻娇笑着打招呼，只可惜环境太嘈杂，我们都听不清楚她说的什么。
于是我们边往花姐的方位走，王有利边继续喊道：“花姐，那个倭人走了吗？”
花姐问道：“什么？”
王有利道：“我来找一本正经。”
花姐这回听清楚了，她的回答我们也听到了，“都挺正经的啊，来这的人谁不正经？”
王有利道：“哎呀我去，倭人！一本正经，就是下午你告诉我的，那个起破名字的倭人，他走了吗？”
花姐道：“走了……”
王有利失望道：“啊！”
花姐一个大喘气，说道：“但又回来了，现在在牡丹那屋呢。”
王有利来了精神，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又什么时候回来的？”
花姐回忆了一下，道：“一个多时辰以前出去了一趟，刚又回来的，怎么了，他惹事了？”
王有利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时间吻合，看来这事跟他很可能有关联。”我们对视了一下，心中打成了共识。
突然三楼对角方向的房门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跑了出来，手里还抱着衣帽，我们回头去看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们，愣了一下，又慌忙跑回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就是他。”花姐尖叫道。
王有利顿足道：“坏了，这小子要跑。”
间不容发，我和王有利脚蹬栏杆，腾空跃起，借助屋顶垂下的彩带摆渡到了三楼牡丹房间门口，只见屋门紧闭，王有利猛击两掌，破门而入。
与此同时，女子尖叫声响起，紧接着，男子惨叫声响起。
女子叫声是因为有人跳窗而逃。
男子叫声是因为自己掉落时发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