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可就无地自容了。
被心里认为最体面的那个人得知了自己最不体面的事,岂不是生无可恋吗?
姐姐的体面在于她美丽的面容和动人的声音,轻微的斗鸡眼在这些面前不值一提。
但现在,姐姐的面容因他而失去静美,变得愁眉苦脸,姐姐的声音因他而失去空灵,变得尖锐、急躁。
宽昭简直想哭。
但他并没有就哭,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姐姐怎么拉他也拉不动,他就像一头犟牛。
“叮铃铃……”
上课铃响起了。
这铃声对姐姐来说是紧急的召唤,对小宽昭来说却是最及时不过的解救。
姐姐不得不放弃了努力:“哼!不管你了!”无奈地放开拉拽着宽昭的双手,横眉冷目瞪了他一眼,转头跑回学校。
小宽昭盯着姐姐奔跑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然后黯然地转身而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哭成了个大花脸。
因为是走在不怎么熟悉的路上,时不时要经过别人家的房子,而且时不时有车子经过,他不想让人听见自己哭,所以就强忍着不放声而光流泪,嘴巴一咧一咧地喘气、哀嚎,泪水顺着流到了嘴里。
泪水的味道咸得很,呸呸地吐出苦水,仍接着喘气、哀嚎。
小宽昭这一去,再入学堂已是一年之后,再和姐姐同在一处上学还要等待更久。
因为当他一年后再入前岭小学读一年级时,姐姐已经升到了三年级。
前岭小学拢共只有两个年级,三年级学生就不待在前岭小学了,而转去了前岭小学几公里之外的鸿儒希望小学。
……
逃学回家的路上,小宽昭走得极快,边走边哭,哭的越厉害走得就越快。
但从学校到水泥厂这段路程,来时他和妈妈走了半个小时,而他自己一个人却愣是花将近一个小时。
耽搁了时间,是因为他下到河里去玩了许久。
恸哭中控制不住双脚而越走越快的他,并不想太快地回到家,于是就下河里去了。
河道里没有路,也就再怎么也走不快了。
河里的东西也吸引着他到处流连。
他看见了虾,看见了鱼,看到了被丢弃的女人胸罩,还有更多的破衣烂衫,还有注射器、塑料袋,还有冰棒、方便面等零食的小包装袋,还有不知是猪或狗还是什么别的动物的骨头。这些东西都泡在水里很久了,上面长满了或绿色或黄色的青苔。
午后的阳光温和明媚,照在水面上波光潋滟,照在人身上温暖人心。
小宽昭蹲在一块石头上,低头凑近水面去照镜子,脸上被发射得波光粼粼,但是仔细一看,好像有点脏了。
其实不是好像有点儿脏,而是很脏。
他在学校玩闹半天,早就一脸灰尘不说,又流下了许多眼泪,泪痕就在灰扑扑的脸蛋上辟出了有迹可循的纹路。而且他还边哭边擦眼泪,产生了越抹越黑的效果。现在他鼻孔下还有鼻涕没擦净呢。
就他这副尊容,哪能只说是“好像有点脏”呢?
小宽昭伸手掬起一捧又一捧水来洗脸,边搓边洗,来回洗了七八遍,才把脸弄干净了,一下子感觉心情舒缓了不少。
最后又擤了把鼻涕甩到水里,宽昭这才起身,继续慢慢地沿着河道边走边看边玩。
直至到了水泥厂附近,宽昭才回到了公路上去。
到了爸爸上班的地方,他有些担心会被爸爸看到。
虽然折腾到这个时候,学校实际上已经放学了,他出现在这里没人会作多想。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要等爸爸下班了一起回去,而是自己先走了。
假如他在这里等爸爸,看在开学第一天的份上,爸爸应该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从小卖部买东西给他吃。但前提是宽昭这一天上学是顺顺利利的,没出任何问题。
宽昭现在什么也不想,脑子空白着,好像坐在船上一样悠悠荡荡,迷迷糊糊地踽踽独行、逆流而上。
转眼已经是傍晚,太阳照常落下,宽昭已经快要到家。
他看见妈妈就在前方拐角的地方站着,穿着一件黄白相间的印花衬衫、一条纯黑色修身裤子,头上挽起的马尾随风起舞,张目眺望着山下,显然是在等他放学回家。
……
多年以后,妈妈问宽昭:“你说说,六岁的时候送你去上学,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呢?”
宽昭苦笑了一下:“不晓得。人小傻嘛,就像您说的。”
妈妈顿时数落了起来:“你要是早一年入学,就能早一年上完小学,然后上完初中、高中,大学毕业也能提前一年,那样的话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宽昭听了还是苦笑:“妈,您是对现状不满吗?”
妈妈道:“不是我有没有不满,是你!”
宽昭:“我觉得啊,晚一年入学,没什么不好,也说不上好,就那样吧!”
妈妈:“你说的也是。要不是你六岁那次报名了不愿意上学,我和你爸爸也不会提前决定把我们家搬到水泥厂公路边,虽然欠了点债,还是硬着头皮搬家。”
宽昭笑道:“是是,要是不搬家,我上下学还得来回走三个小时的路。”
……
对于自己上学第一天就逃学,不仅逃学而且还想辍学,小宽昭不记不得了妈妈和爸爸当时是怎样的反应。
总之,他好像没被爸爸妈妈怎么样,莫名其妙地在家里又混了一年,从六岁混到了七岁。
什么前岭小学、老师、同学、同桌什么的,一回到家里就被他全部抛诸脑后。
但姐姐追上来拦他不成,最后在急促的上课铃声中愤然转身而去情形,他却怎么忘不掉。
还有自己扒了女同学裤子的事情,也忘不掉。
但幸好的是,一个新的家庭成员的来到,让宽昭得以分心于另一些事情,而没有在开学第一天的不堪经历里无限地沉沦下去。
这位新的家庭成员,就是来他家暂住的三表姐。
三表姐是二姑妈家的女儿。
三表姐姓刘,爸爸妈妈笑称她为“刘三姐”,她就这样与老电影中那位美丽动人、善于对歌的仙女儿般的女子有了联系。
但三表姐毕竟不是刘三姐,本地人也不兴唱山歌,三表姐自然也不会唱。
三表姐也没有刘三姐的美丽,而且三表姐有个不好的毛病,总是爱流鼻涕。
她的鼻涕从来没有擦干净过,擦了又会再流出来,就怎么也擦不尽。渐渐地也懒得再浪费纸巾去擦,鼻涕一流出来,重新再吸溜回鼻孔里去就是。
但无论怎么吸溜,鼻涕都还会再流出来。虽然怎么吸溜也是徒劳,但不吸溜也不行。实在懒得吸回去了,索性就让鼻涕挂着风干。
她鼻孔下的人中长期被鼻涕泡着,已经被泡得发白了。
三表姐的这个毛病几乎是无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