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中正,那参也是地道的野参,你去买的?”站在毛豆书房门口的男人看似随意瞥了一眼满屋的书,神情古井不波,果然神态跟孙老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不算买,前段时间进小兴安岭生活了一个月,东西是兴安岭边上村民送的。”毛豆笑道,虽然没傻大个高兴国那般让人觉着没有半点心机,但的确透着实诚。
“怪不得,你这个娃娃了不起啊。”
穿着一身很像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终于露出一个不那么古板呆滞的和善神情,轻声感慨道:“我干爹从不受人恩惠,他就算脚瘸了烂了,走路的时候都不会让人帮忙扶一下,他就是这个性子,一辈子没改过。”
毛豆很费解这个陌生男人为什么要说这番话,他也没想法去深思,光是看着那副象棋就挺伤感。
中年男人最后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以后出了事情你就来上海说你认识孙木辰。”
毛豆觉得这孙爷爷的义子貌似看着老实巴交的,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来由地让人感受到一股牛逼烘烘,像每次亲眼看到高兴国这厮在大山里追逐猎物的情景,都会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落差。
可心底毛豆还是说我能出个屁事情,你丫的别咒我。
毛豆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低头再看着那对被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玩磨去棱角的核桃,叹息道:“死了?”
一个男人生前要达到什么高度的不可一世,才可以避免死于无名?如今的毛豆不懂,他方才看着的那个背影兴许懂。
李然知道了孙老头去世的消息也颠颠的来找毛豆,与这个男人打了个照面,李然顿觉一种同类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个军人!好奇的瞧了一眼便错身而过。
书房内,李然颇为担心的陪在毛豆旁边,毛豆对李然的行为无可奈何,有时候语言真是毫无力量可言,毛豆说了几次让李然回去,李然丝毫不为所动,真的是‘有种需要是舅舅觉得你需要’。
毛豆躺在一张紫竹藤椅上,晃晃悠悠,这张椅子中年汉子孙木辰按照孙老头的吩咐也一并留给了毛豆,毛豆干脆把这张有些岁月的椅子放在了书房,他闭上眼睛抚着扶手,光滑柔腻,手感宛如羊脂白玉,随后抬起两根纤细手指轻轻敲打,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姿态。
毛豆闭目养神,李然轻声道:“豆豆,孙大爷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看你对他挺有感情的,能让你这个小兔崽子怀有敬意,我觉得不简单。”
毛豆翻了个白眼,随后颇为唏嘘道:“我象棋是老人教的,本来想怎么都要赢他一盘,可老人没给我这个机会,关于这一点,说实话我挺怨念他的,这样的老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
李然问道:“你所说的两个这样,分别是怎样?”
毛豆摇头道:“我说不上,孙爷爷不是我可以评价得好的,没那个资格,可能等我到了老人这个年纪,才敢斗胆说上几句。”
李然默然,等了一会儿问道:“豆豆,公司什么时候去外拓啊?”
毛豆眼睛都没睁开说道:“看舅舅你呗,时间是越快越好,具体的开拓计划按照松城的方式推进就好,遇到问题再具体分析解决。”
从结婚到现在李然早就过了蜜月期,可一直对公司业务上没有任何行动,他有些不想出舒适区,眼下建筑公司那边项目已经上马,再不开源怕是资金链会断掉的,毛豆似乎也是这样的意思,那句越快越好李然放在心上了。
李然觉得毛豆不需要他的时候,李然便走了。
毛豆仍然躺在藤椅上,此时看去,小小身体与满是岁月痕迹的藤椅有种怪异的和谐。
秦宝库来了,与高雄寒暄了几句也是来到这个小书房,书,全是书,听香薇的介绍比不得亲眼所见的震撼,在书房中间藤椅上的毛豆听见开门声睁开了眼睛,看清是这位儒雅的中年人连忙起身,很是热络的打着招呼。
秦宝库对毛豆微笑着道:“我明天就要离开松城了,估计要好久才能再看到你了。”本来他来的意思是想问问毛豆有意向奔着象棋职业发展吗?跟高雄的交流让秦宝库对毛豆有更深入的了解,象棋手格局对毛豆来说太小了,因此邀请的话他现在是说不出口了。
毛豆发呆片刻,点头道:“嗯,是不太容易了。”
秦宝库摇摇头,微笑道:“你可以来广州玩嘛,那个城市热闹的很。”
毛豆神往道:“有机会我会去的,不过我总觉得人太多的地方去了没意思,我从报纸上看到说三山五岳这些景点大部分都是游客,一想挺可怕,还不如兴安岭这种鸟不拉屎的旮旯来得原生态。”
秦宝库不置可否,道:“下几盘象棋?”
毛豆明知只有被屠的命,却跃跃欲试,他就是有这股子没道理可言的拼劲,毛豆一家人都讲究个一般人不怎么明白的沉稳二字,唯独出了毛豆这么个钻牛角尖的稀奇崽子。因为天晚的缘故,毛豆拿着象棋开了灯把棋在书案上铺开,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一个沉默摆棋,一个小声哼曲,灯光晕黄,不刺眼,摘掉帽子的秦宝库靠在扶手上的手扶着额头,凝望着棋盘,棋如人生,这道理谁都会讲,只不过这人生在他和毛豆眼中断然是两个迥异的层次,眼界终归与年龄有关。
这也许是短时间内最后三盘象棋,毛豆彻底放手一搏,只是擅长快棋的他这一次落子极慢,但棋至中盘,几乎是每一步仿佛都能嗅到其间的惨烈,拼至末盘,完全是一个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局面,只可惜棋高一着的秦宝库还是避重就轻一举擒获毛豆的那枚帅。
秦宝库在毛豆摆棋的间隙靠着紫竹藤椅,摩挲着那枚将,道:“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遇到略胜一筹的对手,往往束手束脚,这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两个棋力旗鼓相当的下棋者,便是考校两人的修养定力,你就会懂‘不争一子之得失不争一时之快意’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