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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连夜雨

(十二)

强扭的瓜不甜?

你下次试试别扭苦瓜。

贺明进门前做好了十二分被她母亲乱棍打死的准备,谁知一进门居然啥事没有。

她高贵的母亲大人正在打电话,并没有像上次一样侯在门口等着兴师问罪讨伐她。

扫视一圈没见着她爸,才忽然想起今天轮到他买菜了。

“上午九点的车回鹿头,你快收拾收拾带几件换洗的衣裳。”贺妈妈挂了电话声色随常的吩咐着,仿佛忘了昨天的严重事件。

贺明心有余悸,试着问:“姥姥病了么?”

“呸呸呸个乌鸦嘴”,妈妈立马上了情绪,“你舅妈说农忙到了,割稻谷请不到人。让我们帮忙去。”

所以,我为什么也要一起呢?贺明觉得很困惑。

“你回去做饭。”妈妈的眉眼透着一股精明,仍然对贺明自罚的那番话牢记于心。

“那爸爸呢?”

“我刚刚让他不用回来,直接在车站等我们了。”

好样的,看来这个劫是非度不可了哈!

贺明是在小学四年级时才举家搬迁到市里的,那时候贺明无比眷恋自己的小伙伴和自家的老房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默默期盼着,老爸可能不喜欢这种工作而愿意重新回家操持他的农具铺子。亦如她乏味于早出晚归往来于家与学校之间。

但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归乡的情绪渐淡,连她的归属感都变的模棱不清起来。

“嘿,快到了。把东西拿好,待会儿别落下什么。”

贺明闻声睁开眼发现客车已经下了她熟悉的镇口斜坡,马上就到停车的街头车站了。

来接的是二表哥,骑着一辆红色三轮摩托载着贺明一行穿过穗子金黄的块块稻田。

“你咋这时候回来,公司能答应这么随便休假啊。”卓哥果然不知道贺明已经解甲归田。

“我把老板给炒了,决定在家赋闲赋闲,思考一下人生。”

耳畔有风呼呼吹过,卓在前面咕哝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却也并不在意。只专注的看槲叶树与松树间或交错生长的缓坡,绿的很有层次感。上午渐浓的太阳开始有灼人的温度,早间在田里忙着割稻的人已经开始收视扁担锄镰回家。等傍晚日头不那么磨人再接着干活。

摩托在路上疾驰,偶尔有成排杨树形成的荫凉给人一种鲜明的温差与明暗转变。

乡间路早在贺明初二时全部翻新为水泥路,但时至今日,终于还是在时间盘蚀下出现深浅不一的坑洼。摩托飞奔而过,车厢里的她们会感受到撼动脾脏的震颤。

乡村般翻滚过山车。贺明闭起眼睛,悄悄举起右手。

无故笑了起来。

以一种放松到极致的状态伸出手掌,风撞到掌心后又从指缝间溜走,在这股虚渺的气流塑造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抓住了某个绵软的圆形物体。

但,只要稍微一用力,果然什么都没有。

贺明仰起头看着鹿头镇草屋庄上空的蔚蓝天穹,阳光刺目,周身有些焦热,也有些温凉。

奇怪的感官,同样奇怪的还有她半分明朗半分凄怆的心情。

她很少会有这种复杂的矛盾情绪。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不想深究其因由缘起。

当然,她也没条件细细体味并深思自己的心境。

毕竟舅妈展着一张‘众位的到来简直让寒舍蓬荜生辉’的夸张笑脸从湖青色大门出来迎她爸妈,再用一副‘这是何方神圣’的笑中含威,嗔中有怒的神情扯高了嗓子叫她:“欸~,明明也一起来了啊。”

她哪里敢唐突。

势必要成功吸引来众人的目光。

“是明明吗?明明也回来啦?!嗨——怪难得呢!!”姥姥从靠大门的厨房走出来,略黑地脸庞遍布皱纹,一头银发拿发箍精神地向后隆起。开心笑着,纹路也因此更为密集。

“咋这个点回来啦!上班不要紧吧?这不年不节的。”阿沁不愧是卓的老婆,连问的问题都一样。抱着她家老二,头发毛躁地趿着双塑胶软拖儿忙着往外赶。是担忧或是单纯地没话找话,不好说。

淳淳在院子西北角愣愣站着,不靠近也没往偏屋躲。乌黑发亮地瞳仁有些冷冽。站在阳光下,一株枝条抽发地近乎蛮横地金银花藤旁看着贺明。大表哥则有些倦怠地从矮凳上起身,清了清嗓子,朝她眼神示意,该叫人。

八岁女童对此置若罔闻,仍旧不动,面色不变,有着单亲少女特有地超越年龄地漠然与沉静。

而她爸爸鑫则有些尴尬地对客人们,也就是贺明一行,略有抱歉地笑笑。

梓冉见家里来了客,兴冲冲从客厅冲出来,激动的叫贺明小姑,下前厅台阶地时候不慎摔了结实地一脚,啪地一声,把她妈妈阿沁吓得不轻:“你跑什么!”

舅妈也慌了,准备去拎起她。

“呃啊~……”孩子却坚强地自己站起来,攒聚着五官,低呜着按住膝盖。末了非常懂事地咧嘴一笑安慰大家道:“忘记有台阶了。”也可能是为了掩盖当中出丑地窘迫。

“又不是过年你行这么大个礼。这不是为难你姑奶她们嘛!”舅妈开腔斥责,语义严厉好恶难明。

“可不是嘛”,贺妈妈听出二舅妈口气不善,立刻应对:“不过好在明明心细,给丫头们都带了些摆饰,也不唐突了这一礼。”

贺明在心里默默给了妈妈一百个大礼炮以示敬仰,但,她没有准备任何摆饰来着。

“市里好像近段时间很时兴这个,我看我们小区孩子们都玩儿着呢。”贺明见她妈从拎着地大布袋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盒子佩奇猪塑料玩偶,惊讶之余觉得,这长辈当得实在有心。

二舅妈见状终于不再多言,放行了贺明们一家。

“明明对象处的怎么样了啊?!”

吃饭本该是一件融洽又舒心地事,古人也再三告诫我们要寝不言食不语,大脑地单一行动指令也启示我们尽量认真做一件事。所以——

“啊,坐了大半天车肚子好饿。”贺明只想单纯又耐心地吃顿饭,并不想再次与资深已婚妇女舅妈探讨自己别具一格地婚恋观。她知道她说服不了她的。

有人言,劝解一个聪明人不容易,而劝解一个胡搅蛮缠的人是不可能。

“我可是听你妈说了啊,最近有情况呢。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儿?大家可都等着呢。”

什么情况大家就都等着了。大家是谁,你知道的情况又是什么情况,办不办事您这么催催两句除了满足您那泛滥多余的人生规划技能之快,对我而言有一丁点说出来的意义么?

贺明看了大表哥一眼,那个黄瘦的年长她六岁的离婚男人低者头味同嚼蜡的吃着一盘土豆丝。而他的孤女坐在一边看看自己的奶奶,面色不耐的皱起眉头,精瘦的脸颊用同样精瘦的左手撑着吧嗒吧嗒嚼着白米饭。

如果不是维持生命活动必须要补充能量,贺明甚至怀疑这丫头连象征性的吧嗒吧嗒都懒得完成。父女俩没有任何交流,但在机械重复这一动作上却达到了高度的一致。简直不谋而合。

贺明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某些奇怪情绪的迸发,看了一言不发的舅舅,没有理会舅妈的话。

她在心里深深告诫自己,某些悲剧之所以会发生,所有于此相关的人都难辞其咎。

相互指责是件恶劣的事。伤己害人。

“我想了想觉得她结婚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到时候真要嫁不出去,我跟老贺也不多她一张嘴吃饭。都说万事顺气自然,万一操之过急饥不择食病急乱投医行差踏错了一步,我可撑不来什么打击受不来什么气!”

而家人,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即便互相责难,到头来还是会彼此迁就。甚至有些恶始善终的哲学意味。

这下终于没人要说话了。

可贺明是惊讶又惶恐的,因为她妈妈竟然突然通情达理的以开阔胸怀来对待她的窘迫处境并为此辩护,其豁然,其练达,其不可言表的知女莫若母。贺明简直觉得这是个假妈妈吧。

但偏过头一看,那标志性的把碗托到嘴边四平八稳的吃饭模样,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简直太让人揣摩不透了。

晚饭由贺明操持,姥姥给她打下手添添柴火,间或有一搭没一搭继续刺探着她的终身大事。

贺明尽量避免正面回答,只推说都挺好的,让她不必担心。

晚饭时大家都回来,却不见贺妈妈的踪影,贺明问她爸爸才知道妈妈一个人往大堰坡边上去了。说是看看今年梨园的长势如何

贺明小时候跟她去过几次,那梨园领着人工堰,在半高的缓坡东南面,收成好的年头,一棵树能有一两百斤,上百棵梨树,不论开花结果,都是一片骄人景色。

“妈,你一个跟这儿晃悠,待会儿回去都吃完了。”

晚风习习,贺明出门时还依稀可见的夕阳此时已经没了踪影,月亮倒是皎洁,照得水面山头分外优柔。虽然看不太清到底结了多少梨,但鼻头萦绕的甜香使人欢欣的明白自然不会少。

“你姐姐小时候总跟卓儿他们过来,就想顺人家的梨,还偏说堰里有螺丝。是为了摸螺蛳来的。”

妈妈坐在堰堤边上的石墩上,拿草帽扇着风。见贺明抖腿跺脚直扑腾,便起身:“回来了就换长衣服,太阳毒蚊虫咬,没几天就不像样了。”

然后领着贺明往回走。锄沟里有草蜢和蛐蛐频率极高的吱吱叫着,干燥的泥土气息在热气的浮动下扑面而来,田埂凹凸不平,或窄或软,手机灯光微弱作用不大,行走全凭感觉。

贺明跟在妈妈身后,借灯光探视她的身形。步履依旧有力,提着镰刀着竹筐里面装的水瓶毛巾之类杂物。扎起的短辫被帽檐压得低低的露出一小嘬发丝,肩头下塌的有些明显,不如从前挺拔了。

“妈,昨天没什么事儿吧?”

贺明踌躇很久,还是不太放心的问了问。

“能有啥事?!”

听到母上威信十足的反问,贺明反而安了心。

“我说你啊,从小挺让人省心的,长大了还不如你姐好招护。反正啊,我丑话说在这了,你到时候要真剩在老贺家,可怨不着我。我这回算是仁至义尽没辙了。以后相亲这种事啊,我再不掺和了。你自己看情况自由发挥吧。”

“咋啦,心灰意冷啦。”贺明打趣道。

“倒不是,就觉着贼没意思。瞎浪费功夫么不是!”贺妈妈轻叱一声,表示着对谁地不满。

是夜向来择床贺明睡得极其安稳。安稳程度到了次日凌晨被她妈推搡致醒时仍然以为是在做梦。

“明明!”

别闹~

“贺明。起来。”

哎·,再睡会儿。还早呢~

“贺明!!再不起床我掀床板儿了啊!!!”

什,什么情况?!

“刚刚楼上地打电话,说他们家水管昨晚破了。”

“哪的?”贺明删繁就简一问。

“厨房!”

贺明瞬间清醒,“偏偏这时候,我就算赶回去也拯救不了现场啊。”

“你爸说家里还是得有个人保险点,把电视柜挪挪,地板别泡坏了。看看你姐有时间没有让她过去给你搭把手。在家自己好好吃饭。”贺妈妈最后才提贺光摆明的知道她不可能有时间过去搭把手。否则直接让她处理了,省得贺明再哼哧哼哧跑一趟。

五点多被叫醒仓促搭早车回市里,两个小时得车程因为早的缘故没有交通限制,七点半就进了市郊。

贺明被自己得来电铃声炸醒,一见是陌生号码,犹豫着按了接听键。

“你们家没人?”声朗气清,谈吐稳重,让人熟悉的反问语式。

“毕霄?”

“嗯。”

“你现在在我家门口?!”

“来送你落下的东西。”他简单的解释后又有意补充:“楼上邻居说你家漏水了。”

“站着别动,我马上到。”

关于房屋漏水这个事,七厂职工楼的每一家住户都有或深或浅不同程度的救水体验。以贺明家为例,冬天还好,大家洗澡少地是干的,稍微进了夏洗澡次数增多,来自楼上的淋浴积水洗衣废水会持续不断的下渗。单就卫生间洗漱盆那块儿,几乎没干过。为了不造成二次下渗,贺妈妈平常都用小红桶搁那儿接着,蓄一天甚至能冲几次厕所用。

然而这次情况有些严重,居然是厨房漏水。贺明简直不敢想象自家客厅是个什么惨状。

毗邻厨房墙壁而置的电视柜,贺明默默地摇摇头,只希望漏的不要太严重太猖獗,电视上方的天花板,可经不住明水来泡。

虽然没太在意那台岁数跟她相仿的老三洋彩电,但好歹是自家东西,折了未免可惜了。

踏进楼梯间就听到家里翻箱倒柜地声音,贺明三阶一脚两阶一步往上,门已经开了。

正堂屋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略微匆忙地拿拖把拖着湿溜溜的地面,电视被转移到玻璃条几上,电视柜则被搬到了临近卧室的走道上,与厨房相接的原电视旧址上方,天花板果然不负众望的滴着可见的明水。好在水量不算很大,但——

“你要是觉得情况还算可观的话,不妨进来坐下慢慢观看。”勾着腰正拖地的人不着情绪的说着,直起身转过头,“抱歉,刚刚情况比较紧急,我就自作主张先进来了。”

他的衬衫袖子挽起,修长手臂裸露,腕骨分明。西裤裤脚扁起,光脚踩在地板上,皮鞋正妥帖安放在玄关边的鞋柜旁,分外优雅的拿着贺明家的木柄拖把,神情泰然的看着略微惊讶的贺明,继续解释来意:“你手表上次忘拿了。”

贺明晃了晃脑袋在心底呐喊:“这家伙怎么进来的啊?”

“你们楼下开锁的大爷。我上次来的时候帮他调了一下收音机。”仿佛洞悉到贺明所感所思,毕霄继续解释。

您可真是乐善好施啊。

“解释说昨晚夜里水管破了,早上才发现。我看他们道歉态度尤其诚恳,就自作主张应了。”他的鼻头有些微的汗珠,语毕指指天花板补充:“情况也不乐观。”仿佛害怕贺明一言不合会冲上去挑衅滋事。

真是太多虑。

贺明笑,从鞋柜拿出她爸的拖鞋。谁承想刚一走近毕霄刚拖的那块,脚下打滑,咚的一下双腿跪地。匍匐姿势那个深沉,她心说真是承了梓冉的莽劲儿了。

只觉得世界静默了两秒。

固然疼,可风尘仆仆后又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居然让跪在毕霄脚边拿着拖鞋的贺明蓦地笑出了声,干脆顺势说:“小的给爷双手奉上的拖鞋,还请穿上吧。”

她笑着抬起头,看到站着的人神情严肃的看着她,并没有被逗住。反而抿着嘴,目光璀璨看住她。

心下一顿窘迫。

面无表情的人却突然眉色飞舞调笑道:“爷不过是拖了个地,这大礼未免见外。”说着把地上有些懵的贺明拉起,干燥有力的大手让她一激灵。

门窗大开,又温热的风穿堂而过。地面干的极快,楼上的止水措施取得显著成效,贺明从厨房端了菜出来发现电视柜一众已经恢复原样,除了半湿的天花板,抢救工作简直堪称完美。

毕霄从客厅过来,坐定后端起碗来,试探着说:“有个事你有必要知道一下。”

贺明大叫不好,要作妖这是。

“电视显像管报废了。”

果然,她见他多次审视电视就知道老三洋这回必是凶多吉少。

“主板积灰,散热器也有些老化,屏幕损的有些严重。视频接收器虽然还好,但接收频次有限。总的来说修复难度会比较大。”

只是,没必要这么肃穆吧,本来就打算换来着。

“完全修好需要些时间,我尽量在伯父回来前搞定。”

啥?你准备啥?

“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爸他老早就准备换的。不用太在意。”贺明觉得大神的一丝不苟实在有些瘆人。

毕霄低下头放了饭碗后,又抬起头看着贺明。

“当年最高级的配置,买的时候应该是下了很大决心。而且用了这么长时间可见爱惜程度,如果要换的话——”他径自解释着,声色中透着难解的清寂,“早就真正换掉了。”

但至今还不嫌不弃的用着,应该不是那么轻易会换掉。

搬来市里的第二年买的。这台电视。

当时的确算的上是个重大决定。别人家收音机电视机电话都备齐了。爸爸觉得客厅空荡荡的实在寒碜,才决定下大手笔买了这台日产三洋二十四寸彩色电视机。

后来的这二十多年里,它陪伴她们一家人度过了无数个有趣的观剧时光。虽然存在意见不合的抢台事件,贺明贺光甚至多次为此大打出手,妈妈也曾勒令俩人从此不能看电视,但,真正出现好的吸引人的诸如《还珠格格》或是《雪花女神龙》这种契合二人共同喜好的电视剧,前嫌这种东西,在精神愉悦的高度融合下是根本不存在的。

至于父母斗嘴后的主战场归属,妈妈一向是坚守厨房,然后沉默的生闷气,老三洋出现前的时日里,爸爸是无处伸张的。后来电视就成了他败阵之后的忠诚陪伴。终于不用再屈居阳台抽闷烟。

就像调节器一样,这电视确是发挥着其他家电不可替代的作用。观赏性胜过冰箱,操作性便于电脑,实用性超过洗衣机,最重要的是——

“有些东西的珍惜程度和旧损程度是逞正相关的。虽然有违经济学原理的基本要义,可人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不能笼统概括。”

毕霄看向电视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他轮廓精深硬朗的侧脸有着不同往日的温吞和娇顺。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沉溺自我思虑,他即刻转过头来对着贺明淡然勾起唇角,恢复一贯谦恭有礼的淡定模样,那笑容似乎是种笼络人心的有力武器。在这样一张脸上纵使平淡如水,也显得熠熠生辉。

“那就麻烦你了。实话说来,我爸他也的确离不太开这电视。”

贺明本来的散漫态度因为某种极具说服力的劝诫,开始变得有违本意的坚定起来。她甚至有些羞愧的为自己之前想方设法敦促爸爸换电视的做法暗自鄙夷。

不是没有过这种体会,就在前不久,决定辞职前的某个休息日,部门的一个小职员去她家拿材料时看到她堂堂部门总监居然还在用两指厚的IBMthinkpad,由衷的建议她换台轻便好用的手提,可当时贺明的本能想法却是——旧版thinkpad再怎么笨拙也是贺光当年一个月工资给买的,你懂个毛居然让我更新换代除旧迎新。

虽然说的是电脑,但,感觉就像自身受到了恶意否定一样。

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这东西所承载的情感价值,几乎被彻底忽视了。

“说起来,只要是自己的东西,一般人总会赋予它言过其实的意义和价值。我妈总觉她就是炒个豌豆也比一般炒的好,因为她的铲子不一般。”贺明拨弄着瓷盘里清翠的豌豆米。

“审慎思之,郑重抉择,然后身体力行的去实践,能挑到心仪的铲子,言过其实的夸奖并不算自吹自擂,反而是这自我肯定能让事情朝着更积极的方向发展。东西本身价值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拥有它时的当事人的真实内心。价值定位这种事本就是极具主观性的。”

贺明点点头,在毕霄以为她要端起碗吃饭的时候突然正色道:“那婚姻呢?”

餐桌间香气弥漫,阳光充沛的正晌午,大院的老楝树上知了叫的张扬又放肆。

背后卫生间里有水滴低落的咕咚声。

毕霄再次放下手中的碗,稍微往后靠在椅背上,选了比较舒服的姿势也正视着贺明。

“如果一个人的价值衡量尺度取决于某种观念,这个观念不论多么荒谬也是不容质疑的。”明亮的室内,坐在对面的人声音不大却异常有力。

虽然语音慵懒,语调舒缓,看似随意作答,但那瞳眸锃亮闪烁,不像搪塞。

贺明闻声微微张嘴想要补充什么。

“可要是起了疑心,那这观念只能形同虚设。”

然后听到他用轻快的声音带着不甚在意的释然语气慢慢补充,贺明双眼聚焦,看到一张认真浅笑的脸庞。

欣逢其美,大抵如此。

“一味遵从内心,会显得不近人情和不负责任。”

毕霄闻声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而是重新端起他的碗。看着泛起轻烟的米饭停顿片刻后,“那就是别人的该烦恼的事了。”说的漫不经心。

贺明愣了愣,没有置评,也端起碗来准备认真吃饭。

她听到他细碎的咀嚼声,然后吞咽。说话的声音指意不明但清晰明朗,她记得他当时说的是:“你做的饭比一般人做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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