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如果有一天你感受不到我的爱
那我一定不在这个世界了
贺明由于在她姐的婚礼上经历了一场犹如乘坐K8068襄阳到上海东的乘车体验,于是对婚礼现场的各种嘈杂与混乱具有根深蒂固的先入印象。在她做好放空自我的心理准备后不禁被玉玲珑大礼堂的近百桌宾客席震撼到了。当然不是因为环境不好,相反是因为好的有点像某个慈善晚宴,让她有些难以接受的拽了拽毕霄的衣角。
“你确定这是你弟的婚礼现场,咱不会走错了吧?”这么大阵仗,水晶大掉灯发出的灿亮光芒,单单是礼台上的巨大花束都不是一般人倒持的出来的吧。想当年她们老板二婚时,都没这么铺张。
“我也很困惑他会这么注重形式”,被问的人语气里透着疑惑的忖度,“可能是在美国受到了享乐主义的影响吧。”但目光聚焦到某个朝他们走来的高大男人时,这困惑一扫而空,成了带笑的调侃。
“你不是赶不回来吗?”
新郎官穿妥帖的黑色西装,正式又正经,朝他们展露难以抑制的欣喜笑颜。俊朗的眉眼因为心情好的缘故,时时半眯着,如果不是生的好看,一定会给人一种情绪激动的高个大傻子在朝你打招呼的错觉。
“一生一次的事,思来想去觉得该帮你站个场子。”毕霄说话的时候刻意扬了扬头,想表现出自以为的黑社会老大气质。
但因为语音语调都太平缓,一点痞气都没有,表演实在蹩脚的很。
曾凯鹏则因为他所说的一生一次,愣了两秒后不无感动的抱住毕霄闷闷的说:“谢谢哥。”
“别谢,对于接下来要忍受你的新娘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被抱着的毕霄神色如常的说。
贺明在一边不自觉被这种没有隔阂得温情所感染。她看着平日静默淡然的人,嘴角那不再程式化的微笑觉得心情很好。
这种好心情甚至让她一度忘了自己此行的身份。直到抱着毕霄的曾凯鹏冷不丁来了一句:“哥,我不是在炫耀。不过结婚这事,我可是先你一步哦。”
这分明就是炫耀。
然而被挑衅的人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的推开身上的人,神色清和的转过头来看着贺明波澜不惊说着:“早晚都无妨,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跟精力。”黑亮的瞳眸似乎是在向她传达着某种志在必得的指令。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贺明没做正面应对,直接朝向他们走来的毕奶奶打了招呼,恰如其分的撤了。
距离婚礼开场只剩半个小时的档口,原本笑逐颜开的新郎官先生却有些慌神的跟毕霄说新娘不见了,让他帮忙找找。
“你自己在这没问题吧。”他离席前询问贺明,让贺明突然间想到小时候被老爸带着吃客饭时的情景。
“你快去吧,我又不是小朋友,还能丢了不成。”
“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贺明何尝体会过这种谨小慎微的珍视,哪怕她爸也不过是象征性的问问而已,但眼观毕霄眉眼中的忧虑,她终究还是顺从的点点头,然后看他安心的起身离开。
——为什么会逃跑呢?辛辛苦苦多灾多难的走到这一步了?都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么?
贺明推开楼顶的门,冷风迎面让她直打哆嗦。她只是碰运气到楼顶来看看,或许新娘子只是来透气了。但逡巡一圈后发现这里空无一人。早上明明还晴空万里,瞬起的云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笼了阳光,只在天上留下一片雁青的空白。不阴郁,却也并不温暖。
好在合着秋高气爽的怡人温度,楼顶的空气果然还是比人员攒动的室内清澈不知多少倍。深深的呼吸几次,贺明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准备下楼去。转身的时候,她听到头顶有人在说话。
“下面果然有种让人快要窒息的感觉吧。”
她记得这声音,清脆平缓的女中音,冷寂凛冽。只是这次的语调里居然透着些孩童般的雀跃。仿佛捉迷藏游戏终于圆满结束,于是满心欢喜。
贺明抬头,犹豫着后退了两步,于是看到楼梯间顶上半蹲着的马灼骁,正拿手支着下巴满怀期待的俯瞰着她,白色婚纱像一簇绵软的白茉莉将妆容精致的人裹覆其间,在一片不璀璨的秋空下,这女子像个无瑕的天使般望着她。
“他们,在找你呢。”
贺明仰着头,看马灼骁缓缓敛了适才的微笑,平静的起身。“又不会插上翅膀飞走。”她伸了个懒腰,语气里透着些无所事事的漫不经心。
假如让心急如焚忧心忡忡担心你的曾凯鹏看到,或许,他真的会觉得你要飞走了。
“快下来吧,婚礼要。。。。。”
“你不上来看看吗,可以看到清晓寺那边哦。”她打断贺明的话,眼神中闪着光,怂恿似的招了招手,“视角还蛮好的。”双眸深切的看着贺明,让人难以无视与拒绝。
贺明有些为难的脱掉带跟凉鞋,慢慢顺铁爬梯往上。然后抓住她伸出的手,踏上楼梯间的顶面。比楼顶更高的楼顶。
视线里,果然不再有任何阻挡物,连气象台的蘑菇形大圆顶都变得有些矮小了。清晓寺的塔尖掩映在一片枯败了的槲叶树林间,的确有深山古寺的意趣。风带着些肆意的劲头呼呼吹来,某一瞬间,贺明觉得这一方看台是个好来处。
“很多东西都是触手可及了才突然意会到自己可能根本就不需要吧。”但听闻身边的人以不再愉悦的漠然语气出声,她才明白,刚刚的所有开怀不过是在巧言欢笑。
“人呐,就是那么不知魇足的东西。总是在追逐,又总是在抛弃。”
这种略带嘲笑的口吻,以及唾弃众生的言辞,让贺明听得有些惊心。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始乱终弃吧。”贺明无意识的想要纠正马灼骁悲观的想法。
“不会并不代表不想。”却在开口后立即遭到反驳。
“那个,不管怎样,”贺明犹豫片刻还是想劝解她,“曾凯鹏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开心成那个样子,假不了的。你如果。。。”
“我知道啊。”马灼骁笑着回答。“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能感觉到。”
“那你。。。”
“但喜欢我是一回事,不能长久的喜欢我却是另一回事呐。”她看远处的古寺飞檐,“居无十年新,人无百年情。道理我都明白,却还是心有不甘。”仿佛历经沧桑。
“你们会天长地久的。”不知哪里来的信念,贺明轻轻拍了拍马灼骁的背,想要给她安慰。
“嗯。我们会百年好合的。”她以故作轻松的语气重述贺明的话,“要是他在梦里喊的是我的名字,我们肯定会天长地久的。”马灼骁笑了。
但很遗憾,他呼喊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啊。
贺明在明白她的话后的数秒,微微发愣着,难以接收这一笑饱含的悲戚与坚韧。
“那你还。。。。。”同意跟他结婚?!
“因为我也喜欢他呀。药石无医的喜欢。”她还是笑,“错过了就不再有的喜欢。”带了些破釜沉舟的稍显豁达的笑。
没待贺明再言语什么,她们便听到脚下的楼梯门被嘭嗵一声推开,有人在用慌张的声音喊着‘骁骁’。
不知怎么的,贺明特别想拉了马灼骁趴下以躲避寻找她们的人。但她伸出手的瞬间,身旁的人已经带着调笑的声音开口示身了:“你闭眼睛啊。你现在还不能看我。”
略带娇羞的声音,贺明看到她用双手捂着的脸颊上分明滴着泪水。而屋顶下仰头正看着他的新娘的曾凯鹏,在听到那没有破绽的娇喝后虽然没闭眼,但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红着眼眶盯着马灼骁。
贺明觉得自己在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看马灼骁毫无顾忌的跳向下面张着双臂的曾凯鹏。
要是真的无法天长地久,该怎么办呢?
她把目光调向站在曾凯鹏身后一言不发的毕霄,他也正仰头看着她。眉目清平,不染世事的安然模样让贺明突然觉得畏惧。
要是真的无法天长地久,那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你是要自己下来,还是我也上来陪你一起再看一会儿风景。”毕霄在曾凯鹏一众下楼去以后见贺明仍旧不动,觉得有些蹊跷的向她提议。
然后见刚刚起就面色惊悸难安的贺明缓缓的顺着爬梯下了屋顶,也没穿鞋就直接朝自己来,神色有些惶恐的开口问:“要是哪天你发现自己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亲口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了。那一定不会纠缠你的。”她看着毕霄,看着他抿紧细唇,眉头蹙起,不发一语的与她对视着,然后面似无奈的摇了摇头。
“喜欢与不喜欢,我都不会再对你说了。接下来,我只对你说跟爱有关的事。至于不爱,不是我要于你探讨的话题。”毕霄径自绕开她,从地上捡起她的鞋子,然后半蹲下,托了她的脚,帮她将鞋穿上。
“我记得我明明跟你嘱咐过乖乖等我回来。不要四处走动的。”他起身,以如常的温声语调跟她说着,“不要受人蛊惑,不要妄加审度,最最不要的,不要对我这么没信心。也对你自己,稍微有点信心吧。否则——”他轻轻揽过贺明,把她拥在自己宽阔的怀抱里,款款的说:“作为看上你的我岂不是显得很没眼光。”
“哈!”贺明闻声埋在他的胸襟前,轻笑一声。
“你早上去奶奶家是要陪她一起做客?”毕霄见贺明情绪好转,开始慢慢转移话题,“你怕她一个人没人陪?但是又害怕不好跟她解释来意所以才在门外纠结了那么久?”
贺明不做声,只是脸已经燥的不行了,只好拿手掐他的腰。
“你别揪我。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听到他的声音里透着笑意。“你这么有亲孝老人家的自觉,连我都对这种贤内助的处事方式惊到了,所以觉得不早点把你弄进家门都有些辜负你的自觉了不是。”
“你。。。”
“我——”毕霄轻轻打断她,用无比寻常的口气说:“四肢健全、头脑不错、面貌可观、小有积蓄、抱负尚在、独钟于你。“他把贺明稍微推开好让她正视自己,我刚刚考虑了一下觉得稳妥起见,谈情说爱我刚刚已经兑现过了,接下来——”
贺明看着跟前这个眉目疏朗的俊俏男人,他带着微笑也正看着她,眸光专注。
“是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说着的,是一个关于久远美梦的提议。
贺明有些诧异,三个月前彼此之间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三个月后居然可以发展出一种人类史上最为复杂多变的感情——爱情——真是太神奇了。更神奇的是,此刻被她定义为‘爱情’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个星期前,不,还没有到一个星期。他这不是提前回来了嘛。所以,六日长短,她当然看得出他的诚意与审慎,也能感受到某些难明的忐忑跟忧虑,却还是让她觉得无法即刻作答,关于制定终生的事。
六天绝对不足以供他们彼此作出理智的判断。
“不不不,你可能误会了,我刚刚说的让你‘觉得倦了就跟我说’的意思绝对不是要你赶紧娶我或是逼婚什么的,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虽然有某种关系,嗯,姑且可以称作是恋人关系吧。但你还是有绝对自由的,你完全可以决定自己的情感走向,不受束缚的哦。不用因为这种关系的存在就有违本愿的作出在日后看来很有委曲求全或是抱憾终生的决定。其实吧,你真的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的,慢慢来就好。你还不了解我,等你了解我了就会发现能做的选择还有很多也说不定,别一下子就把自己给耽误了。”天呐,贺明有些语无伦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番话妄自菲薄的有些虚情假意了,而且还很有种此地无银的嫌疑。于是略微尴尬的抬头,“总之,你明白吧?”
她有些为难的闭了嘴,本能地觉得毕霄应该懂她什么意思。
“不委屈。”
诶?!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毕霄看着贺明费劲的让他三思的样子,就像口口声声提示着‘打折商品概不退换’的销售员一样,煞费苦心的做着免责申明。然而她哪里知道,他做的任何决定,怎么敢唐突,与她有关的事,哪一件他不是处心积虑。操持的审慎自明,才有了今天的结果啊。
“你对我来说意义深重。不能有任何差池。”如果是表白,那他的语气绝对算得上深情,“即便有什么事让你不安让你忧惧,你想想看我非你不可的绝境会不会就能稍微能情境对比着好受点呢?”他的打理的妥帖的头发,因为大风的缘故被撩乱着挡在眼前,眯起的细目带着鲜有的不忍与怜惜,对自己,亦或对贺明。
呼——,贺明深深吐纳一口气而后主动抱住毕霄的腰身,有些释然的自言自语起来:“老早就知道你能说会道了。现在才发现你这撩妹的说辞也是一套一套的呀。”
她突然止了声,侧了头附在他胸前,凝神思考着什么。
“是真的。”片刻后贺明喜悦的仰起头来,对毕霄慢慢确认,“刚刚你的心跳快而有力,所以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全听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的与这阴郁天气不符的光芒,让毕霄为之一颤。
“那...”
“但结婚的事,还是容我再想想。”贺明一脸正色的看着毕霄,而后有些出戏地露出来平日里散淡不羁的微笑,“毕竟我也是需要矜持一次的嘛。”
男人闻声未作言语,只看着她蔼蔼一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温顺模样。
好像在说,就算是无望无果,也愿等她,在所不惜。
俩人重回喜宴现场,互致誓词的环节已过,恰逢抛捧花的激烈角逐。贺明本着安全第一,看好戏第二。但不知是马灼骁有意丢给她,还是自己身高优势太明显,她长臂一挥不费吹灰之力举着花束,居然成了全场焦点,甚至引来了仅次于新郎吻新娘全场次高潮。
众人欢呼声中。她拿着花,被毕霄不由分说的牵着手,庄重稳持的朝宴厅外走。
“看来,你用来表现矜持的时间不多了。”礼堂外的酒店偏廊处,毕霄看着贺明手里拿着的捧花露出了惯常的淡笑。
“咱们到这儿来......唔...”做什么——的疑问还没表达完,她就发现片刻前还在调笑她的男人又在未经许可的轻薄她了。
还是公共场合。
就那么开心么。
毕霄看她拿到花的欣喜若狂的灿笑,觉得中奖也不过如此了。于是难得安然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躁动。他无比怨憎此刻站在礼台上的人为什么不是他跟她,他同时也非常的想亲吻这个让他劳心费神的女人,狠狠的,歇斯底里的,不遗余力的吻她。
而领她穿过人群,离开众人的热切目光,将喧闹的无关众人抛在看不见的身后以免让她觉得羞恼,大概是他此刻未数不多的仅存理智了。
说来可笑,她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他此前也并没有要非她不可。然而事情到了此时此刻的地步,毕霄有些后怕的觉得,有些念头,一旦从脑海里出现就注定了某种结局。
比如自杀。比如结婚。比如从此安定平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