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静谧的太师府，下人们忙得一时一刻都不得停歇。
每个人经过厢房都会张望一下，然后互相之间隐密得对一个眼神。
好不容易到了换班休息的时候，终于能够歇一会了，大家聚在一起讨论：
小红：“那丫头还没起呢？这都睡了多少天了？什么事儿都不干就是睡觉？管家也不去管管？”
小绿：“听说这丫头被太师看上了，定给了少主，人家以后哪，和我们不一样了。”
小蓝：“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呢，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没人来通知我们啊。”
小红：“谁还能来通知你啊！你也太不行了，消息这么不灵通。”
小绿：这都要嫁给少主了，怎么还在我们这边住，都没有自己的院落？这也不算是攀上高枝了吧？”
小红：“哎……都这样啊，身份尴尬着呢。也不是歌姬，也不是妾侍，也不是丫头。”
小蓝：“那是什么呢？”
突然所有人都没了声音，因为此时此刻，被八卦的对象坐了起来。
小仙裹着被子，也不看她们，低着头，头发倒散着把脸都遮住了。
所有人都假装低头想心事的样子，只有小蓝还傻乎乎得追着小红问：“那是什么啊？”
小红皱眉看了小蓝一眼，然后把搭在她胳膊上的手默默噜了下去。
这里是太师府的耳房。下人们都住在这里。房间一年四时照不到太阳，房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大通铺。
小仙本来蒙着被子，睡在通铺最靠里的角落。可实在被吵得睡不着了，就坐了起来。
这些人，嚼舌头也不换个地方，就在睡觉的人旁边嘀嘀咕咕。
闭着眼睛坐了一会，终于，耳根子也清净了。她又一头倒了下去。
奴家张小仙，是太师府上一个歌姬。歌姬的生活嘛，白天练舞，晚上陪酒。
在这个乱世，如浮萍一般漂泊。
我这一睡是睡了多久了？好像睡了七天了，从红姑走的那天起，我就忍不住的犯困。只想一头睡去，不想再醒……
红姑本来不叫红姑，她其实……是我娘。我本来也不叫小仙……
我姓张，闺名是出尘，父亲是镇南大将军，母亲是江南世家沈家的女儿。
童年依稀的记忆中，是轻软的纱帐，是香气萦绕。是扑蝴蝶的欢笑声和吃不到蝴蝶酥的闲愁。什么都带着一点甜味。
突然有一天，院子里吵吵嚷嚷，有听了让人发颤的嘶吼声。奶娘拉着我就跑，跑到哪里都躲着，她叮嘱我，从此我这一生，都不能再说出我爹是谁。
我们从南方逃到了北方，来了北方以后，吃什么都不是嘴里想象的那个味道。于是我经常吃花。
北方虽然比不上南方，可至少安全吧。
可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说这里也不再安全了，必须走。于是我们只能接着走，越走越北。
可是北境并不对我们这些流民开放。奶娘花光了所有的钱，要把我送到一条船上。
她拉着那人祈求：“求求你，我可以不上这条船，我女儿必须上去。“
我看着奶娘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时常带着笑意，可现在只有空洞的悲伤和恐惧。
我突然很生气，对她说：“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们不能分开。”
奶娘拉着我的手，一点点细细得抚摸我，好像是要用她的眼睛，她的手，记住我的样子。
她说：“我会找到你的，你要相信相爱的人，一定会再次相遇。”
我最终还是上了船，和船上所有的女孩一起进了太师府，被选为了歌姬。
太师府吃得饱穿得暖，有鸟叫声还有夜夜笙歌，我竟然睡得很好。
一觉醒来，看着耀眼的太阳，之前混乱的逃亡好像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不，这不是梦。
曾经，我端坐在宴会的席上，现在，我执手侧立在一旁。
我的位置变了。
以前我是席上的小姐，现在我只是一名小歌姬。
有一天我在府里遇到了母亲，她是负责小姐们的教习。身边带着我更小的妹妹。
我不怨恨母亲当时没把我带在她的身边。
作为母亲，她在乱世中运用自己生平所学活了下来。
母亲总是会悄悄找我过去，教我弹琴跳舞和诗画。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小姐了，学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不知道。
后来母亲故意带着象征身份的玉佩，让太师知道了我们的来历。太师不知道是记念什么，愿意一直收留我们母女在府中，母亲就把我许给了少主。
没有人知道我们走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或许直到走完的那一刻，才能明白。
我本来是愿意的，哪怕要看着这个笨得跟猪似得男人，不断陪笑着说：“真的吗？好棒哦！哇塞！”
虽然说违心的话很耗费能量……可我并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的日子，不算好也不算坏，至少我，我们活了下来。
可是现在母亲不在了……我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一家人能在一起，安稳度日罢了。
反正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不用为了她颐养天年留在这里了。那么我也……不愿意嫁。
沉睡了半个月的张小仙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是一双极其明亮的桃花眼。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衣裙，梳妆打扮出房门。
小仙知道少主喜欢和府里的歌姬时常在鼓楼偷欢，于是就故意去堵他们。
远远就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少主……不要……”
张小仙像一只猫似的，轻手轻脚得走近，笑眯眯得拍了拍玄感的肩膀，一派天真的问：“玄感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呢？”
玄感瞬间石化了，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僵硬得转身看着张小仙。
歌姬惊叫一声，衣带也来不及整理，趁他们不注意刺溜一下就逃了。
玄感一瞬间有一些尴尬，不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他乱编了一个理由：“我们只是在挠痒痒，我这突然痒的不行，就请她帮我挠一挠。什么都没发生哦。”
说完玄感又看着小仙的颜色问了一句：“小仙，你不会在意的吧？”
小仙没有回答。一直逆着光迎着风站立，风吹起了她的长发，立夏了衣衫也开始单薄了，衣袖和长发飘啊飘，玄感突然有一丝后悔。
虽然她还没有成年，可是个美人胚子无疑了。
小仙一回头，左眼滴下了一滴泪，亮闪闪的。时间刚刚好。她蹙着眉非常失望地看着玄感。责备之意尽在不言中。
太师府，太师大发雷霆：“本来不是说得好好的，为什么人家突然不肯嫁了？啊？孽子！”
太师毫不客气地踢了一下玄感的屁股。
旁边的小仙眼泪汪汪，一句话不说，只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歪着跪在那里。
太师什么没经历过，又极其了解自己的儿子，根本无需要多说就明白怎么回事儿。
他软言劝小仙：“年轻的时候，谁都是这么过来的，跟猫忍不住偷腥似的。你管她们做什么，你身份不一样啊，你是在我这儿过了明面的，是不是？”
小仙还是一言不发，一脸倔强。
她在心中盘算。
“我的青春在很早的时候就结束了，因为我从来没有犯过傻气。
我的生命现在才开始，我要去做一件事情，别人都认为不值得的事情，可是我觉得值。”
她把自己稍显稚嫩的声线故意压低了，听上去更加沉稳。
“太师，玄感哥哥既然喜欢别人，我又何必在这里碍眼呢？不如放我们姐妹走吧。”
玄感一听直接沉不住气了，本来他是跪着的，这一听急的，都来不及站起来，就跪着走到小仙身边，直接抱着她说：“不不不，谁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
张小仙忍不住背过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太师总觉得这丫头今天和平时有一些不一样了。想了想，他说了一个权宜之计。
“这样吧，你反正有孝在身，一时也不能完婚，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这三年，你在我身边好好看看人情冷暖，然后决定自己要走哪条路。你进可以成为顶尖的歌姬，让所有长安的年轻人为你疯狂。退可以嫁入我太师府，衣食无忧。你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