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江南，气温乍暖还寒，烟雨沉沉的笼罩着整片大地。
舒航在客厅里百无聊赖晃悠了几圈后，脸色铁青地来到阳台上，失落地抬手看了看手表，然后又呆呆地望了望天空，叹了口气：“这是什么鬼天气？都快把人给憋疯！整整十一点了，连一点放晴的迹象都没有。”
楼下，几株银杏树孤零零、光秃秃的矗立在那里，让人心生阵阵凉意；路上，一个过往的行人也没有，更别提嬉闹玩耍的孩童身影。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冻住了，看不到一丝活力与生机。
一阵倒春寒风吹过来，舒航不由地跺了跺脚步，裹了裹衣服。
“哎，烦躁！这样雾蒙蒙、不开眼的天气又何时是个头呢？”舒航边踱步回坐到沙发上边嘀咕。
像冷烟冷雨一样始终萦绕在舒航心头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二胎的问题，究竟生还是不生？舒航拿捏不准，也很纠结。
确实，二胎政策的放开，对舒航来说出了个不小的难题，或者说政策再晚上几年出台也不会有这档子尴尬事。
不生吧，自己现在都已经四十出头，妻子也即将步入不惑之年，拖是拖不起的，万一以后后悔那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生吧，各种现实条件摆在那：自己在一家中小国企工作，妻子李敏在一所公办学校上班，虽说双方的工作性质还算稳定，但经济待遇上就属于典型的“饿不死、吃不饱”的那种；八岁的儿子舒伟正处于学习习惯养成的关键时期，夫妻俩在这方面投入的精力也是越来越多；还有就是双方的父母年纪也都不小了，到时候能否帮忙带孩子仍是个未知数……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舒航不由地挠了挠乱成麻花似的头发，然后轻轻拍了拍面颊，想让自己提起精神来，但心里越是不想，思绪却偏偏越往这烦心事上靠。
舒航清楚地记得，为了是否生育二胎的事情，夫妻俩可没少讨论，更没少拌嘴。最近的一次，还仿若发生在昨天。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家人享受过午餐的美食后，舒航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任凭两眼皮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架”。
李敏见状，赶紧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用胳膊肘推了推即将入睡的舒航：“唉唉唉！刚吃完饭的，别只顾着睡觉了，陪你崽玩会呗！”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舒航懒得睁开迷离的双眼，缩了缩身子，“气若游丝”般地迷糊应答。
“嘿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这倒是提醒了我，要不我们三人一起玩成语接龙的游戏吧？”李敏丝毫没被舒航的瞌睡虫“传染”，轻松一笑，顿时来了灵感。
正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舒伟耳尖，把“玩成语接龙游戏”这句话听得真切，兴致高昂地拍手：“可以，可以！说不定，我正好可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最近新学的成语哩。”
“真是的，起来，起来！别在那里装傻装睡啦？”看到舒伟当即表态，李敏顿时来了干劲，直接动手去捏舒航的耳朵。
“晕！真拿你们母子俩没办法，什么时候都是统一战线，连睡个觉都不安稳！”舒航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心有不甘。
“你呀，就只知道自顾自地享受，长那么多肉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地陪崽学学知识，温故而知新嘛！”李敏站位很高，来了个鲜明对比。
就这样，舒航“被迫”拉进了游戏中来。
很快，三人就玩得渐入佳境、高潮迭起。
当妻子李敏说到成语“成千上万”时，舒航随口接了句：“万里挑一！”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短路，还是舒航有意显摆自己的知识面广博，舒航接完成语后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说：“问你们一个问题，现在北方的某些地区嫁女有个新的说道，在女孩子出嫁的当天，准女婿通常要给岳父母们打个一万元的大红包，相当于我们南方一些地方常说的‘离娘钱’，你们俩猜猜看，女方返给男方的回礼是多少钱呢？”
还沉浸在游戏中的舒伟满脸不解地问：“爸，送出去的钱还要收回的啊？那一开始不少送点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
“小伙子，成语储量方面你是进步不少，但这回你就想简单咯！回礼当然要给呀，这其中是有讲究的呢！”舒航神神秘秘，轻轻拍了拍舒伟的肩膀以示鼓励。
“我认为是五千！俗话说——送去一担，回来一筐嘛。”妻子李敏倒是显得很自信。
“哈哈，只能说明你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但——结果不对！你们再想、再猜试试？”舒航来了个先扬后抑。
“连妈妈都答不出，我又怎么可能想得出来，更猜不出来咯！”看到李敏的答案被否定，舒伟当场有些泄气。
“怎么？五千不对？难不成是四千？三千？两千？一千？”李敏可能是受了舒伟的话语刺激，心一急，立马一顿乱猜。
舒航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怎不会超过五千，也不可能低于一千吧？”眼见舒航还在故弄玄虚，李敏瞟了他一眼，性急地追问。
“我倒觉得你们可以把思路打开一些，不要受限于南方风俗习惯的思维定势，这里问的是北方的某些地方的习俗。”舒航再次把题干认真“解读”了一遍。
“爸爸，我可是到现在为止连北方都没去过，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呢？”舒伟还是直接“缴械投降”，索性不再思考。
“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八卦新闻来啦？装时髦？还是蹭热度？”李敏多次猜测未果，而舒航又自鸣得意，心中不免有些不悦。
舒航显然没有注意到李敏母子俩的语气变化，仍半眯着眼睛，自我陶醉：“既然你们俩想不出也猜不出，那好，我来揭晓答案。听好了，是一元钱！”
“什么？一元钱？”李敏和舒伟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刷刷地侧过脸来望向舒航。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年头，一元钱不等于没回吗？”舒伟首先“发难”。
“就是，就是！干嘛要讲究这个形式呐，简直就是作秀！”李敏紧随其后。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其中是有说道的呢。”舒航依旧自我感觉良好：“送出去一万，回来一元，寓意就是——女婿挑选的媳妇是万里挑一的呀，吉祥着呢！怎么样？哈哈，想不到吧？”
“寓意好是好，但是也不能顶饭吃呀！说到根上，这还不是变着法的‘哄抬物价’么？离娘钱都这么高，现在的父母呀，真是不容易！”李敏满脸的不依不饶：“如果再考虑上其他的嫁妆，如房子、车子、金银首饰等，唉！娶个媳妇都快穷尽爹妈一生的积蓄了。”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作为一个家有儿子初长成的孩子他妈，说出这番话来真真是一语中的、透彻至极！有人说：爷爷娶奶奶时用了半斗米；爸爸娶妈妈时花了半头猪；而我结婚时却要了爹娘半条命！这个段子虽然戏虐，但却有着它现实的成分。真不知道，等到我们的下一代谈婚论嫁时，结婚成本又是几何？”舒航呷下一口凉茶，接过话茬。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但应该稍微修改下，不是结婚成本又是几何，而是结婚成本又是连年几何级数增长！”李敏苦笑道。
舒航憨厚一笑，继续轻描淡写：“不愧是学数学出身的，说话用词都是那么专业、精到！不过话分两头说，我身边的很多同事、朋友都已经抓住青春的尾巴，家里早就怀上二胎了呢。”
“有狠！真是不怕死！”李敏不假思索、快人快语。
忽然，李敏回过神来，觉得舒航似乎话中有话。于是白了他一眼：“哟！你该不会——也想凑这个热闹吧？”
舒航连忙语气低八度地回应：“凑什么热闹？你看你，说变脸就变脸！我不过是陈述事实嘛，你又何必那么敏感呢？”
“我不管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我现在就必须郑重地警告你：生二胎，那可不是儿戏，更不是头脑发热、跟风凑热闹！你想清楚了吗？做好准备了吗？咱们家有这个经济基础吗？”李敏连发炮一样的抛出几个问题。
儿子舒伟一看现场火药味十足，赶紧连招呼都不打，直直地溜回房间里去了。
舒航也察觉到形势剑拔弩张、瞬间凝固，赶紧调侃地舒缓气氛：“得得得！连神仙铁拐李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给儿孙做马牛！你呀，干什么事情都是心急。”
“说得倒轻巧，你以为生二胎就像你喝口水那样平平常常？轻轻松松？也不想想我们的现实情况！”李敏得势不饶人，嗓门依旧老高：“我们现在每个月有余钱吗？有更多的精力吗？再说了，如果二胎还是个男孩，怎么办？拿什么去养？我们同事都说，生女孩是招商银行，生男孩是建设银行。果真那样，岂不是等他们将来结婚成家时要两台车子、两套房子、两本存折？这不等于是要活生生地扒了我们一层皮吗？现在想想都头皮发麻！”
舒航一时语噎，他知道妻子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有时候说话是有些难听，甚至是劈头盖脸，但是是刀子嘴豆腐心，更何况妻子说的这些又何尝不是事实与现实呢。
想起这些，舒航假装上厕所，欠欠地起身，知趣地退出了对话。
来到洗手间，舒航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然后摸了摸下巴上拉碴扎手的胡子，自语道：“真是扎手，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舒航同志，想生二胎，你找得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吗，过得了自己心理上的那道坎吗？”
都说人郁闷时，就连喝水有时候都会被噎到。
此话就在舒航身上应验了。
这天，在农村老家的舒航岳母象往常一样，打电话过来了解舒伟的生活、学习情况。当得知舒伟最近各方面都表现不错时，老人家更是喜上眉梢、赞不绝口。
但好景不长，和谐的氛围很快就被一个尬聊的话题打破了。
老太太直接对着舒航聊起话题：“舒航，现在不是放开二胎了吗，舒伟又这么乖巧懂事，不让人多操心，你们两口子何不抓紧时间把二胎的事情给办妥了呢？”
舒航顿时察觉到这个话题分量不轻，赶紧推三阻四：“妈，这事，这事情您还是直接跟李敏聊吧？”旋即把电话硬塞给了李敏。
李敏用眼神狠狠地剜了舒航一眼，然后不情愿地拾起手机，故意东扯西扯、顾左右而言它。
谁知老太太始终揪着那个话题不放，又把开始对舒航讲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无奈，李敏只得万分谨慎地小心应付：“什么不让人操心呀，那还不是平时操心的结果？您怎么也掺和到生二胎这件事情中来了呢？”
“这怎么能说是掺和呢？也是为了你们好嘛！两个小孩子，不管怎么说，啥时候都有个伴，多好！”老太太彻底亮明了自己态度。
“妈，生不生二胎是我和舒航的事情，我求你们不要过多干预进来啦！”李敏有些急了。
“女儿啊，我跟你讲，妈是过来人，有些事情比你们年轻人看得更深远：从现在看，生二胎是要给舒伟他们彼此一个玩伴；将来呢，那就是给他们互相多一个帮手啊。俗话说，儿要亲生，儿要亲生，这是有道理的呀！”老太太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念叨起来。
李敏一脸的不悦：“话是不假，但也要看现实条件具不具备，是不是？眼下我们哪还承受得起再养一个孩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一滴露水，一根草！只要你生了，自然就养得活！再说，等到你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了，说不定你年纪就大了，那时候再生反而对大人、小孩都不好！”老太太还是苦口婆心的一个劲劝说。
“哦，你以为多生一个孩子就是光多添一张嘴吃饭啊？难道不读书？不成家立业？还什么露水呀，草的！打的什么比喻？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李敏越说越气，言辞也越来越尖锐。
没想到老太太也是个直肠子：“你看看你小姑家吧，虽说全家人都有正经工作，有权有势的，但就是没人！你说人一辈子活成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老太太口中的李敏小姑一家原本是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小姑和姑父都是政府机关的退休人员，每个月的退休工资都是大几千元，唯一的女儿在一家公立医院当护士，收入也是相当可观。可偏偏天妒其家！六年前，正在谈恋爱的女儿因为一场车祸撒手人寰，这个突如其来的横祸把这个令人称羡的家庭瞬间击得粉碎。原本和和美美的老两口，临老了，却变成了失独，而且这个失独还“毒得”没有给家族留下一丝血脉。
听到老太太“看看你小姑家”这句话，李敏情绪如火山喷发，明显有些口不择言：“你说什么事例不好，偏偏说小姑家！你安的什么心？是看小姑家的笑话，还是咒我们以后也会失独？！”
刹时，老太太也意识到了比喻不当，一个劲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儿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即在电话那头懊悔呜咽起来。
李敏丝毫不心软，愤怒地掐断了电话，用力地甩在沙发上，嘴里火急火燎地嚷嚷道：“打的什么馊比喻，听着就让人来火！”
然后半天不再吭声。
料峭的春寒，在猎猎的微风和菲菲的细雨裹挟下，仿佛无孔不入，不仅浸润着大地，也全然落在了人的心境里，让人不自觉感受到一股清冷。
如果不是舒伟嚷嚷着又快周末了，舒航似乎都忘记了“今夕是何日”。
“是啊，转眼又快周末了！也不知道在这孤冷的雨天，母亲的风湿病犯得严重不严重？要不明天还是回去看看农村里的父母吧？”
想到这，舒航拨通了父母的电话，那头满是欣喜。
第二天一清早，一家三口驱车往家赶。
三小时的车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但路途上舒航与李敏并没有太多言语交流，因为双方都清楚，抛开近期与岳母接下的“梁子”不说，单就夫妻彼此间始终横亘着的那个没有解开的心结就让人提不起说话的“欲望”。
看看面色冷峻的舒航，再瞅瞅神情冰冷的李敏，夹在中间的舒伟仿佛处于真空状态，着实无趣，只得呆呆地打起了瞌睡。
车子转弯驶入村口的那一刻，舒伟早已睡醒了好几觉，精神大好。此刻眼尖的他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村头的小卖部守候。
“奶奶，是奶奶！”舒伟大声喊道：“爸爸妈妈，你们快看，奶奶来接我们了，奶奶来接我们了！”
随着舒伟的喊声刺破沉闷的空气，也挑动了舒航的感情末梢，轻声道：“真是操心受累啊，难怪人们常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惟愿平安此所求！”
此刻的李敏也见势挪了挪身子，故作无心地说了句：“这雨怎么从早上下到现在，就是没有停过呢？”
车子在小卖部门口稳稳停下。舒航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老太太，而李敏则连忙过去撑伞，帮忙打开车门。
“妈，您怎么一个人接到这里来啦？您是一直在这里等吗？这下雨天的，您又有关节风湿，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啊？”舒航边开车边着急地抱怨。
“不用操心的！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嘛，我呀，是想我的孙子了呢。”说完，老太太和蔼地搂着舒伟左看看、右瞧瞧，仿佛在用眼睛给孙子体检一般，口中念叨道：“还是城里的饭菜不养人哪，你们看，我孙子又瘦了，又瘦啦！”
老太太接着自言自语：“我听人说呀，城里的水都喝不得，好像是用什么漂白过了的，听起来真吓人。难怪城里人比我们农村人白净，原来都是被漂白过了的！”
随即，拉起舒伟的手，笑眯眯地问：“你喜欢喝城里的水不？”
舒伟显然没有听懂奶奶的问话，回答道：“不知道，但是不喝水会口渴的呀？”
虽然舒伟没有表明态度，但老太太还是很兴奋地紧握着他的手，慈爱地说：“还是小孩子诚实，不会说假话，你说城里生活有什么好羡慕的，连口好水都喝不上。”
“那是在自来水前期加工过程中加入漂白粉用来杀菌消毒呢！当然，后面还会有很少量残留，但是对人体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舒航接过话题。
“反正我就是觉得那水喝得不卫生、不健康，不如农村的井水甘甜，而且可以直接喝。”老太太从始至终没有松开过手。
正说着，车子已经来到了舒航农村老家门口。
这是一幢两层的小洋楼，正前面是一个椭圆形的晒谷坪，旁边是一个车库。几株桂花树正“精神抖擞”地迎立在风雨中，像是几名笔挺站立的哨兵，又像是一把把撑开的大伞，树叶子是稍微偏黑的墨绿色，显然它们被精心照看着，也不缺乏养分。
汽车还未驶入车库，舒航的父亲就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说：“回来啦？开了这么久的车，早就累了吧？”
还未等舒航答上话，舒伟早已探出个小脑袋对着窗外喊了几声：“爷爷，爷爷！”
“哎呦，我的大孙子回来啦！外面雨大，快跟爷爷进屋！”说完，连忙帮忙打开车门，牵着舒伟大步流星般进了堂屋。随后，又身形健硕地折返过来帮忙拎行李，一边对着舒航说：“你说，回来就回来呗，还买什么水果呢？又不是外人！”
舒航知道老爷子一生勤俭，赶紧道：“也没花多少钱，这些水果都是与同事一起团购的。价格呀，比超市里的要便宜不少哩！”
“那就好，那就好！快到屋里去休息会吧，茶水早就已经泡好了。”老爷子一脸慈祥。
走进屋，舒航一眼就看到了灶台上摆放着几株刚刚采挖回来并且已经清洗干净的路边荆。
“爸，您刚出去挖路边荆啦？”舒航问道。
“是啊，农村里大家不是都说路边荆炒没开过声的小公鸡对小孩子长个子很有用嘛，我要给我的孙子多吃点。我呀，要让舒伟长得高高的、壮壮的！”老爷子边用手比划边乐呵呵地回答。
“为了一句农村人的老话，您就冒雨出去采挖偏方，这可是有些不值得！”舒航有些心疼父亲的身体，于是把话说得比较严重。
“呃，话可不能这么说，小孩子长个就是那么几年最关键。你们小时候是家里没条件，那时的鸡鸭舍不得吃，要卖钱补贴家用。现在有条件了，肯定不能亏待了孩子呀！”老爷子一脸的严肃。
舒航知道父亲的脾气，于是赶紧问：“那您没有淋湿吧？如果淋湿了就要及时换衣服、洗头发，千万千万不要感冒了。”
“放心吧，没事，没事！我身体好着呢。”老爷子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皱皱巴巴的脸笑开了花：“你娘知道你们今天要回来，昨晚上就把那只小公鸡捉起来了，生怕自己早上起来一不小心把所有的鸡鸭全放出去了。因为担心它跑掉或是被闷死，本想着先宰杀干净放冰箱的，又怕今天吃得不新鲜，所以昨晚上我还特意起来瞧了它好几次，每回掀开盖看到它活蹦乱跳的，睡觉时就倍儿踏实！”
舒航顿感后悔了，他没想到自己提前的一个电话，竟让父母操心、忙碌上了一宿。
做饭永远是回家的主题。
舒航帮忙杀鸡拔毛；舒伟知道奶奶腿脚不方便，连忙在奶奶洗菜的时候搬来小凳子……
炒菜时，李敏在一旁帮忙烧火；舒伟则在灶台边忙着试味、偷吃。老两口像个小孩子似的，乐呵呵地忙前忙后，一家人其乐融融。
一顿忙活下来，蒿子粑粑、腊鱼蒸腊肉、路边荆炒鸡……丰盛的饭菜堆满了整个桌子。
饭桌上，老太太边给舒伟夹菜，边喜上眉梢地说：“哎呀，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们家大孙子一回来呀，立马整个家就暖和亮堂了起来咯。”
“奶奶，是不是就像一个成语所说的，蓬荜生辉呀？”舒伟兴奋地卖弄起了自己的学识。
“乱说！别在那里蹬鼻子上脸了，还蓬荜生辉？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啦？不会用就别逞能！”舒航立马出言制止。
“你看你，吃个饭还在教训孩子，孩子有学识是好事嘛，不要动不动就打击他的积极性。至于成语用得对不对，不说出来怎么会知道呢？”老太太连忙袒护孩子，随即轻柔地对舒伟说：“你等下吃完饭跟奶奶讲讲你最近都学习了哪些知识，好不好？奶奶可是没上过几天学，啥都不会哟！”
舒伟这才一扫之前的委屈，高声应道：“好咧，好咧！”
安抚好舒伟的情绪，老太太又转过头来对舒航说：“舒伟这么聪明乖巧，现在国家也放开二胎政策了，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呢？你可能还不知道，好些个和你一起玩大的他们家都已经怀上二胎了呢。”说完，随口点了几个舒航孩时玩伴的名字。
“我们还在考虑之中。”舒航急忙敷衍地回答。
“还考虑什么呢？我看呀，趁着我和你爸还能够帮忙照顾孩子，赶紧生！要是再过几年，我们是想帮忙都帮不上了。”老太太见事情还存在变数连忙劝说。
“就是，就是！都说这人要是上了岁数，身体就现形，今天不知道明天。”老爷子不声不响加入到了游说大军中来。
“可是，可是凭我们目前的经济能力，刚好够一家人的花销，再生一个孩子的话家里压力会大很多。”舒航底气不足地推脱。
李敏也在一旁帮忙：“现在网络上流行一句话——低工资、高房价是最好的避孕药！这可是对当前生活的真实写照！如果多生一个孩子的话，还不得考虑他将来结婚买房子的事情啊？”
“啥？网上说的你们也信？你们可都是念过大学的人，那网上的很多东西不都是虚的吗？人终归还是要吃喝、要拉撒的，要活在现实中！”老太太眼见夫妻俩都有打退堂鼓的想法，有些语急。
“我们也没说不生嘛，只是想等条件稍微改善了些再说，你们怎么就不给我们一些缓冲的时间，比我们还急呢？”此时的舒航已经无心吃饭，放下碗筷，腾出手尴尬地向后摸了摸头发。
李敏趁机“进言”：“何况现在政策刚放开不久，有条件的都急着生二胎，到时等这部分孩子们都长大后，不管是升学，还是就业，压力都大着呢。”
“哎哟，我们能不急吗？你们现在什么年纪了，难道自己不清楚？非要等到吃穿不愁、变成糟老头子和黄脸婆子时再生？估计到时想生都不一定生得出了！”老太太以为舒航在玩“缓兵之计”，于是越说言辞越激烈。
舒航不再言语，李敏也是一脸的不快。
见到舒航小两口都沉默下来，老太太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加码”：“正因为你们年龄不小了，就更应该抓紧时间。至于养孩子的花销问题，有钱人是有钱人的养法，没钱人是没钱人的带法。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主要是小孩子身体健康就好。”
担心此番游说效果不理想，老太太随即放下手中的筷子，专心地对舒航进行“以案说法”：“你们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啊，我们还不是照样把你们两个孩子带大了，还让你们都念了大学。虽说你们现在的生活说不上富足，但至少也是吃饱穿暖了吧？再说了，你爸现在还可以到外面打点零工，帮衬帮衬你们嘛。”
听到老太太说老爷子还可以出去打工帮衬自己，这一下子刺激到了舒航敏感的神经，他高声道：“现在养个小孩子怎么能与过去比呢？噢，你以为还是以前农村的老套路，只要他不受冻挨饿就可以吗？你以为只要把他生下来，到了读书的年龄往学校一丢，然后就万事大吉了吗？想得可真简单！那是几十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拼的都是家底的厚度、父母的态度！”
舒航本想着凭借自己的高分贝，一下子把老太太给怔住。
没想到，老太太根本不吃这一套，使出一招“乾坤大挪移”，直直地把话接过：“其它的我不管，我只知道，要给舒伟一个伴。如果不生二胎的话，你看舒伟多可怜，小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玩，长大后什么事情连个打商量的人都没有。农村有句老话——不看你家有多少钱，就看你家有多少人口在吃饭。”
舒航一听，肺都快气炸了：“这话越说越岔了！感觉我们不想生二胎是因为自己想存钱过快活日子？”
正欲发作，老爷子在一旁帮腔：“给孩子留多少钱是没有意义的。有人才有世界，人生在世最热闹的只有人！”
这下算是彻底地把舒航激怒了，李敏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似乎老太太的话被老爷子坐实了。
舒航和李敏四目愤怒地对视了一下，掀桌子的冲动都有，火山喷发似的咆哮道：“问题的关键就是我们现在没钱！有钱还会坐在这里受窝囊气？谁让我们是农村走出去的呢？走向社会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关系、人脉、支持，都靠不到，全靠我们这两双手在外面去闯、去拼，才好不容易养活这个家！你们倒好，坐着在家里享着清福还不‘安分’，还整天关心别人家里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然后拿到家里来比较……”
见气氛愈演愈烈，舒伟匆匆地扒了几口饭，早早地躲到一边清净去了。
舒航余怒未消，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我们今天下午就回城里！”然后右手把碗筷一推，愤然离桌，连饭碗都懒得收。
这一句硬邦邦、冷飕飕的话语犹如一块烧得通红的钢板砸在地板上，顿时火星四溅、伤人一片。
李敏胃口全无，直接起身将大半碗饭倒进了垃圾桶。
老爷子在一边唉声叹气。
老太太在一旁不知所措。
就这样，一家人不欢而散，一顿丰盛的饭菜在还没吃几口就草草收场。
空气瞬间凝结，寂静得似乎整座房屋空无一人。
虽说餐桌上闹得火药味十足，但返程出发前，老两口还是默默地早就把舒航车子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似乎恨不得把整个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城里去。
看到这一幕，舒航眼角有些湿润了。
回到城里，舒航和李敏谁都没个好脸色，也不吭声，但彼此都心里清楚，那就是二胎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候。
憋了几天，舒航实在是忍不住了。
瞅准个机会，在一个暖阳的午后，向李敏亮出了底牌。
“二胎的问题，我们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吧？”舒航率先打破僵局。
“商量什么？你平时那么听你爸妈的话，这次也听他们的得了，直接一个人把事情办了不就行啦？”李敏一上来就冷嘲热讽。
“你看你，不要一开始就带着情绪来说事嘛！再说了，我要是一个人能搞定还找你来商量么？你妈她不也是催着我们生啊。我看呀，现在二胎这事已经不单单是我们两人的事，而是已经上升到两个家族的事咯！”舒航言语中透露着嬉戏，也夹带着理性。
“反正我就受不了你妈那强势的性格！你说，生不生二胎关她很多事吗？她怎么就那么性急呀？简直就是扼杀别人的言论自由！”李敏仍旧情绪激动。
“哎呀，老太太的性格就那样，她还和我爸拧了一辈子了呢，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退一万步说，她的出发点总归还是为了我们好嘛。”舒航赶紧打圆场。
“你没看到你妈张口闭口就是‘老话说’、‘别人说’什么的，她怎么就听不进自家人怎么说呢？”李敏还是心里不痛快。
“你还别说，这点呀，你们俩还真是很相像，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争论时，那是寸土不让、不留情面；事后呢，却是菩萨心肠、至亲至善！”舒航借机拍了下李敏的马屁。
见李敏没有进一步发作，舒航趁势“进军”，自我解嘲：“本来想着回家躲一躲，清净清净耳根、舒缓舒缓脑神经的。可没想到，这个二胎问题如幽灵一般，紧紧相随、挥之不去，反而因此还成为一个导火索，最后闹了个全家人都不愉快。每每想到这，心里就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不过，凡事有失必有得。上次那股浓烈的火药味也呛得我这几天不由自主地安心下来思考这个二胎事情。”只言片语间，舒航用词已由“二胎问题”变成了“二胎事情”。
李敏直接不说话，静听起舒航的“思考”来。
“我个人觉得，不管是你妈还是我妈，她们所说的有个共同的观点很对，那就是要给舒伟一个伴，这或许是我听到过的关于生二胎最好的理由了。”舒航边说边走到阳台上。
“为什么呢？”李敏不解地追问。
“你瞧瞧那小区里的树木，在暖风的拂动下沙沙作响，彼此间仿佛在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呢。别看它们现在在逐步抽绿吐芽、春意萌动的，可一到肃杀的秋天或皑皑的冬天，它们就会变成光秃秃、凉飕飕的一片。不变的是，树与树之间的距离远近、相互交流没有因为季节的变换、时间的迁延而变得遥远。睹物思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每个人都有离开的那一天。我想，如果我们生了二胎，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我们至少还在这个世上给舒伟留下了一个至亲，他们一母同胞，他们同根同源，他们血管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他们骨子里浸润着同样的理念。长大后的他们凡事还能有个商量，还能唤醒起共同的儿时记忆。换句话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陪伴，叫相约长大；有一种爱，叫做手足。”舒航慢步踱回客厅。
“你这话算是说得含情脉脉。上次，舒伟在外面玩耍时遇到一对兄妹。不知为何，舒伟与其中的小哥哥吵闹了几句，别看那小妹妹个子不高，约摸只有三岁，但护起自家哥哥来那可是毫不含糊，小嘴撅着老高、眼睛瞪得老大，只差没有抡拳干架了！”李敏深有所感。
“是吧？我小时候可是经历过不少这样的场景，因为那时候每家每户至少都有两个小孩嘛，彼此间拌个嘴、吵个架也很正常，但我很少被欺负，因为我有姐姐‘罩着’，不得不说这就是血缘的魔力！说不定你刚说的那兄妹俩在家经常是相看两生厌，但在外面却是牢不可破的攻守同盟，而且这种同盟、扶持，伴随着他们走过人生中的一程又一程。有句话说得好——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打破一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牵引着彼此相互珍惜和照顾！”舒航有些动情。
“哎哎哎，省省心！别在那里自作多情了，说点现实的吧！”李敏推了推舒航：“你说，经济问题怎么解决？”
“什么怎么解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舒航自我找乐，打起了太极。
“正经点，少在那里跟我装腔作势、油腔滑调！”李敏板着个脸。
舒航收起笑容，掰着手指算起账来：“你也知道，目前我们的经济压力主要来自于三个方面，一是房贷，这块也是大头；二是孩子的生活费用和教育培训费用；三是家庭正常的生活花销和养车开销等固定支出。”
舒航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有板有眼地继续分析：“我仔细核算过了，后两块的费用每年变动不大，主要是房贷，每月五千，还有十年，月供高、跨度长，压得我们有些畏手畏脚。但是，正常情况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俩的工资待遇会逐渐增长，所以这块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小。上次某报道上不是说，房贷占比最好不要超过家庭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就不会较大影响家庭生活质量了么？我觉得吧，再过个两三年，我们应该就差不多可以达到这条基准线了。”
李敏却不为所动，不屑地反问道：“说得倒轻松！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孩子出生后，谁来带？又怎么带？你想过没有？”
“这个问题问得好，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舒航先夸了下李敏，然后自顾自地分析：“我个人是这么考虑的，可以先由你爸妈过来帮我们带一年，之后放回我农村父母那边，三岁后再接到城里来上幼儿园。这样一来，不仅费用少，对我们现有的生活冲击也不大，最主要是对孩子的身体健康还好。”
稍微停顿了一下，舒航接着说：“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因为你老家靠近郊区，家里事务相对较少，加之你爸妈他们也相对年轻，所以到时就辛苦下他们到我们这里来帮忙带到一岁，主要是坚持让小孩子母乳喂养一年。之后，小家伙的生活习惯基本已经养成，也差不多开始学走路，就让他到爷爷奶奶的农村里去生活，吃绿色食品，喝甘甜井水，呼吸新鲜空气，脚踩黄泥土地。如此，老人家可以每天带着他到处走门串户，自身也没有那么累，而小孩子呢，身体也会理所当然的棒！”
说完，还不忘向李敏展示了一下手臂上的肌肉：“我现在的身体就得益于孩提时在农村打下的基础。”
“不管怎么说，三岁之后，特别是小孩子上幼儿园时必须放在我们身边。”李敏逐步接受舒航理念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底线”：“我觉得三岁多的小孩子就已经非常懂得察言观色了，很容易在爷爷奶奶面前撒娇、耍性子，这对小孩子的性格养成十分不好。”
“这个必须的，谨遵老婆大人旨意！”舒航眼见自己的观点被李敏接纳，连忙抚手同意：“隔代带人本来就普遍存在宠爱溺爱、管教松软等问题。说不定呀，我们以后当爷爷奶奶时也会被未来的儿媳妇质疑带娃水平不行喽。”
“那万一再生个儿子，咋办？”李敏并没有被舒航的玩笑气氛所“感染”，而是继续穷追不舍，打破砂锅问到底。
“确实，这个问题也不能不考虑。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让你做道排序题。”舒航故意拉高李敏胃口。
“有话就说，别在那里光吊胃口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哇，如果你现在还没有生过孩子，而你一开始就笃定要生二孩。那么最终不外乎三种结果：两男孩，一男一女，两女孩。你认为这三种组合中，你最愿意接受哪种？又最不愿意接受哪种？”舒航边说边瞄了眼李敏的脸色。
“这个嘛，一男一女肯定最好，啥都不缺，也凑上了个‘好’字！至于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应该是，应该是两个女孩吧。”李敏锁了锁眉头，轻轻地说。
“说说你的理由？”舒航眼神中流露出期待。
“作为过来人，我深感一个女人的不容易！经济上，现在的女人不再仅仅是相夫教子，而是已然撑起了整个家庭的半边天。生活中，那种生孩子分娩时的撕裂疼痛让我永生难忘、不堪回首，真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实里，不少产妇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后，却得不到家人应有的理解和照顾，更有甚者直接选择了轻生，令人唏嘘！所以说，如果有女儿，我希望一个足矣。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的孩子承受那么多的人间痛楚与不公。”回想起过往，李敏饱含深情。
“不是有个段子这样说么——过去生儿子牛气烘烘，盼的是一个人的前程；现在生女儿喜出望外，押的是全家人的富贵！我很欣慰的是，你没有被世俗眼光所同化。其实，我也很是赞同你的这种观点，不过我的出发点不是切肤之痛，而是情感之觞！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这种说法确实很暖心，也很真实。但如果是两个女儿的话，却是另外一番意味。对女儿们而言，因为都是‘泼出去的水’，可能在照顾父母方面会有比较，更何况有时还要看家中那个不管成器还是不成器的男人的脸色和态度，做不得太多主；对父母而言，辛辛苦苦带大的两个孩子都‘送给了别人’后，只能硬生生降低心中的那份期待值，即使孩子们逢年过节、生日喜庆都不回娘家也觉得是天经地义，只惟愿她们夫妻和顺、不被婆家嫌弃。每每看到身边朋友的女儿出嫁时，总有亲人在一旁叮嘱——闺女，嫁过去后要好好孝顺公婆，以后再回来，就是客了。往往这句话瞬间就戳中女方父母们的泪点，让人情难自控、潸然泪下！还有就是在女儿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很多女方父母都是彻夜未眠的，因为思想上的包袱太重了，情绪上的波动太大了。特别是当孙儿辈出生后，隔代人的姓氏中很少有随母姓的，所以心中有时难免存些悲凉，看似孙儿满堂，实则无以言说，不是个味！这可是很多老人心中的郁结，一道硬伤啊。”舒航有些悲情。
“你呀，就是现实！不过，说得也有些道理。”李敏神情落寞。
“我给你说个真实的故事吧？”舒航俏皮地朝李敏使了个眼色。
李敏却不为所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有位朋友，家里只有一个独生女。很快，朋友女儿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精挑细选、左比右看后，朋友全家终于选了位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女婿。该女婿确实人品素质很高，在老婆怀上孩子后，就主动与岳父商量，第一胎跟母姓，第二胎再随父姓。看到女婿如此‘深明大义’，我那位朋友在喜出望外之余，惊诧万分，也激动万分。逢人便说自己有运气、好福气，择了位佳婿。但转念一想，虽然女婿明事理，但自己也不能倚老卖老，是不是？更何况自己女儿肯定是会生二胎的。于是，我朋友也发扬长辈风范、推脱再三，并明确表态：无论如何第一胎肯定要随父姓，毕竟是女儿嫁到了男方。经过好一番相让，最终结果是——尊重传统习俗，第一胎随父姓，第二胎再随母姓。第一胎，生了个女孩，全家人一片祥和。我那朋友还特意打了个五万元的大红包当作见面礼。谁知，第二胎生了个儿子。在旁人和家人看来都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喜事，唯独在女婿眼中却是雾里看花、迷糊不清，嗓子眼如同吃下只苍蝇般难受。为啥呢？因为自己父母坚决要小男孩随父姓，子承父业嘛！一时间，整个家庭是风声鹤唳、剑拔弩张。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女婿在双方长辈眼中变成了传话筒、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而女儿呢，日子也不好过，回到家，与老公吵；回娘家，与父母争，整个就是一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舒航面露难色。
“哎，难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至于吗？一个小孩的姓氏有那么重要吗？那，那后来怎么解决的呢?”李敏也觉得这件事情很是棘手。
舒航点了点头：“是呀，日子总归是要过的，人也是要往前看的！最终，朋友家那一大家子人在社区人员的调解下开了次家庭会议，找了个相对折中的办法——决定第一胎女儿更改名字，随母姓，而小男孩呢，随父姓！都说人心灵上的伤痛就好似钉在篱笆上的钉子，钉子虽然拔出来了，但是伤痕却永远都在！”
“也真是会折腾！我一开始还担心会走到一拍两散的那一步呢。”李敏悬着的心也放松下来。
“你的担心确实有道理，不过这结果也算是比较圆满的结局啦。幸亏我们还好，第一胎已经生了个男孩，不存在争小孩姓氏的问题。再生二胎的话，也至少不会出现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第三种结果——两女孩喽！”舒航言归正传。
“话虽不假，但你刚才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如果是两个男孩的话，成长成本如何解决？”李敏虽然思想上的顾虑稍有放松，但花销上的包袱依旧没有减负。
“我记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老大碎钞机，老二捡垃圾！如果‘套用’这句话的话，我觉得其实很多成本是可以节省下来的，比如说：穿着方面的成本，睡房方面的成本，还有课外书籍方面的成本，等等，毕竟他们生活习性差不多，又同在一个家庭长大，能共用就共用呗。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变用’那句话，那就是把这句话的精髓要旨借鉴到对孩子们的教育理念上。你想啊，两个孩子同性的话，父母可以集中心思专攻一种教育模式，省心不少，效果还好，可谓是前一个带样，后一个学样，一个优秀，全都不差！”
“或许你会说，现在的孩子都是难得的‘孤本’、‘限量版’、‘珍藏版’，他们性格不同、思维迥异，要因人而异、因材施教。”舒航停顿了一下：“我想说的是，在孩子为人处事的细节上、方法上我们可以容许孩子各有各的表现，但在他们的习惯养成上、理念思维上，包括价值取向上，我们还是应该为孩子们把方向、谋长远，正确加以引导的，不是吗？”
“你这种说法是对的，入木三分！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精神上的富足比物质上的富足更显珍贵。那孩子长大后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成本费用又当如何？”李敏仍然揪住经济问题不放。
舒航没有直接回答李敏的提问：“我小时候读书的学校围墙上写着的标语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句话给了我们思考和想象的空间，我觉得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一是不苦孩子，二是不穷教育。合在一起，不能苦孩子的教育。”
“这与我刚才的提问有什么关系吗？”李敏显然没有听明白。
“我先给你讲个我曾经在公交车上听到过的一个真实故事吧？”舒航娓娓而谈：“一位农村老汉穷尽毕生心血存了叁拾万元在银行，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老汉准备想想清福时却病倒了，而且一病还是场大病。到了医院经过一番前期手术和基本治疗后，很快就把先前缴纳的十万元治疗费花销干净。糟糕的是病情仍有反复，后续治疗费用无法预估。就在老汉急切地躺在病床上等着救命钱准备做进一步的手术时，老汉的儿子做出了个惊人的决定——放弃治疗，理由是防止人财两空。可怜的老汉由于不能动弹只能孤寂地躺在那里心有不甘地等死。”
说到这，舒航的声音有些哽咽。
“无耻至极，可悲可叹！老汉为什么不选择非现金支付呢？或者，或者请别人帮忙付医药费自己出钱也行呀？”李敏在一旁听了很是着急地出主意。
“拜托，这是在农村哪。你说农村的老大爷有几个是用智能手机的？更何况，农村老人一般不都是手上有八千元，就恨不得省吃俭用，赶快凑个一万元整数存在银行，然后吃点利息。哪还会把钱存放在手机里呢？再说了，在农村人的观念里盛行‘家有长子、国有大臣’的说法。人家家里有儿子在主持着大局，旁人又怎么会去做些家属不同意干的事呢？”舒航觉得李敏的想法有些牵强。
“那老汉的儿子怎么就那么没有人性？再怎么说，那钱还是老汉他自己的积蓄啊？那躺在床上等死的人是他的亲爹啊？”李敏眼见所有路径均被堵死，愤怒不已。
“是啊，每一个有正义感、有良知的人听到这个结局可能都会毫无遮拦地破口大骂老汉儿子的不孝、冷血。”舒航紧锁着眉头。
“骂死活该！也该出门被车撞，躺在医院等死！”李敏言辞激烈、义愤填膺。
“为什么老汉的儿子甘愿站在伦理道德的对立面面对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呢？难道他不懂这个道理？”舒航清了清嗓子：“显然不是简单的这样！这更像是一个经过权衡后做出的抉择。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我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农村人的思想观念和他们的现实经济能力。”
“还是你和他们有共同语言！”李敏始终如一——愤愤不平。
舒航继续分析：“在他们眼里，花费二十万元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是不划算的。或者，即使把老汉的命保住了，如果落下个半身不遂甚至是更严重的后遗症，将来还是会有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痛苦，这也是不能接受的。因为对农村人而言，如果不能动弹，那就意味着活着的意义已经不大，毕竟农村大多是散居而且有很多农活要忙，请保姆又没有那个经济实力。正如自然界中的狮子一样，当一头狮子身体受伤、变老或是再无法参与共同捕猎时，则会被狮群无情地抛弃或是赶出原有领地而单独生存，等待它的结果只有一个——死亡。”
舒航有些无奈：“更何况，二十万元对于一个靠着几亩薄地或农闲时外出打点零工养家糊口的普通农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如有可能，可以用来干其它很多事情，所以绝不会轻易动用这最后的压箱钱。”
“难道说，金钱比生命更重要？”李敏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这不单单是谁比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谁比谁更现实的问题！”舒航神色凝重：“你也是农村长大的，在我们的记忆里，那些得了重病生活不能自理甚至是变成了植物人的农村人能熬上个几年？大多不都是听天由命么？”
“唉，你说的倒也是事实！俗话说，有钱的钱扛，没钱的命扛！”李敏一脸惆怅。
舒航话锋一转：“换个人，如果患病的是一个城里的退休老大爷，我想结局会大不相同。因为他每月有固定收入来源——退休金，而且正常情况下退休金当月是花不完的。再还有，城里人见的场面多，有风险防范意识，他很可能就买了多种保险，这样一来，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无疑压力会小很多。”
李敏认可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观点很现实，也很残酷！”
“当然，我说这个故事并不是想说明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的，更不是想贬低农村人，而是想就事论事地与你探讨下这背后的深层次原因。”舒航认真地望着李敏。
“我能有什么想法呢？”李敏轻声叹了口气，显然仍沉浸在前面的故事中。
“我个人认为，当前农村与城市公共资源方面，差距最大的两个板块是医疗和教育。”舒航深入分析：“医疗设施的落后和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不足，很容易让一场大病就轻轻松松击垮一个家庭，并且这场大病可能来得很早、很突然，因为农村人缺乏健康意识、体检意识，这也与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是密不可分的。农村基础教育师资力量薄弱、硬件设施的落后导致农村孩子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我相信很多农村的孩子在高考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个先天的不足——英语低分，直接结果是拉低考试总分。而这，与他们成长的环境还有接触英语的时间长短有很大关系。我记得我们是初中阶段才开始学习英语，而且发音也是带着‘浓郁’的地方特色。我们同时代的城里孩子们却是小学就开设了英语课程，如果有些人参加了课外培训班的话那就更早、更系统了，所以同台竞技，胜负早已见分晓！近些年，社会上逐渐流传起这样一个说法——寒门再难出学子。我个人觉得这句话其实是有一定市场的。”
舒航舔了舔干涩的嘴皮：“教育条件的相对落后，引发农村孩子受教育程度不高，继而导致他们成年后缺乏一技之长而无法在城里安身立命，最后只能居住在农村守着一亩三分地，接受着相对落后的医疗。一旦大病，导致去城里‘奢侈’地治一次病或救一次命就‘不费吹灰之力’花掉他们半生的积蓄，这就形成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恶性循环。”
“嗯，不错！确实分析得有些道理。”李敏连连称赞。
“既然分析得有道理，那你应该鼓掌呀？”舒航得寸进尺。
“凭什么给你鼓掌？你想得可真美！”李敏不屑一顾。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不管怎么样一定不能苦孩子教育的原因，也是我个人觉得应对孩子长大后成家成本的一个最为有效的良策呀！古人不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么，我认为让孩子从小树立正确观念、接受良好教育、学好理论知识、练就过人本领，将来就一定会有谋生的技能、立足的空间、成长的阶梯、充实的人生，也必将能与家人相爱、与社会相容、与时代相拥！这不比整天忧心孩子未来成家的经济压力更有价值，也来得更现实、更接地气吗？”舒航字正腔圆。
“啊？原来你费了这么多劲，绕了这么大个圈就是为了佐证你的这个观点呀。我信服，此处应有掌声！”李敏拍起手来。
舒航咧嘴一笑：“说实话，我之前最担心你没等我把话说完就起身离场。”
“那现在呢？”李敏连忙追问。
“你不但听完了故事，还赞同我的分析，感谢小敏同志的支持与捧场！”舒航双手合十、装模作样。
“你的这席话，让我不自觉想起了那个放羊娃的故事来：娃儿放羊——羊长大了卖钱——卖得的钱娶媳妇——娶了媳妇生娃——娃儿长大放羊。虽然这话语是从小孩口中说出，可能它更多的是映射出大人们的心声。”李敏有些无奈。
“确实如此，在以前的农村经常听到这种的说辞：对于小孩读书，考上了就读，考不上就拉倒！或者说：你出力，我出钱；你不出力，我也就不用花钱。这些话，乍听起来似乎是鼓励、鞭策之词，貌似也是对等的。其实不然，因为它缺乏一种积极向上的谆谆鼓励与善意引导，更不是对等的。钱花完了完全可以再挣，但逝去的青春年华却是再也无法挽回的！所以这种‘对等’未免太过于沉重。”舒航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李敏听得很入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令人心喜的是，现今农村很多人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很大转变，都把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当成了头等大事。可以用《增广贤文》中的一句话来描述一二——劝君莫将油炒菜，留与儿孙夜读书！在城市里，我们更是经常可以近距离感受那些豪言壮语：这辈子即使砸锅卖铁，也要把小孩送到国外去历练历练、镀镀金！咱们姑且不论这种观点有无偏颇、激进之处，但家长们那种绝不苦孩子教育的胸襟着实令人佩服。”舒航面露微笑。
“因此，我觉得在孩子的成长路上，作为父母，理应把眼光放长远、多给予正激励，让他们有更好的心态、更好的环境去学习知识、增长才干、厚重人生！”舒航再次激昂陈词。
受气氛影响，李敏也是深有所感，喃喃道：“以前总听别人说——为什么优秀的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呢？今天看来，确实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
“对呀，为什么优秀的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呢？或者直接有人‘一厢情愿’——做不成富二代，就做富二代他爹！”舒航一脸正色：“说这些话的家长，都是不负责人的家长，至少是没有用心、走心的家长！他们在自己带娃时，总想着图轻松、走捷径，要自由、要潇洒，而不愿去谋长策、看长远，不愿专心做孩子成长关键期的良师益友，不愿过始终如一陪孩子成长的‘苦行僧’般生活！一旦孩子习惯已经定型，性格无法再塑，只能是悔不当初、徒羡他人！对他们而言，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来过又仿佛从来没有来过。来过的是岁月，没来过的是真心、真情！”
李敏会心地一笑：“精彩，真是精彩！原来你这几天琢磨了这么多，看来你的脑瓜子里也不全是浆糊哟，而是一个化学脑袋啊！”随即轻戳了下舒航的前额。
“谁让我好歹也是一家之长呢？我不琢磨，谁琢磨？”舒航油嘴滑舌。
“你说你，怎么就不是属猴的呢？真是给你个杆，你就往上爬了啊？”李敏扫了舒航一眼。
舒航喜形于色：“哈哈，属相不重要，关键是我今天下午的口水没有白费咯！”
听闻后，李敏主动起身为舒航沏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顺便捎带了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
舒航看在眼里，乐在心上，欣然接受着李敏的“周到服务”。
至此，夫妻双方终于在是否生二胎问题上形成了一致意见。
三月底，春雨虽然有时仍淅淅沥沥地下着，但此刻却是温润的、灵透的。因为润物无声的东风早已拂来久别的暖意，仿佛给大地裹披上了一层温暖、轻薄的纱衣。
放眼望去：早樱红了，桃花粉了，菜畦绿了，河水暖了，人的心情也跟着朗润葱茏、欢喜精神起来。
更多时候，是暖阳普照、春色撩人。这边，桃红妆点枝头，柳丝款款弯腰，蜜蜂穿梭花间，蝴蝶起舞草丛；那边，燕子忙着衔泥筑巢，孩童忙着呼朋引伴，到处一派红杏枝头春意闹、暖风熏得众人醉的如诗画卷。
二胎事情的转机以及周遭环境的变化，让舒航心情大好。
恰巧这时舒航所在单位的工会开展了“写家书”活动。有感而发，舒航提笔给农村的老太太写了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亲爱的妈妈：
您好！
这是儿子成年后第一次给您写信，也是上次回家与您吵架后首次向您敞开心扉。或许写信是我与您之间最好的见面方式，因为我怕我泪流满面、情难自控。
上次回家，您说现在政策放开了，我年龄也不小了，趁着您还能帮忙照看，是不是考虑生育二胎。我当时神经质地对您吼道：生什么生？拉扯大一个都不容易，何况两个？您被我过敏的反应吓住了，抽搐的嘴角、哆嗦的双手，显得无所适从。为此，我深深地自责，懊悔不已。
妈妈呀，您可知道？当您说年过六旬的爸爸还可以出去打零工赚些小孩子奶粉钱；您还可以独自在农村把小孩子带大至进幼儿园时，儿子的心都碎了。每当看到那个佝偻、蹒跚的身影在村口的小卖部迎接我们回家时，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让您和爸爸两个人待在农村老家合适吗？安全吗？会不会发生突发意外而我们又不在您身边？
妈妈呀，您可知道？当看到时间的刻刀在您的脸庞刻下皱纹，在您的手上印上越来越多的老年斑；当看到您鬓角的青丝熬成白发，急促的步子逐渐变为碎碎步时，您把我们姐弟两人抚养成人、供学直至成家的点点滴滴又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而且历历在目。每当听到《母亲》这首歌，我就泪眼婆娑、心里想家，感觉其中的“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身在他乡有人在牵挂，你回到那家里边有人沏热茶”等等歌词仿佛诉说的就是现实中的您与我。
妈妈呀，您可知道？每当回想起以前回家看到您一手抱着孩时的舒伟，一手炒菜做饭；每当回想起以前您跪蹲在床上，让舒伟把您瘦弱、弯曲的脊背当作滑滑梯，一遍遍滑下，直至您手摆不动，腰伸不直，而您却始终乐呵呵地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每当回想起以前看到您饭后必须用一只手扶着桌子费老大劲才能起身时，我就意识到您的风湿旧疾又复发了，但又有心无力，因为您的一句“不碍事，老毛病了”就把儿子的勇气和泪水统统堵回到了原处。
妈妈呀，我知道。您希望儿子能够儿女双全、其乐融融，也希望能给舒伟找个伴，但我也不想您太过辛苦、操劳一生。二胎的事情，我和李敏商量好了，都听您的，也请您到我们这边来享享清福，让我们也尽尽孝心。
亲爱的妈妈，我懂您，我敬您，我爱您！
您永远的儿子
舒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