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所措地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心痛、内疚与自责齐齐涌上心头。
齐宇,谁是齐宇?曦儿,你是为他难过吗?望着那张毫无生气的容颜,我惊慌失措地猛摇她的双肩,试图唤回那飘然远离的灵魂。
渐渐地,曦儿的眼中终于有了聚焦,她怔怔地望着我,自言自语道:“你终究还是摘下了面具,还是摘下了!”
“曦儿,对不起!”面对曦儿绝望的神情,我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与颓败,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下一秒,曦儿仿佛在躲避瘟疫似的逃离我的怀抱,一脸防备。半晌,她使劲儿地擦了擦脸上早已干涸的眼泪,拼尽全力地绽放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客气而疏离地道:“既然师傅已经满足了曦儿的条件,摘下了面具,曦儿理应遵守承诺,跟师傅回林府,于下月望日进宫完婚!”
我怔怔地望着她的笑容,反对之辞几乎脱口而出,却又被强压回去,只能强咽苦涩,哑着嗓子说:“如此——甚好!”说完,将摘下的面具又以极快的速度戴在脸上,借此掩饰心中的无限悲戚。
“师傅,曦儿有些倦了,恕不远送!”曦儿的语气中饱含着浓浓的趋逐之意。
紧攥的拳头暴露出心中的无奈与不舍,在眼眶即将湿润的前夕,我转身疾步走出门外。
也许,在我摘下面具的同时,已在彼此间,划出一条难以逾越、无法填埋的鸿沟。
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跨进门槛的瞬间,我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嗓子发甜,猛地一大口鲜血从喉咙中喷薄而出。
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滩鲜红,眼前浮现的却是曦儿那张苍白无色、伤心欲绝的脸,心中剧痛,不由得又是一大口鲜血。
这时,洁白的绢帕出现在我的眼前,强有力的臂膀将我扶到床上,一粒药丸顺势送入我的口中。
“大哥,你真的要将曦儿送进宫?”
“大哥,你怎么可以勉强曦儿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使命,使命,大哥,你的眼里就只有使命,曦儿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向上攀爬的工具还是可供溜须拍马的媒介?你有没有想过曦儿的感受,你有没有认真地听过她的心声?”
“大哥,你做的其他事情我都不会枉加干涉。但曦儿的事情,我管定了!”
“哥,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自己,又何尝有过我这个弟弟!”
“哥,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曦儿吗?”
望着摔门而去的亲弟弟,我喃喃自问:自己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曦儿吗?自己真的心甘情愿将她送进宫吗?想到这儿,喉咙一甜,又是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昔日熟悉的莺声燕语,月影婆娑、鳞波微荡,映着的,具是佳人娇丽妩媚的脸,或频或蹙,似笑似嗔。
“曦儿……”我痴望着悬挂在暗色苍穹的圆月,低喃自语。
又是一年团圆日,可是,曦儿,我的曦儿,现如今,你究竟身在何方?为何音讯全无?与前太子如神仙眷侣般逍遥世外吗?
忽而,眼眶内蓄积了某些不期而至的湿润,于是乎,索性闭上眼,将镏金玉盏中的陈年佳酿一饮而尽。随之,一股刺鼻的辛辣,沿着喉咙滚涌而下,自欺欺人地掩盖了内心深处的灼痛,趋于麻木。与此同时,记忆闸门正悄然打开,往昔的一幕幕渐成轮廓,慢慢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大州圣朝三年建辰望日,曦儿奉旨前往绥靖,成太子妃之礼,这个烙痕似清楚得令人心悸的日子,我怎会忘记!
自那天起,林若曦,不,应该是方子瑶,先皇的骨血,便是大州王朝最美丽的太子妃,一种别样的高贵身份的回归。她,不再只是那个任性妄为、顽皮刁钻、聪明伶俐的林府小小姐,更不再只是我袁啸一个人的曦儿了。
彼此之间,早已横亘着无法逾越的天堑,咫尺而天涯。
念及此,我的胸口陡然泛起一阵强似一阵、难以遏制的绞痛,“啊……”无法遏制、喷薄而出的吼叫声,惊起了不远处树丫上无数休憩酣眠的鸟儿,同时,也唤醒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思万缕。
曦儿,你以为,我当真绝情如此?果然无视你眸间的冰冷、眼底的哀伤、目中的悲凉吗?每日每夜,我都和你邂逅在梦中,梦中,我屡屡重温那段有你驻足的多彩命运轨迹。
曦儿,你可知,身着凤冠霞帔的你,美丽得仿佛误落凡尘的九天仙女,映衬着我卑微的身份和不堪的灵魂;金銮大殿上,你侃侃而谈,不畏强权,据理力争,我在暗中捏着一把汗的同时,亦为你的睿智机敏所深深折服;七夕盛宴,你低吟浅唱着那首犹如天籁般陌生却婉转的曲调,其中传达的点点愁思和情谊,我皆一一听懂了。许多次,我多么想张开双臂,将你揽入胸怀,而后,一骑绝尘,在广阔天地间,觅一处世外桃源,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然而,每每,却只能违心地以所谓的忠心、承诺、报恩……束缚自己,在你面前故作冰冷无情的决绝姿态。
曦儿,你可知,当你与振儿私语玩笑、饮酒舞剑的时候,我正饱受着嫉妒的煎熬,却只能胆小鬼似地趁你酣睡入梦之机,寥诉衷肠,一亲芳泽;当你望向太子的目光中,开始点染了丝丝情意时,我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内心却近乎疯狂。为什么,我可以忍受你对我的冷嘲热讽,不理不睬,却无法坦然接受你的眼眸被别人的身影所填满。
曦儿,你可知,初抵绥靖时,一日,小振惊慌失措地告诉我,他与你走散了的时候,我是怎样的歇斯底里,差不多动用了手中全部的力量,亲自率领部下,大街小巷疯一般地找寻着你,仿佛遗失了生命的全部;圣上赐婚后,那日夜里,在我亲近搬住的郡王府内,你的逼视、你的轻嘲、你的决绝……一切一切,都令我丑态毕露,无所遁形,只能硬生生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从而掩饰灵魂的苟延残喘,直到你的倩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直到一场急雨骤然而至淋湿了我眼角的湿痕,直到在空阔冷清的街道上,拥住你翩然欲坠的身躯,我才惊觉自己的无力,自己的虚伪,喟然长叹。
“曦儿,我后悔了,真的很后悔,曦儿,曦儿……”我喃喃自语,粗糙的指肚摩挲着手中俏皮的面具,依稀还能感受上面残留的温度,那是曦儿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弥足珍贵。
夜,凉如水,诺大的神武侯府里,静谧得凄然而残忍,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微抖着右手,执起白玉酒壶,给自己斟满了酒。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游荡,只是,缓缓流入盏中的透明液体,竟渐渐凝汇出一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绝色容颜。
“曦儿……”我激动万分地扑进,下一秒,酒盏中便露出一张写满失望、鬓角微霜的面孔。五年了,自失却曦儿和前太子方志民的消息,已经整整五年光景了;距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亦很有些日子了。光阴如斯,弹指一挥间,只是,我的零乱人生历程中,究竟还能有几个五年?“哎,曦儿,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哪怕只是让我再远远地望你一眼,而今,竟也变为一种奢望。”
曦儿,现在,没了争斗、没了阴谋,亦没了血腥,君明臣贤、国泰民安的日子里,我竟也成了你常说的“话痨”,心里积攒了好些话语,想要向你倾诉。
七夕盛宴上,安妮公主的和亲事件,虽已时过境迁,还是忍不住提起,因为,我时常痛苦地提醒自己,我们彼此间的缘分,从那时起,就彻彻底底地断了。我好恨,恨自己不懂珍惜,恨自己的愚忠,明知是好胜的前太子设的请君入瓮局,明知身怀绝技、行踪诡异的安妮公主目的不单纯,明知“赐婚”一事乃先皇故意而为之,可是,我却没有勇气拒绝。曦儿,这最后一次与你携手共度余生的机会,被我白白浪费掉了。
从第一眼见到莫颜那丫头起,我隐约有种预感,她,很不简单,蹊跷出现,貌似丑陋柔弱,实则深藏不露,只有你这个心地单纯善良的傻姑娘,满腔满腹的同情心、怜悯意,非要留人家在身边伺侯。哎,不管怎样,只要你高兴就好,况且,我自信有能力确保你的安然无恙,为此,我甚至动用了朝天宗的力量,只在暗中默默地保护着你,就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从容不迫地走了千招万招,终究棋差一招,没有算到自己的亲生弟弟袁振,没有算到你们居然会寻到传说中的江湖奇药——换颜丹。
曦儿,奉旨成婚后,再见面时,你表情淡然,疏离有礼,我满怀愧疚与自责地以为,那是因为大病初愈后,你忘记了我们曾经的过往。
故而,每当瞥见你与前太子的恩爱模样,我心中便忍不住泛起阵阵辛酸与苦涩,伤感得几乎不能自已。
直到有一天,你再次对我绽放绝美笑容,亲昵地唤我作“袁大哥”而非“大元宵”,我心亦足矣!对这份失而复得的笑容呵护备至,甚至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所以,当你说,朝天宗的圣物翔凤碧被那个居心叵测的丑丫头莫颜盗走,我便不辞辛劳,星夜赶往桓山乐园,在武林大会现场,对丑女莫颜下了杀手,只为追回翔凤碧,为你讨回个公道,其实,所谓圣物,在我眼中,竟不及你的一颦一笑来得珍贵;后来,你又说,莫言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然起死回生,还诱骗了前太子与你恩断情绝,所以,我为了成全你的婚姻幸福,强忍心痛,义无反顾地进宫捉妖,并发誓令那妖物原形毕露。
然而,真莫颜,假曦儿;真曦儿,假莫颜,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当事实慢慢浮出水面时,我便已知晓,真爱,不在乎外表,只关乎灵魂。我,却真假莫辨,悔不当初,险些酿成大错,所以,自己在这场爱情博弈中,终是败给了前太子,并且,败得心服口服。
苍穹皎月伴玉盏,湖畔疏影觅红颜。
晨曦初绽晓露重。佳人何日再相见。
我,真的醉了,梦里,依稀,倩影袅娜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