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言这小子最近挺滋润，秋天放了农忙假，相当于把圈在一起的羊给放了。周正言就是一头活泼的小公羊，到处乱窜，没消停的时候。他每天跟着父亲和赵大平到野外，大人忙活，他也在忙活。
整天野外跑，吃大碴粥和小米饭对于周正言来说有难言之隐，他的肚子总是在不到饭时就咕咕叫，他扒开家里的碗厨，看到了一碗咸菜疙瘩，咬了一口，又咽了一口唾沫又关上了，这时他想起黄豆烧着吃的感觉，美味无比，索性跑出家门飞快地跑到班长家约他去西沟子烧黄豆。
周正言带着火柴，班长带着一把小镰刀。两人又背了一个空书包，检查一下没有任何窟窿，就往西沟出发。他们出了村口不到五百米，就碰上了赵大平。
赵大平最近身体有所恢复，事情想开了身体自然就好多了，虽然很虚弱，但是仍就四处走走，看看秋收情况，履行看护庄家的职责。
看到赵大平，两个小朋友立马钻进了旁边的没有收割的苞米地，这要是让赵大平知道烧黄豆，非要让父母把屁股打开花不可。
班长说：“不好，赵大平来了！”
周正言二话没有，拉着班长就往野地里跑。赵大平走路缓慢，东西观望，突然见两个孩子一闪身不见了，就很纳闷。
赵大平穿了他父亲留下的羊皮夹袄，夹着镰刀，他顺着人影消失得地方走过去，站下，向四周看看，又往玉米地里看。玉米不见了往日繁茂的景象，宽大的叶子都蔫了吧唧耷拉地贴在玉米秸秆上，只有大玉米棒子肥硕饱满直挺挺的立着，就像小孩子憋了尿直挺挺的样子。他苦笑一下，怎么想到了这个呢。
赵大平重新观察，透过缝隙他看见了两个孩子，正蹲在垄沟里，互相依着一动不动，像两个做错事的小奶狗。赵大平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是周正言，一个是班长。
“哈哈，这俩小子，一定不干好事，不是吃甜杆就是烧黄豆。”夏天的时候烧小麦，就让赵大平给抓到了，两个人小嘴吃的墨黑，手也黑了牙齿都黑了，但是小肚子确实鼓鼓的，最后被他们双方的父母狠狠教训一顿，这让周正言怀恨在心，赵大平也没办法，这俩小子烧的是队长张武德家的小麦。
赵大平假装没看见，故意自然自语：“不对呀，眼睛花了，刚才还在这呢！”又假装四处瞅瞅。周正言就听到了说话，差点笑出声，班长就捂住了他的嘴，周正言给了他一拳头，班长一咧嘴没敢出声。
看赵大平走了，他俩才弓着腰一点一点爬出来，一边爬一边听动静，确认赵大平走远了，他俩才出玉米地。两人兴高采烈：“看青看清，都看黄了也没抓到咱们，今天真幸运。一会你找柴火我找割黄豆，烧一大抱。”
“烧那么多，不怕撑破肚皮啊？”赵大平不知啥时候在后面跟着了，他一手拧一个耳朵，虽然没用力，但周正言和班长还是夸张地咧着嘴。
黄豆烧不成了，但是也不是没有收获。赵大平今天心情高兴，被野外的小风一吹，更加舒畅了不少。和孩子在一起，他有无限的欢乐，他暂时把李雪放在了一边。既然已经决定放弃留住李雪的愿望，他的愧疚心理也就没有了。，最近吃饭也正常，排泄也正常了，李雪家的活先干完了，自己家的还有一点，还得帮周正言父亲忙活了。
赵大平带着周正言去了自家玉米地给这俩小子割了一捆田秸秆，他们才兴高采烈回家了。
第二天，天空不知道啥时飘起了毛毛细雨。杨树高大的树枝在风雨中抖动。金黄的树叶就树上掉落下来，随风滚动，呆在个角落里湿漉漉地任凭风吹雨打。
秋雨很凉，李雪感觉自己就跟那掉落的树叶一样，它要离开李家岗就像树叶离开了大树，因为她从树上接受阳光雨露，从树根汲取营养。可一旦离开这大树，她就离开了家乡怀抱，要自己重新开启新的天地。
在李家岗她可以依靠赵大平做自己愿意的事。她走了，赵大平却不能走，即便跟她走，就会改变赵大平的生活方式，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件事她跟家里闹了矛盾，她爹和二姐是一个意见，她的母亲保持中立，已经吵了好几次了，最后都不欢而散，她去赵大平那遇到的也是冷脸，尽管赵大平内心如火，但是还是坚韧着不去搭理她。她去的结果不是解放自己更不是解放赵大平，她这回可真的无奈了。
零星的小雨还在飘落，天空阴暗，灰蒙蒙的，风也阴冷。赵大平度过了这个忙碌的秋天，原本要准备登记结婚，到现在成了泡影。他沉默无语，坐在炕沿上，第一次拿过烟箥萝，卷上一颗旱烟，屋子也阴暗了，没有阳光的日子他只能这样默默的等待，他期待雨过天晴，把苞米秸秆拉回来再储备过冬的烧柴。所有的活他都帮李雪家先干完了，李雪父母虽然把他当做了准姑爷，但是也拿不准今后能否走到一起，李雪去公社上班，和李雪和赵大平结婚似乎并不矛盾。但是，这里的差距只有赵大平知道，至少生活方式的差距就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和自卑。
赵大平吸了几口烟，咳嗽两下，这种旱烟只有他母亲能享受，他父亲当年也是吸烟的，但很轻很轻。他想起了他父亲跟他说过不要吸烟，会上瘾的。那个时候他才十岁，像周正言这个年龄，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年过去了，母亲鬓角出现了白发，苍老的面容再也没有了往日风采。他知道，母亲把希望就寄托在他的婚姻上，寄托在李雪身上。他也感到李雪能去公社上班不仅仅是课教的好，是钱录帮了忙，也不排除二老歪的私心。
认了吧，自己能做的就是帮助李雪解决现实的困难，路还要一步步走，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赵大平扔掉了纸烟，拿起了一个草帽扣在头上，披上一个麻袋，毅然走出家门，钻进深秋阴冷的风雨中！
转眼数月，过了阳历年，孩子就放寒假了，周正言又开始了慢长的寒假生活，他个子长高了，也不那么淘气了，他在寒假中做了一个计划，要写十篇作文，春节买两挂鞭炮，一盒蜡烛，扎一个五彩的灯笼，把珍藏的小人书看一遍。至于捡粪，能不能完成再说了。
李雪推迟了去公社上班的时间，她想推一天算一天吧，原计划秋天就离开，但是因为孩子没放假，就等结束了这个学期再定。她不知道张武德已经找到了二老歪，推荐猴子老婆侄女爱红来接替李雪的工作。
过了腊八，天就冷的龇牙咧嘴了。赵大平在李雪家的场院里把马拉着滚子打谷。李雪戴着头巾，捂了嘴巴，只露出眼眉上了霜的眼睛，她把一捆菌沉垫垫的谷子，谷穗朝里，摆了一个圆圈，用镰刀隔断草绳铺平，赵大平就敢着马一圈圈压过去。
赵大平也戴了狗皮帽子，超长的帽子毛遮挡了他大半个脸，他吆和着枣红马，以他为圆心转着圈。他吆和马，看着李雪往场院边上运送谷子，虽然是严冬，李雪穿着棉衣棉裤棉手套，但是仍然掩盖不住她美妙的身段。只要看着她，赵大平就有使不完的劲。
周正言也戴着棉手套和棉帽子满院子跑，他的任务就是抓乱的老鼠。他的父亲拿着一把木叉子不断打散谷草，脱完的谷子他和赵大平打好捆，重新摞好。
天气寒冷，每人嘴边都顶着白霜，但是屋子里确实热气腾鹏，李雪的母亲蒸了一锅白面馒头，馒头已经出锅，又圆又白，随后又吵了四个菜，酸菜炖粉条猪肉，一个花生米，土豆干炖鸡肉，还有一个干豆角丝炒鸡蛋。
吃饭的时候，大家心情兴奋，周正言的爸爸摘下毛衣，抖抖上面哈气形成的白霜，兴奋地说：“今年谷子的产量高，要说小米饭比大碴子好吃多了。今年是包产到户，小米饭可以随便吃，明年就可以多种些麦子，到期后面条，饺子随便哪天吃，天天过年。”
李雪娘也特别高兴，过去都是社员统一给生产队里打谷子，半夜不回家，生产队统一管饭，磨出的谷子按人口分，顶多是分点土谷子喂鸡。分粮食时候人口多劳力少的划算，挣工分劳力多人口少的划算，这就是大集体的不合理之处。
丰收大家自然喜悦，李雪娘把围裙解开，给大家倒满了酒，老李头也喝了一杯。原来他没得病的时候还是觉得大帮哄好，现在得病了，分田到户，他尝到了甜头，他端起酒杯，笑容满面给周正言的爸爸敬酒：“我这身病要是晚得几年，还能干家里的活，这点活算什么啊，你们辛苦帮忙，我这心就过意不去。”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周正言看老李头来了感情，知道自己干着急，心有余力不足，就端起酒杯，道：“老李大哥，不是老弟端着酒杯说你两句，你这病咋得的，不就是着急上火吗，啥事都要十全十美，我看这闺女不比儿子差，咱们家的闺女谁不伸大拇指。”
周正言父亲押了一口酒：“再说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大平眼瞅着就进家了，两家着么近，跟上门有啥区别，你呀，就好好等着抱外孙子吧！说完，蹲起酒杯喝掉半碗。”
李雪娘看老李头有点喝多了，这时候给菜盘子填满，道：“你们别光喝酒，这鸡肉就吃吧，明年有粮食了多养一些，管够。李雪，给你周叔叔盛饭，边吃边唠。”
老里头这时候就白了李雪娘一眼：“这老娘们当家就是不行，还怕喝酒，酒能喝没吗，等李雪去公社挣了工资还不天天给我打酒喝，你们哪，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李雪在地上忙活，一会倒酒一会端菜，还把鸡大腿给赵大平夹到了碗里，赵大平不好意思，就使劲看了李雪一眼，脸顿时红了。
老李头心情高兴，看了女儿这样跟大平要好，就说：“给你吃你就吃，我们有酒吃咸菜就行，你年轻长身体，吃点好的行。”
赵大平不好意思，使劲吃了饭还是把鸡腿留给了李雪。他听着老李头和周正言爸爸说着酒话，心理确实五味杂陈。他吃了饭就告辞先回了家。李雪把他送出来，心疼地问累不累，吃没吃包。赵大平点了点头，在寒风中拥抱了李雪下，扭头走了。李雪看着赵大平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开。
张武德在腊月初八来到老李家，告诉了两个消息，一个是钱录春节后正式到县里上班，荣升为县领导，同时通知李雪正月十六正式到公社上班。张武德来之前，二老歪就找了何校长，让何校长以学校的名义抓紧把李雪调过来，父亲到县里上班，他就成了公子哥了，但钱录在离开家之前特意跟二老歪约法三章，第一是不准惹事，第二为人要低调，不能到处显摆自己，第三不能强迫李雪打李雪的主意。二老歪眨巴眨巴眼睛，说前两条可以做到，但是李雪愿意跟我处对象，我也不能躲着呀！钱录拿眼睛翻了二老歪一眼，没说什就上车离开白马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