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声音,向殿外看去。
汲泳全身戎装,血污不堪,泥迹斑斑,迈过门槛,拽下了斗篷,就那么随手丢在地上,继续朝前走。
众大臣们有些本已聚集在通道上,现在见汲泳走过来,纷纷向两旁闪开一条道路。
弘予强忍背疼,也转过身来,看着汲泳从大殿殿门的光明中缓缓走来。左手扶剑,右手提溜着一个头盔。
头盔上也是沾满血污,几处破损。弘予脖颈子绷着,不太方便低头看头盔,只是觉得头盔的个头,就汲泳来说,有点过大了。
汲泳走到弘予座椅的后面,打量了一下皮泼和帐浑,没有说话,又看了一下还坐在椅子上,仰望自己的弘予。
汲泳也没说什么,左手松开剑柄,搭在了座椅的靠背上,把目光投向汲泪殿下。
汲泳:请父亲,收回成命。
汲泪:吾儿何往?
汲泳没有回答,只是将头盔丢在了弘予和汲泪中间。
汲泪和弘予看着头盔,在地上左右晃了两下,滚出来一个头颅。
准确的说,是一个魔鬼的头颅。
大殿内哗然一片。
弘予:这……这是?
汲泳:三天前,拉多,我们剿灭了一伙五头魔鬼斥候组成的先头部队。魔鬼的试探和入侵已经展开,请问父亲为何还在劳民伤财地建设什么新城?
汲泪:这……孤亦未曾逆料到,魔鬼之行动,何其之快也。
汲泳:战斗已经打响,请父亲下令,将品江城禁军以外所有兵马交与我调度,一并招募民兵,即日赶赴拉多,迎接来敌。
汲泳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汲泪站起身来,弘予也站起来。
汲泳回头瞥了弘予一眼,还有弘予身后两个壮汉,突然单膝跪地,左手握着剑柄,右手按在地上,手套上的血痂,染红了王座上的地毯。
汲泪:如此,此事还当从长计议……且容孤与众臣商议。
汲泳站起来,转身,看着弘予。
弘予因为背疼,还保持着半仰着脖子的姿势,在汲泳看来,乃是傲慢的样子。
汲泳在弘予面前踱了两步,捏了捏手腕,然后朝殿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喊。
汲泳:儿退下了!姐姐在哪?
汲泪:留沁园。
汲泳举起右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请父亲去做决断!以免贻误战机!
这时,弘予才发现,汲泳右手的手套,没有戴在手上,回头一看,原来,汲泳在刚才单膝跪倒的时候,把右手沾满的手套,摘下来,放在了地毯上。
汲泪看着地毯上的手套,和地板上的头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弘予瞧出了蹊跷:汲泪殿下,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汲泪:请试言之。
弘予低声道:据我观察,头盔和头颅上的血已经凝固,成为黑色,而手套上的血,还呈一种粘稠的血浆状态,刚才汲泳大人也说了,这是三天前发生的战斗,那么何以两者魔鬼的血的凝固程度,不尽相同呢?请殿下明察。
汲泪捋着胡子,思索了一下。
弘予:当然了,也不排除汲泳大人为了增强视觉冲击力,收集了一些魔鬼的血液,在临进门前,洒在自己身上,以一个血掌印作为筹码,来换取……他刚才提出的条件。
汲泪:孤知晓了。
弘予还想再说两句,但意识到,祸从口出,言多必失。目前汲泪的神情,自然是多说无益,反得其咎。弘予已经挨过打了,是时候学会闭嘴了。
弘予:汲泪殿下,我有伤在身,只觉有些头晕目眩,可不可以让我退下休息一下?
汲泪:那么新城的事宜?
弘予:此时关系重大,且容我稍事休息,再做决定,可以吗?
汲泪:请便。
弘予和皮泼帐浑,在精灵侍者的引导下,退出了大殿。
视角暂时切到汲泳的身上。
汲泳离开大殿后,解下盔甲,脱去战袍,直奔留沁园而去。
留沁园中,无多杂树,一棵藻树,藤蔓倾覆,远近有致。
一男一女两位精灵,正在一株藤蔓下交谈着什么。
汲泳远远看见,快步上前,中途突然停下,躲避在一株藤蔓后,想窃听一番,可一摸内衬上被甲胄压出的凹陷,却又眉头紧锁,深恨中出。
汲泳整整内衬的衣领和衣袖,从藤蔓后面转了出来,径直往那一男一女两位精灵方向走去。
就在一男一女两位精灵发现汲泳的同时,汲泳高声喊道:姐姐!
男精灵显然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而女精灵,则将双手叠在身前,拽了拽长裙的褶皱。
汲泳走到面前,毫不看男精灵,而是不由分说,拉住了女精灵的手。
汲泳:姐姐,弟回来了。你还好吗?
女精灵:何以,弄得恁地模样?可受伤否?
汲泳:多亏将士用命,忠义死战,方得以全歼魔鬼,安然无虞。
女精灵:如此甚好,姐姐心安。速去洗尘,姐姐当设宴与你庆祝。
汲泳:不必设宴,适才弟已面见父亲,请父亲将军队交于我手,他日定能在屠魔之战上,斩立大功。
女精灵脱开被汲泳握住的手: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姐姐不求你人前显贵,建功立业,只求你平平安安,陪着姐姐。
汲泳:弟又何尝不想,只是使命召唤,国家兴亡,子民福祸,系于弟身,不得不策马扬鞭,征戎沙场。
女精灵:你还是不懂。
汲泳显然怒火中烧,往旁边男精灵方向一指:那么,溯涝将军就懂吗?没错,他战功赫赫,南平蛮族,西御诸戎,可那是用士兵的血诛杀别的士兵,来换取将领的功绩。而我,汲泳,则是亲冒矢石,去消灭历来想要颠覆我品江城,颠覆整个水榭大陆的魔鬼!
汲泳说着说着,突然黯然下来:我知道,凭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守护品江城,但姐姐你作为品江城的继承者,请姐姐也多给弟弟一些空间,一些机会,一些理解……我想辅佐姐姐,成为默南的王。
女精灵:不可乱语,父亲尚不曾称渚王,我更无意于此。更何况,即便你有此心,也应当竭力辅佐父亲才是。
汲泳:父亲泥古不化,迷信旧制,刚才在殿上,还把那什么神选少年,奉若上宾,还当场要将新城的建设,全权嘱托于一个十几岁的人类,岂不是是笑话?如何向民众交代?如何赢得民心呐!
女精灵:这么说,父亲最终也没有下令?
汲泳:估计不会了。因为我已经将魔鬼的首级,掷于殿上,让他们这些不下厅堂的老朽们,明白明白他们的处境!
女精灵: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父亲的感受?
汲泳:你这么说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女精灵:汲泳!
汲泳: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女精灵:我不需要这些。
汲泳:姐姐!
女精灵抓住汲泳的肩膀:你知道,姐姐非常的爱你。
汲泳:我也是。
女精灵:那么,就请你爱姐姐一样,爱我们的父亲吧。
说罢,女精灵松开汲泳,姗姗而去。
留下汲泳,眼角闪着泪光。
一旁,溯涝将军,伸手去扶汲泳,被汲泳一把推开。
汲泳:走开!你算什么东西!我警告你,不要做自己不该做的事。
溯涝:末将不敢。
汲泳转身想走,又转还回来教训溯涝。
汲泳:不要妄想,娶了我姐姐,就能继承品江城之主,姐姐以外,还有我外甥,还有我!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溯涝:不劳将军费心,末将自己替将军盯着末将自己。
汲泳:油嘴滑舌,走着瞧。
汲泳匆匆离开留沁园。
回到弘予这边,刚离开大殿,弘予松了一口气,虽然汲泳和弘予没有正面见过,但汲泳在伏马驿,可是见过皮泼和帐浑,不过这两兄弟在来到拉多前后的造型变化比较大,汲泳可能一时间没认出来。但不保证过会儿不会被认出来。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弘予想走快点,无奈背上有伤,之前精灵侍者急着完成自己的使命,自然是连举带扛,给弘予托进大殿,但现在是弘予主动离开,精灵侍者们,就没那么积极了。
弘予心想,世上的事情,皆是如此,无论是哥莫地曼,还是水榭之星。
不过倒也无可厚非,分内之事,分外之事,本就靠得是人的主观热情。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越低调越好,最好能找个理由,赶紧回去拉多找自己的“盟友”浮鱼他们去。
弘予想到这里,心中还是有个数的。虽然自个儿流浪一方,飘零各处,也有众多的“组织”在吸收拉拢自己,但奇怪的是,自己的归属感,恰恰是在最“不济”的那群人里——罪犯,叛军,骗徒,甚至是自己效命的清女王死对头的前下属。
也许我命中注定要做个邪派?
就在弘予一边想,一边往外走,问精灵侍者下榻之处的时候,有探马来报,望江城禁军统领寒渡,率领一队人马,持国书前来敦睦邦交。
弘予好奇地回头一看,差点没摔个跟头。真是冤家路窄,祸不单行,刚才要提防被汲泳认出来,现在——又要提防一个老熟人了。
只见望江城禁军统领寒渡纵马走在最前面,紧跟其后的,就是曾经跟弘予生死决斗过的禁军副统领——甘渡!
虽然弘予也知道,甘渡这精灵,一直以来跟自己作对,主要还是履行公务,但弘予却打心眼里,看见甘渡就讨厌。全身上下有一半的伤都是甘渡留下的。
弘予不觉间,握紧了腰上悬着的精品剑,而精品剑本身也微微发出一些震动,回应着弘予的愤怒。
然而意气用事所吃的亏,已经太多太多了,弘予如今最好的选择还是躲在暗处,不动声色。
弘予随着精灵侍者,转过角门,才回头开口问到:这寒渡大人是什么来头?
精灵侍者虽然没那么热情了,但也是个爱嚼舌头的,左右看看没别的耳朵,就把弘予和皮泼帐浑两兄弟拉到墙角。
精灵侍者:这你都不知道?这寒渡大人,虽然只是官封禁军统领,但人家的后台可硬着呢!
弘予操着从马健那儿学到的引导性疑问句的口气接着问:怪不得耀武扬威,那么大排场,恐怕连汲泪大人都不放在眼里……
精灵侍者:哼,说起来,这寒渡和甘渡两兄弟还是默西精灵,氵吕池大人的嫡亲后代,就连洛溢殿下,也要让他们三分。
弘予:原来是氵吕池大人的后代,确实了不起。看来这所谓敦睦邦交的话……
精灵侍者:呸!还不是要钱要粮?话说几千年来,我们品江城就没抬起来头过。表面上品江城,望江城是姊妹江上两颗明珠,但实际上,一颗明珠暗投,一颗珠光宝气。
弘予:不瞒您说,您的意思,我和哥几个是“身”有感触!
说着弘予向精灵侍者展示着背上的伤,同时也把跟甘渡决斗时候的伤痕一并算了进去。
精灵侍者显然对弘予深表同情。弘予心想有门儿,赶忙再推进一步:刚才面汲泪殿下,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可有时间来谢谢您了这一路上,可多亏了您的照顾,投喂,我这背后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不然,还不知道怎么面见汲泪殿下呢!敢问精灵大哥您高姓大名?
精灵侍者:不敢当,我名叫孤淞,一个下等精灵而已。
弘予:在我眼中,可没有什么精灵的门第之见,只要对我好,就是好精灵,孤淞大哥您对咱们好,您就是咱大哥。
说着,连着皮泼帐浑一块儿算上,向孤淞大哥行礼。
孤淞忙还礼,可见,孤淞还没有这么受人尊重过,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弘予:至于他们什么甘渡,寒渡的,只要他们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目中无人,咱通通看不起他们!
皮泼帐浑纷纷点头。
孤淞拉着弘予的手:说得太好了!真不愧为汲泪大人看中的人!由您来全权开发新城,我服!
弘予:大哥,您干嘛这么客气说话,我能捡条命,也是靠了大哥您亲手从泥地里捡起来的不是?
孤淞:那倒不假。
弘予:我决定了,就是要辅佐品江城,对付望江城。在与魔鬼对抗的风暴前夕,让品江城,成为水榭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
孤淞:壮哉!待我为贤弟取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