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旺热情奔放地念着春典。
弘予却接不上,枉了洗旺一腔豪情。
弘予:不瞒大哥,其实俺们连半开眼(稍微懂点江湖春典的)都算不上,只是有个正气拳的兄弟跟俺絮叨过一阵。
洗旺:哦?敢问你那个兄弟,此事身在何处?
弘予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把武涂兄弟给忘了,当初在临江,弘予,皮泼帐浑两兄弟,跟武涂分手,兵分两路,前者三兄弟受邀前去望江城渚王宫,然后惨遭摧残。而后者武涂,则驾着马车,把粮食带回拉多。不知道武涂兄弟,这一路上顺利不顺利?有没有及时把我们三兄弟前往望江城的消息,告诉浮鱼当家的。
弘予略一迟疑,洗旺有点急切,努了努有点细长的眼睛,重新打量着弘予。
弘予感情流露:哎,说起这个兄弟,还真是苦命,经历坎坷,就在不久前,我们刚在临江分手,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洗旺:那么,他是……掌宗?
弘予:是,是掌宗。
洗旺:弘予兄弟!容俺们劝你一句,虽说我们正气拳,拳宗,掌宗势不两立,但掌宗门下,尽皆欺瞒无义之徒,容俺们想想,他是不是跟你说,他双亲被精灵害死,然后流落江湖?
弘予:是……
洗旺:他是不是说他病倒了,后来被他的授业恩师搭救,然后收为关门弟子?
弘予奇道:没错……
洗旺:他是不是说,他授业恩师去世后,唯一的心愿是去天道山种一颗摇钱树?
弘予: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认识武涂?
洗旺摆摆手:他们惯用的伎俩。都快一百年了,也不知道改改新故事。
弘予:难道说,他,他是在骗我们的?
洗旺:“我们”?这么说,弘予兄弟,你还有同伴?
弘予突然感觉,眼前这个大哥有点可怕。虽然一度认为他很荒唐,无论是吃面,还是破木门,还是那七把锁,还是胡闹似的“治病”,但现在,明显的是,洗旺已经在“洗”弘予的底牌了。
但弘予觉得,目下自己辩解或者瞎编,应该没有好结果,且,自己遇上这种情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无论是马健,还是教主,还是涂鸦者,甚至洛溢,汲澐,多大的风浪都见过。应对的诀窍,就是讲,就讲真话,含糊之处,选择不说。
弘予就大致把自己如何到伏马驿,认识了武涂,又带着他一起去拉多,然后去临江办粮食,后又分手的经历说了一遍。
洗旺听的很认真,他说,他并没有听说过武涂这个人。同时也问弘予为什么突然跟武涂分开,到即密城来。
弘予这里,不得不说瞎话了,但这瞎话中,还带有七分真,那就是——迷路了。
至于洗旺已经听出弘予还有同伴,弘予也就没再隐瞒,说,还有两个食尸妖怪兄弟,在城外等着我。
两人这么一讲,天色已晚,洗旺踟蹰了一下,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城。
弘予说,城外不是只许进不许出吗?洗旺说,此事不难,我们坐官家的车出去。
后来弘予才知道,洗旺所谓“坐官家的车”其实就是,藏在运粪便出城的运粪车底下。
等弘予掏出怀里的大饼,给皮泼帐浑两兄弟吃的时候真不忍心把这些饼曾经挨着运粪车底部的事实告诉他们。
而皮泼和帐浑,作为曾经食腐尸的妖怪,根本不在意这点味道。
看着两兄弟津津有味,弘予几番都要吐了出来。
弘予强忍着,把洗旺大哥介绍给皮泼帐浑。两兄弟对洗旺千恩万谢,一来是赠饼之恩,二来是救了弘予。
洗旺点点头,说我救你们也不是白救,赶紧的,带我去找那个掌宗的武涂。
弘予摇摇头,说自己真的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去找武涂,洗旺想了想,说这样好了,我们去一趟望江城,我去跟长老禀报一声,然后我们一起去拉多去找武涂,找到了最好,找不到,再做商议。
弘予插一句嘴,问,为何如此急切地要找掌宗武涂?
洗旺:使命。
有课洗旺的带路,大伙儿一行四个,不几日,就到了望江城外。弘予一开始还有点怵得慌,怕又生事端。谁知,望江城很大,而望江城的渚王宫,也远离望江城,弘予这才把心放下来。
然而皮泼和帐浑这两个假哑巴,听说眼前就是望江城,差点急得要说出来话了,怎么都不愿意再进城去。
弘予好说歹说,皮泼和帐浑才耷拉着脑袋,跟着进城,条件是,两兄弟各有一坛酒喝。
弘予跟着洗旺,在望江城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早就迷了路。原来,望江城本身的结构就是迷宫,不仅纵横交错,而且是立体交叉,一半城市是埋在地下。姊妹江冲刷出的平原与四周的山石融合一体,鬼斧神工加上人力匠心,共同造就了这个默南最大的城市。
弘予暗暗赞叹,这望江城,起码顶的上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品江城那么大,怪不得汲泪殿下想扩建新城。殊不知这两座城之所以能够并列齐名,其后还有一段离奇的故事呢。
此处按下不表,弘予跟着洗旺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此地房屋,多是低矮的一两层,相互间距不大,有一条条胡同贯穿其间,但有很多杂物堆积,所以只有几条宽的胡同供人行走。
接着,弘予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终于,弘予想起来了,这是老家旧城区里,红灯区的味道。混杂着水汽,酒水,饮料,腐败的食物,烟草,清洁剂,还有遮盖用的廉价香料等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看来,无论是哪个星球,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下,总能达成默契与一致。
洗旺走到一栋比较低调的房屋跟前,偏门。
三下。
一下。
三下。
两下。
门打开,里面漆黑一片,一根烟斗伸了出来,烟头红炽,发出微弱的光。在微光照耀下,可以看到一个长发女子,身穿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宽宽的腰带,把门打开一半,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不能完全打开。
洗旺跟女子耳语几声,女子打量了一下洗旺身后的弘予和皮泼帐浑,让开了身位。
洗旺招手,四人一行进入房子,女子探头往外看了左右,才关上门,跟在四人后面。
洗旺好像很熟这届格局,三转两转,就来到一个楼梯前,洗旺让三人在此等候,自己上楼去。
弘予还想趁机四下打探一番,努力地想使出“第三人称”的感知能力,但在这个屋子里,似乎使不出来,反而被水蒸气和香料的香气给扰乱了。
还没等弘予再试,楼上传来了摔桌子砸板凳的声音,瓷器哗啦啦地碎裂着。弘予立马想上去瞧个究竟,但不知什么时候,开门的女子从后面鬼魅一般出现,拉住了弘予,摇了摇头。这是,洗旺一步一步地从楼梯走下来,揉着脑袋,已经开瓢了,鲜血从脑门流下来。
开门女子将烟斗叼在嘴里,去检查洗旺的伤势,双手不停,嘴里嘬着烟斗。
开门女子:又挨骂了?
洗旺:你管不着。
开门女子:谁管你。
洗旺:不管了,长老呢?
开门女子:后堂。
洗旺:走。
洗旺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头前引路,带着弘予等,走向后堂。
去后堂,要穿过一个小花园,小花园中央是一道连廊,可以看到花园中别致清雅的景致。天色太暗,不能尽览。
来到后堂,打开门,就看到了洗旺所说的长老。
长老闭着眼睛,一身朴素,坐在蒲团上。
洗旺行礼,然后上前耳语几句。
长老:哦?有这等事?掌宗居然还有传人。一晃也有三十年没有消息了罢。来客!
弘予:长老请了。
长老:你是弘予。
弘予:是我。
长老:神选少年?
弘予惊道:你……您怎么知道?
长老: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个星球上,都有我们的位置。或者说,我们都跳不出我们各自的人设。我们身上的血脉,所处的环境,接触的事物,决定了我们所能触及的“边界”。
弘予心中暗挑大拇指,这长老果然名不虚传,不单是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嘴里这套打哑谜一样的钢口,听起来,跟“教主”说的大同小异。身为一介凡人,谈吐与精灵的“教主”相若,绝非等闲之辈。
长老停顿了一下,似乎留给弘予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说道:老夫的边界,也许就在话锋此处。无法,也无力触及以外的境界。而你不同,你可以寻求超脱,甚至可以用你那珍贵的天分,带着我们一起超脱……
弘予:长老……您的意思……
长老笑了笑:没别的意思,老夫已经盲了二十年了,早已断绝了复明的念头,也许黑暗更适合老夫。老夫挂念的,是洗旺,是我们血盟游侠的未来……
血盟游侠,原来他们是血盟游侠。之前洗旺不是说黎美娜是血盟刺客吗?那么他们并不完全同一派,也许是同出于血盟,所以相互之间有合作,相互照应,或者说……结盟?
长老见弘予久久不回话,还以为弘予不想答应帮助血盟游侠,于是招手,将洗旺唤到面前。
长老:洗旺,其实我们能碰上神选少年,这就是我们的机缘。可遇不可求。老夫老了,早已没了越过边界的力气。时间,才是我们人类最大的边界。
洗旺抓着长老的手,久久不放开。
弘予:这……长老,您实在抬举我了,我自己有多大能耐,我自己心里清楚。可为什么我遇上的每一个奇怪的组织,都想和我结盟呢?
弘予一急躁,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刚说出口,又觉得失语。
长老停顿了一下,用紧闭的双目,“打量”了一下弘予。
长老:不是结盟。而是投靠。
弘予:啊?
长老:我想把默南地区的血盟游侠,拨给你调配。只有你,能领导血盟游侠,赢得对魔鬼的胜利。
弘予:我?
就在弘予准备组织语言来拒绝的时候,突然,长老身后的一扇矮门打开,一个衣着打扮,与开门女子无二的女子低身进来,对长老行礼,然后报告道:汲泳扣留了甘渡,寒渡连夜带兵冲出品江城,双方的军队都已经在姊妹江两岸集结,战争一触即发。
弘予:什么?不会吧?望江城和品江城不是结盟了吗,前几天寒渡和甘渡才去敦睦邦交……
长老对弘予知道品江城的消息,并不稀奇。
长老:结盟?真正的朋友,需要结盟吗?需要握手的,一定是敌人。
洗旺插嘴:我们血盟的盟,是以血盟誓的盟,不是结盟的盟……
长老显然对洗旺的多嘴不满,毫不客气地打断洗旺:其实,望江城和品江城,双方都在等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汲泳。汲泳这个精灵,野心虽大,但武略不足。一次次想证明自己,继承了先祖的英姿。终于,命运也让他抓住了机会。那么机会与机会之间,相互成全,于是成为了必然……
就在长老意味深长地讲着洞悉世事的谶语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一阵难听的冷笑声。
众人都吓了一跳,开门女子和洗旺更是警觉,将手伸进衣袖中,准备抄家伙。
长老不动如山,眉头微微皱起。
长老:朋友,有话请讲当面。
冷笑声突然大了起来。
冷笑声:老气横秋,大言不惭,阴阳怪气,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