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予走上栈桥，左右看了看，发现所谓的梦境，跟现实中一般无二。
弘予：观察得挺仔细嘛！
泠未在后面跟着：主公夸奖，我也只能重塑大致的细节，材质和渲染上难免会有些偏颇。不过增加一些不真实感还是有必要的。
弘予：我懂，恐怖谷理论嘛。
泠未：恐怖谷理论？那是什么？
弘予：人形机器人的仿真度越高人们越有好感，但在相似度临近100%前，这种好感度会突然降低，越像人反而越反感恐惧，好感度降至谷底，接着，当机器人的外表和动作和人类的相似度继续上升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情感反应亦会变回正面，贴近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移情作用。中间这段谷底的部分，即称之为恐怖谷。
泠未：什么是机器人？
弘予语塞，一时间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有些时候，当我们对复杂的理论侃侃而谈的时候，会发现一些最基本的概念才是最难解释和定义的。
弘予：一种人造的机器，能够像人一样，自动或者半自动地做一些事情，有些具有学习能力。
泠未：……人造的，是生命吗？
弘予：不是生命。……也不一定，因为还不能确定机器人能不能通过学习来产生自主的人格……我觉得，目前还不是生命，但将来未必不是。
泠未：机器人是永生生命吗？
弘予：不是永生生命，也不一定，因为根据忒休斯之船理论，一艘船，如果船上的材料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零件都被替换成新的零件，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机器人也一样。
泠未：那么多不一定，人类为什么还要制造机器人？
弘予：也许是人类太寂寞了吧。
泠未：寂寞？
弘予：在我的世界，没有精灵，没有妖怪和魔鬼。
泠未：只有人类吗？
泠未停了一会，仿佛在很认真的思考。
泠未：那是挺寂寞的。
弘予突然被泠未的认真逗乐了。
泠未：主公，为何发笑？你们难道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弘予：很多古代的大贤和先哲们，从古至今一直讨论着这些问题，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定论。
泠未：那么你们呢？
弘予：这些根本就不是咱们能够格考虑的。
泠未：这倒奇怪了。
弘予：哦？
泠未：我觉得这个跟你们息息相关哎。本来你们都那么寂寞，好不容易制造了一种生命，为什么还要对人家做这么多的讨论和限制呢？
弘予：大概是我们孤独了太久，害怕吧。
泠未：精灵就不会害怕人类。
弘予：不过据我观察，我遇上的精灵，大多数都有点怕我呢！
泠未又仔细想了一下：也对哦！
弘予：哈哈，泠未你真可爱。
泠未突然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跟在弘予后面。
弘予有意放慢脚步，想跟泠未并排，泠未也跟着放慢脚步，一直跟弘予保持一个肩头的距离。
弘予干脆趁泠未迈步的时候，突然站定下来。
泠未显然有心事，反应不及，一脑袋撞在弘予后背上。
泠未连忙低头道歉，弘予也不回应，就自然而然地跟泠未并排前行。
一开始泠未还想缩短步伐往后退一步，但又发现弘予始终慢自己半拍，于是只能勉强和弘予并排。
就这么略显拘谨地走着，两人也突然无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座大宅院。
没错，就是美娜偷盗魔法账本的那座大宅院。
彼时戒备森严，如今空空荡荡。
弘予一笑：感谢你没把那些守卫放进来。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宅院。
一进又一进。
来到后院的高塔。
弘予抬头观瞧，晴空万里，森木招递，瓦檐雕琢，鸟铃摇曳。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反而吓了弘予一跳。里面是空空荡荡的空间，灰白色，灰白的令人发慌。
泠未看出弘予的反应，小声说：泠未没能进得此塔，故不知其内装饰，也不敢造次妄自填补，因而只能这么空着。
弘予：不怪你。你也不知道我要进来嘛。
弘予走到塔的中央，环顾四周，回想着那一晚发生的事，一些朦胧的影像叠加在空空荡荡的空间上，仿佛拼图一般。弘予有了在魔法位面的经历，金茜和俺答指着“高度”转换“空间”的操作记忆犹新，也为弘予还原场景提供了新方法。
泠未本也走了进来，但看弘予在左右指点，前后模拟，赶紧退出了房间。
弘予回顾了一阵，见泠未怯生生地站在外面，朝泠未伸出手。泠未又走了进来。两人肩并肩地盘坐在中央，环顾着四周的空间。
弘予：你在梦境里一直陪着我，会不会很累？
泠未：泠未不累。
弘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身负重伤，在梦境中居无痛楚，修养生息，自然是越久越好。但是你却要一直保持这个梦境，对健康的你来说，却是有损伤的。
泠未：为了主公，泠未不怕。
弘予：你又开始了，我这么问，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倘若你因为过度努力，损害了身体，我也会跟着一起受罪的嘛。要从长远考虑，不要勉强自己。
泠未：泠未不勉强。
弘予心说也劝不出所以然，索性换个话题。
弘予：待着也是待着，要不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泠未的小脸刷地一下红了：主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弘予：我也就是这么一问，只知道你之前是战争舞女，但那之前呢？你家里人呢，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有没有？小时候有没有什么趣事给我讲讲呗。我听好喜听你们这里的风土人情的。
泠未一股忧虑涌上眉梢，扣着手指，但还是强颜欢笑，双手一摊，手掌上浮现出一座冰雕的小镇。
泠未：主公喜欢冰雪，泠未就用冰雪来给主公讲我的故事吧。
泠未轻轻翻着手掌，冰雕小镇变换着形态。
泠未：我出生的地方叫旅北，但我从记事前失去了父母，生活很艰苦，跟着哥哥坐着大篷车离开旅北南下四海为家。我至今记得旅北有一棵大树，树高冠大，把一条大道，用繁华的枝叶笼罩上了一个拱门一般。我坐在大篷车上，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哥哥说再也不回来了。我就赶忙折了一根树叶，夹在妈妈留给我的本子里。后来，在集市上，哥哥给我买了一串糖芯茅果，让我一边吃，一边等他。一串糖芯茅果有八个，我只吃了四个，剩下四个留给哥哥。结果我一直等了三天，糖芯茅果都化了，我还是没有等到他。
泠未沉吟了一阵。
弘予：哥哥他……
泠未：没错，哥哥遗弃了我。但当时我小，不懂，还担心哥哥出了什么事。也怕哥哥回来找不到我。后来我太饿了，就把剩下的四个糖芯茅果吃掉了三个。这时候，有一辆大篷车停在了旁边，但不是哥哥的那一辆。下来一个全身黑不溜秋的人，对我说：“瞧，多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爸爸妈妈呢？”“爸爸妈妈都死了。”“真可怜，那我来做你的爸爸怎么样？”“好啊。”“叫爸爸。”“爸爸，给你吃糖芯茅果。”
弘予：所以你就这么被拐卖了？
泠未：我站起身来，吓得这位新爸爸从大篷车上摔了下来。
弘予：哦？
泠未：因为我没有腿。
弘予：啊？？？
泠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蛇尾巴。
弘予：这么说，你不是人类？
泠未：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后来才在战争舞女学院里知道，我应该是魔蛇（mage）和人类的混血。至于妈妈留给我的本子，应该是源自于那个我不曾谋面的父亲。这么一来，也就能解释哥哥为何遗弃我了。
弘予：不过就算不是一个父亲，但你们毕竟是同一个母亲，这么做未免太过分了。
泠未：我降生为一个怪胎，能侥幸活到今天，还有什么可以怨恨的呢？
弘予：那么说，你现在的腿……
泠未：是院长给我把尾巴劈开了。
弘予：啊？？？
泠未：主公不要惊慌。虽说是魔蛇的混血，有魔蛇的特征，但魔蛇也是源于人类的生物。把蛇形的尾巴劈开，绑上夹板，没过一年我就能下床，像一般人类一样走路了。又过了几年，我还能像人类一样跳舞。不然，我还怎么能加入战争舞女呢！
弘予：这可真奇了，那你这“双腿”会不会不自在？
泠未：还好啦，只不过是关节多一些，不需要动的关节，大概就跟你们人类胳膊上戴着石膏板一样，习惯了就好啦。
弘予：我还挺想见识下……
泠未有点害羞：怕吓到主公。
弘予：我有心理准备，不会反应太大吧？
泠未转身，脱掉一条长筒袜。
弘予细细观瞧，泠未的一条腿上，蒙着一层细细的白色鳞片，有点像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又像自带渔网袜的特征。小腿的内测，还能看到所谓劈开留下的疤痕，顺着大腿一直延伸上去。
弘予视线向上，跟泠未视线相接，两人都闹了个红脸。泠未紧紧闭着眼。
弘予心里痒痒的，看到新鲜的事物，总想上手摸一摸。
泠未：主公，可以碰的，不黏。就是有点凉。
弘予：还是不碰为好。
泠未咬着下嘴唇：主公你看。
泠未的腿突然做了个人类的腿不可能完成的反向弯曲，吓了弘予一跳。
泠未：主公受惊了，我不是有意的……
弘予：这回可是真开了眼界了。看着你的腿……咳咳，形状这么好看，我差点忘了，从上到下，都是关节呢！
泠未嘿嘿一笑：是呢！一但得了关节炎，那可不得了！
弘予没料到泠未还有如此幽默的天赋：哈哈哈哈！
泠未：美中不足的是，我是没有脚趾，所以……
弘予：没关系，没关系……
泠未：看来主公不是足控，幸好。
弘予：赶紧穿上吧，别……冻着。
泠未穿上长筒袜：主公忘了？这里是梦境。
弘予：虽然是梦境，我这心脏还扑腾地跳呢！
泠未：是吗！太好啦！
泠未快乐的情绪溢于言表。
这立马让弘予深深的怀疑，泠未第二个爸爸是怎么教育泠未的。因为泠未一直以来，都是以取悦他人为乐。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弘予心说算了，于是站起身来：我们换个地方溜达溜达。
两人出门，一路朝馆驿走去。
突然，弘予好像想起来什么，分辨着路上大树的特征，终于来到一棵树下。
弘予三下五除二爬上去。
有一个符号——
??
弘予望向泠未。
后者正害羞地在树下搓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