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旺望着绵延不绝的军队,腿上有点发颤。
洗旺一直告诉自己,是因为爬得太高了所以才抖,但事实上洗旺也清楚,因为这军队也太长了,少说也有数万人,从旗号上看,是菊颜城和雾之城的军队。远在栋洲以西,那片耕地寥寥的土地上,居然不声不响地培养了这么强大的一股军事力量,实在令洗旺感到不可思议。而且军队的构成上,不仅有人类,还有相当一部分精灵,更奇特的是,精灵们居然和人类在行伍之中交杂编队,毫无分别,这可是从水榭大陆历史上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情况。打个比方,就好像是,把耕牛和战马合在一起拉同一辆车。
为何这么说呢?因为精灵从平均身高上,要高人类一个头,但体态瘦削,不甚强壮,而且平均密度很小,与一般的树木的密度相当,因而体重往往只有人类的一半。另外,与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人类军队概念不同,精灵组成的军队,几乎不需要给养,没位士兵只需要佩戴一壶清水,就能持续执行数十年,上百年的军事任务。这可是既要军粮,又要军饷,还要操练以免惫懒的人类士兵所不能比拟的。当然,人类士兵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们速度更快,爆发力强劲,容易受到鼓舞,士气勇奋,战意昂扬,而且战斗时为了“保命”常常会激发出不可思议的能量。这些都是战场上以少胜多,绝境逢生的变数之道。
以前见识过的,溯涝,流英的军队,都包含人类与精灵,但从编队上,一定是分开来的。不然双方的优势都难以体现。更关键的原因是双方分别是不同的种族,意识形态差异很大,即便和谐相处,但还是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隔阂。总之,洗旺看到精灵和人类杂处编队,穿着同样的军服,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水榭大陆上,现存的精灵数量,只不过一万有余,照眼前这个军队的构成来看,难不成整个水榭大陆上,一半的精灵都来参军了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即使不敢相信可眼前的景象又历历在目,不能是幻觉吧?
喂!看够了没?
突然,旁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吓了洗旺一跳。
洗旺忙拉开架势,前脚蹬后脚绷,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声音的主人不慌不忙地从低矮的树丛后面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只见这家伙全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长发遮住本来面容,露出尖尖的下巴,衣服上补丁摞补丁,还挂着一些金属环,用来把破烂的衣服勾在一起。令人很在意的是,其脚下却蹬着一双旧军皮靴,虽然也显得肮脏不堪,但毫无破损,剐蹭之处,还能看见其皮质尚新。
洗旺虽然江湖经验尚浅,但多得师父传授,一眼就瞧出来者并非一般的乞丐叫花子,多半是乔装打扮的细作。
这乞丐也从遮住半个面颊的头发后面,上下观察着洗旺,左右歪着脑袋。
乞丐:黄衣军?黑衣军?总不能是青衣军吧?
洗旺:我?你说我吗?
乞丐夸张地四下指了指: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明知故问!我说老弟,你是哪个阵营的?
洗旺:阵营?我们可不这么说。
乞丐顿了一下:莫非,你是教团会的?
洗旺:嗯。你又是哪个阵营的?
乞丐用长指甲掏着耳朵,好像在努力思考,一边还自言自语道:教团会的触角都伸到这边来了?
洗旺:我可没说我是教团会的。
乞丐:不重要,我已经猜到了。
洗旺:哦?你这么肯定吗?
乞丐:你是菜鸟吗?
洗旺突然恭谨起来:前辈您多指教。
乞丐:指教谈不上,首先,从你的神情上看,仿佛从来没见过这大军,自然不是白衣军教育会的人,然后,从你的衣着打扮,局势形态上,应该不是养尊处优的黑衣军。至于我把黄衣军说在最前面,你没有神色慌张,那就说明你大概率不是教工会那些驴脑袋。教团会你自己否定了……
洗旺:那么我还有可能是青衣军或者……蓝衣军。
乞丐一摆手:别扯了,老弟,你是一个新势力的细作,多半还没有饮过浊酒,通过刺客之道,就被赶鸭子上架,当了探子。
洗旺:前辈真神人也。
乞丐:甭跟我套近乎,我也是闲的,这大半年来,在这蹲点看着车马调动,着实有些烦躁,所以才跟你多两句嘴。你有没有带……
洗旺心照不宣地拿出酒壶,递给乞丐。
乞丐也不客气,拔掉塞子,丢在地上,开始饮酒。
乞丐喃喃:真难喝,不过聊胜于无。
洗旺弯腰捡起塞子,想递还给乞丐,但被乞丐拒了回去。
乞丐:被我打开的酒,就没有把塞子塞回去的理。
洗旺:阁下,其实你自己才是教团会的吧。
洗旺冷不丁冒出这一句。
乞丐啜饮的动作,突然停住,接着放下酒壶。
乞丐:看来老弟,你不是个菜鸟呢!
洗旺:其实我算不上细作,阁下高看我了,我只不过跟着血盟游侠打过下手……
乞丐:血盟游侠!
乞丐突然眼睛一闪,接着出神地望着远处。
乞丐:已经有年头没听过这名字了,冷不丁提起来,背后还真有点凉凉的。那个,老弟,我多问一嘴,你跟的是哪个血盟游侠?
洗旺:师父的名讳我不好提起,不过说起他的诨号,他还是挺满意的。
乞丐:敢问可是……眇目凶狼——澧……
洗旺打断乞丐:正是家师。
乞丐马上正襟危坐,冲洗旺行了个侧头礼。
乞丐:原来是前辈高足,失敬失敬。
洗旺:不敢当,我在家师门下,也是敬陪末座,未曾获得家师亲自传授,是师兄们代而教授,因此才混得……今天这副模样。
乞丐:不然,老弟你这句话唬一唬外行也许还管用,我虽不曾面见过凶狼大师,但神交已久,算来如今也愈百岁高龄,老弟你这么年轻,定然有一些独到的天资,能让大师收于门下。好了,攀亲戚到此为止,既然咱们都是有任务在身,那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洗旺:前辈留步!
乞丐:前辈不敢当,咱俩乃是平辈论交。
洗旺:敢问师兄姓名。
乞丐:干咱们这行,还是相互不知道姓名为好。
乞丐见洗旺不死心,就多说了一句:分享给你一个情报——拉多已经至少聚集了二十万军队——如果你们再不快点,就没位置给你们扎营了。
说着,乞丐纵身跳下峭壁,消失在树木之中。
洗旺冲着悬崖下面大喊:何以知之?
山谷回声:眼见为实。
洗旺明白,眼前这个小小的岗哨,再也不能成为他们行军的阻碍。
洗旺匆忙下山,正看见赤瑶等人正在扎营。
洗旺:赶快收拾行装,我们不扎营了,马上过去。
赤瑶:你找到通过岗哨的方法了?
洗旺:没有!
赤瑶:那你……
洗旺微微一笑。
赤瑶点头,心领神会。
车队再度出发,再度被岗哨拦在谷口。
哨兵们很不耐烦地走上前来,责难说你们怎么又来了,禁止通过就是禁止通过。
洗旺上前,二话不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倒为首的两个哨兵,一手一个,拎着哨兵的后颈,扔到了拦路的鹿角上。
哨兵大骇,一个个匆忙地举起长矛。
洗旺:我没工夫跟你们这些杂鱼废话,我们主公要去拉多前线抗击魔鬼,你们要是觉得比魔鬼还厉害,那就不会被安排在这里喝风吃土了。
皮泼和帐浑两兄弟,一左一右,跟两个门神相似,站在洗旺身后,甚是唬人。
哨兵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哨兵呼唤,赶紧撤掉鹿角,把他们俩人抬下来。
车队顺利通过。
赤瑶对洗旺说:没想到你还挺有魄力的嘛!
洗旺:早些时候,是我优柔寡断了,事到如今,就应该拼拼拳头,按部就班的人,还是窝在老家喂牛比较好。
赤瑶哂笑。
洗旺问泠未:主公醒了吗?
泠未摇摇头。
洗旺:还是先顺利赶到拉多,找到主公原来的驻地,再请浮鱼当家的想办法。
赤瑶又是一笑:看来我们的二把手非你莫属了。
洗旺摇摇头:还是你来。
走着走着,车队就与行军中军队遭遇。
这回,洗旺终于看清了,是栋州雾之城的军队。
但道路只有那么宽。
没多久,车队就被军队倾轧逼停在路边排水沟里。
洗旺有点恼火,心想,我们也是“军队”何以如此以大欺小?
赤瑶哈哈大笑,指责洗旺双重标准,自己拳头大的时候那么横,现在只能敢怒不敢言。
好在皮泼和帐浑劲儿大,把车辆一个个从沟里捞出来。路过的军队见状,也甚是钦佩,但没接到命令,谁也不敢擅自离队去帮助“平民”。
就这么被军队裹挟着,洗旺带领着车队,也堂而皇之地一路向北,朝拉多行进。
日复一日,弘予始终没有再醒来,泠未也始终没能进入弘予的梦境。
赤瑶安慰大家,虽然弘予如此昏迷,水米不进,但生命体征完全正常,这可真是奇怪。因为这么“休眠下去”只有精灵能做到。
终于,洗旺已经远远能看到拉多的陨石坑。
所谓望山跑死马,能看见,不代表一程就能到达。
弘予昏迷,指路的重任就落到了两个大迷糊的肩上。可皮泼帐浑两兄弟,谁也靠不住,都说自己知道驻地的位置,但真让他俩指路,却又支吾不清,索性轮流指路,车队东一头,西一头那么乱找。
不过这么一来,倒也有些好处,洗旺心想,真要感谢峭壁上偶遇的那个乞丐前辈,拉多这里确实已经被各地的军队摆得满满当当。由于缺乏统一的指挥和规划,各处的军队都在极力地抢地盘,将自己的军队驻扎在各自认为最好的位置。首先视野要好,第二位置要隐蔽,第三进退自如,第四水源充沛……冲突不断。
洗旺不禁感叹,师父说的对,仗还没打,就已经开始盘算战后的论功行赏了,看来抵抗魔鬼只是上半场,真正的较量,要在下半场群雄逐鹿中见分晓。
可是,谁也不知道魔鬼什么时候真正降临。
有的说一年。
有的说一天。
有的说魔鬼已经来了——
汲泳殿下不是早已经斩首魔鬼的斥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