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指挥所外面一阵骚乱。
利斯冲进来一边叫嚷着:不得了了,主公,不得了了!
弘予睁开眼睛,只见泠未用双手捧着自己两边面颊,坐在一旁,已经睡着。估计是又彻夜看顾弘予,替弘予造梦而疲劳过度终于睡去。
利斯看到这暧昧的一幕,侧脸过去,不作直视:主公,你快出来看看吧。
利斯这一叫嚷,大伙儿都醒来了,有的揉揉眼,有的伸懒腰,还没进入紧张的状态。
泠未兀自没醒,弘予轻轻地将泠未的双手从脸颊上拿开,缓缓撤出来,跟着利斯来到指挥所外。
其他人也陆续跟了出来,也同样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物”。
何以称“巨物”?
首先称其“巨”,仰观其大,几乎与整个拉多陨石山一样大,漂浮在环形山的上空,犹如一块不消散的乌云,坚定地笼罩在上空,投射下巨大的黑影,将其下方的区域覆盖得严严实实。又好像在吸收周围漫反射的光线,使得其巨大的表面外围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雾气般的黑色光晕。
再说其“物”,此物的外形,并不像飞船,也不像军舰,甚至不像任何有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任何生物——即是一个巨大的三棱锥,其中一个侧面约是等边三角形,其他三个面略狭长,是等腰三角形,等边三角形的一个面几乎是垂直于地面,其中一个角正对准地面。
综上,弘予才把它称为“巨物”。
弘予:这巨物什么时候出现的?
利斯:就刚刚,凭空就在那里了。吓得我一激灵,尿得断断续续的,滋了一鞋。
弘予不听利斯啰嗦,开始观察白衣军兵营里其他士兵的反应。
这些士兵们显然受过相当的训练,军事素养很好,虽然有些慌乱,但依然保持自己的岗位,议论纷纷,等待着卫兵去报告长官。
昨天夜里见到的白衣军长官们纷纷出现,左右调度着军队,离得太远,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候,远处营门打开,几个斥候骑着马进入营中,翻身下马,禀告军情。
漪淅指了指天上,大概意思是指这玩意我自己已经看见了,不用禀报了,接着漪淅招呼卫兵备马,斥候也受命上马,跟着漪淅一起纵马来到弘予这边的指挥所。
扬尘避散,漪淅并没有下马,骑马斥候却翻身下马,朝弘予倒头便拜。
弘予:使不得,阁下何人,为何拜我?
斥候:弘予兄弟,你不认得我了么?
弘予看着眼前这个白衣军的上尉,犯了难,不知是谁。
斥候上尉:是我,武涂啊。
弘予:啊?武涂老哥?
武涂:对,不过现在我是漪渐殿下麾下白衣军的上尉。我……我现在叫文涂。
弘予一瞬间就明白了,武涂这是第二次良禽择木而栖了。
弘予:文涂老哥高就啊。
文涂面露惭愧之色,弘予这一句酸话,倒也是直击他的心坎,比一句责备的话都不说好受一点。
文涂:弘予兄弟,我今日这般模样,皆是迫不得已……
弘予还不懂得控制情绪,但他也深知低情商带来的危害,更何况,人家的主子还在旁边骑着马站台呢,自己只能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转移话题。
弘予:浮鱼当家的,他们人在哪呢?
文涂:浮鱼老大,他们……
弘予:说。
文涂:……他们离开了。
弘予听了这敷衍的回答,反而更加生气了,心想,就算编瞎话,这么久了也该编上一套还算说得过去不算失利的瞎话来避免尴尬,搪塞过去的吧?可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毫无水平的话来敷衍了事呢?
弘予刚要追问。身后赤瑶突然插话:这位上尉提供的情报很重要,主公你可要仔细听清楚。
弘予马上意识到,赤瑶在提醒自己,不要被对方带节奏。
弘予马上欲擒故纵地说:好了。我知道了。请你回营吧。
文涂闻言,反而愣住了,半跪在地上不知道怎么起来了。
赤瑶:阁下请回。
文涂起身,三步一挪,两步一退,好像走不动道,最后快到马前,要拉缰绳的时候,又三步两步跑了回来。
文涂:弘予兄弟,你怎么不问浮鱼老大他们去哪儿了?
弘予:他们愿去哪去哪,我和浮鱼当家的只是联盟,目下,我的据点就在这。
文涂一时不能对,又问了另一个准备好的问题:弘予兄弟,你当真不记恨我的……反复无常?
弘予:人各有志,没准,哪天你又回来向我宣誓效忠了呢。
文涂抱拳:文涂告退。
文涂回头,上马,马头与漪淅马头一接,双双耳语,漪淅按缒而走,文涂骑马跟在后面。
弘予回头,耸耸肩膀,赤瑶小声对弘予说:千不该万不该,弘郎,你不该说最后那句话。
说着赤瑶忙活自己的去了。
弘予留在原地。
哇呜问弘予:主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弘予:按兵不动。
说是按兵不动,大伙儿的弦都不约而同地紧绷起来。时不时地会偷偷看一眼天空中悬浮的巨物。
弘予知道,这巨物来者不善,极有可能是魔鬼降临的前兆。或许是魔鬼的交通工具,或许是魔鬼的传送门,或许就是魔鬼的本体?
虽然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都有对魔鬼入侵的历史有口口相传的传说,但付诸于文献的记载,却是只字未提。怪不得渚凝庄的老妙伽说过,魔鬼最可怕之处,正是无论与魔鬼战斗多少年,仍然对之一无所知。
以前弘予会觉得,老妙伽听见魔鬼之后的反应有点过激了,可自己几乎走遍了半个水榭大陆,精灵的渚王与公侯将军也见过不少,除了汲泳那个多半属伪造的魔鬼的头颅外,对魔鬼这整个水榭之星的敌人依旧勾勒不出模样。
就像在自己的家乡哥莫地曼,几乎所有的文明都提到上古有冰川期,有大洪水,有人神共存。但神话始终是神话,传说终究是传说。
望着白衣军的军营,弘予又想起来。武涂,现在应该叫文涂上尉,曾经跟自己讲过他小时候被疑似魔鬼的生物所救的故事。他会不会对这个巨物有更多的认识呢?比如说如果这巨物是个载具,那么跟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是不是有相同之处?
如果武涂的故事所言非虚,那么至少白衣军目前掌握的情报,一定是多于自己。想到这,弘予怒拍一下大腿,心想,这文涂,本来是属于我们同一阵营的呀,这么重要的人物,居然……
不过现在浮鱼当家的下落不明,还不能确定武涂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往好处想,白衣军现在正环绕在周围,成为一道坚固可靠的围墙……
弘予一边想着,一边搓着手。
这时,叩叩刚刚睡醒,走到弘予身后,坐了下来,指指空中的巨物,比划一个“大”的手势。要让叩叩这个巨人比划出“大”的概念,可着实不容易。但弘予这时没心情跟叩叩做游戏。
赤瑶看出弘予压力很大,走过来,问弘予:你这手上怎么回事?
弘予正扣着手上戴着得一双手套,而这双手套,正是弘予从昏迷的鸿羽手上摘下来那双。
经过林荫镇魔法位面的战斗,这双手套已经破烂不堪,很多处都有破洞。十个指头露出来七个。
弘予:鸿羽的,你忘啦?
赤瑶:我知道。我亲眼看着你戴的。怎么不摘下来洗洗,让你的小女仆给你缝缝补补?
弘予:其实是……摘不下来了。
赤瑶:啊?不是吧?
赤瑶抓过弘予的手来看,果然发现那手套已经和弘予的手心手背长在了一起,就像是弘予手掌异化,长出来的鳞片或者角质一样。
弘予:我没事的时候已经扣了一路了,我估计这玩意是用什么生物的皮革制作的,我在魔法位面受了伤,血肉模糊,接受治疗的时候,我的肉体误认为这手套也是我生命体的一部分,并没有出现排异现象,就在“从平面到立体”的过程中,长在我手上了。
赤瑶:这倒奇了怪了。
弘予:我也想摘下来还给鸿羽啊,可惜除非剁手而不能如愿,赤瑶姐姐,要不你回头帮我挑一双手套,我补偿给他。
赤瑶: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呀,可不知道这手套可是附了魔的,可是个灌魔容器,左冰右火,只是你还没掌握。
弘予:那好,你以后教教我怎么用魔法,我再想喝冰可乐,就不用加冰块了,左手一挥就降温了。
赤瑶:什么是冰可乐,好喝吗?
弘予:嗯。很想念。
正说着,白衣军的军营又有动静。
只听号角长鸣,营门中开。
通常两扇营门只会开一扇,弘予进来,文涂出去都是开一扇。
而此时,两扇营门同时打开,白衣军列队两旁,显然是有大人物要进来。
漪淅大人是漪渐殿下的弟弟,那么漪淅大人需要亲自迎接的,只能是……
弘予正猜来者应该是漪渐殿下本人,爬上叩叩的肩头,远远观瞧,但出乎意料的是,首先策马进营的,居然是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全身披挂,一袭黄色战甲隐隐发出光辉,背背宝剑,微微仰着头,胯下坐骑:脖颈修长,头生对角,似鹿;鬃毛挥洒,体态壮硕,似骏;另外还长着六只眼睛,四根触须;身后的尾鬃拖地,风吹徜徉。
一人一骑,极尽威风,可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小伙子两样均摊,两头都占。
紧跟着这少年,是两个女骑士,所乘虽不像前者骑乘神兽,倒也是良马宝驹。其中一个女骑士是精灵,容貌清丽脱尘,但眉宇之间有一股化不开的不开心。另一个女骑士则是人类,脸上有道疤痕,但她并不刻意掩饰,反而显得英姿飒爽。还有一点比较奇怪,人类女骑士的身材并不壮硕,也就是说她并不是承担冲阵斩将的职能,或许是担任战争舞女的作用吧。弘予这么想。战争舞女在彼军中的地位可真高呢。
再往后,就是一群彪形大汉,长得张牙舞爪,比松熊松罴两兄弟长得好看得有限,可以看出是一员员以一当百的猛将。
为首的少年与迎接的漪淅马头交错。双双马上打拱手,但少年并没停下来。而是径直朝弘予的指挥所而来。
漪淅也跟着少年并缒而行。
眼见有军队冲己方而来,弘予麾下的部众们纷纷各就各位,左右排开,做出防御的姿态。
黑猫和白猫叫醒泠未,三人跟着赤瑶,侍卫在弘予身旁。
弘予拍拍叩叩:委屈你了叩叩,先给我当会坐骑,气势上咱不能落了下风!
转眼,少年和漪淅走到弘予近前。
漪渐:弘予将军!我来给你引见……啊哦,我觉得不应该我来引见,因为你们……
少年接过话头:早就认识。
弘予看着对面这少年,又熟悉,又陌生,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少年见弘予一脸为难,哈哈一笑:不忙,我先送你一份见面礼。
说着,身后三匹马走出,骑士从马背上扔下三个黑包袱,不是别人,正是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的洗旺和皮泼帐浑两兄弟。
哇呜惊呼:大少爷!
抢出扶起洗旺,为之松绑,拔掉嘴上的毛巾。
洗旺活动了下嘴巴,吞吞吐吐地说道:主公,我们给你丢脸了……
这时,利斯和几个步兵上前给皮泼帐浑松绑。
弘予:先不忙拔他们俩嘴里的塞子,让他们多安静一会。
两个话痨鬼听了,本来就心虚,纵使双手解放,也不敢自己摘下塞子,反而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洗旺,皮泼帐浑被送到指挥所里。
弘予:他们仨确实都是我的部下。如有冒犯,我在此跟你赔罪了。
少年突然笑了。
少年:你真认不出我啦?弘大!
弘大?
弘予脑子里飞速地过了一遍,这样称呼自己的人,只有清湘社的那几个,莫非来者正是……
少年:才一年没见。你就不认得兄弟啦?
弘予:郑二!郑文诸!真的是你吗?
郑文诸:没错。
如果不是坐骑阻挡,弘予真想冲上去兄弟拥抱一番。
但,现在还不是场合,也不是时机。
军旅现场,又有白衣军在旁。
弘予紧紧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郑二,你小子混得不错嘛!有模有样,活像一个大将军似的。
郑文诸:你混得也不错,手下都是奇能异士呢。
突然无话。
郑文诸:你手下有多少兵力?
弘予一摊手:算上你送过来这仨,十七个。你呢?
郑文诸:我手下,有十七万。
《预兆第二部水榭大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