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辰没有去医院找顾若,质问她为何不讲自己的苦衷,可苦衷之所以叫苦衷,便是因为无法言说。她不能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而去伤害别人,也不能寻了一个由头便可以将别人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供他人观赏。
这样会显得别人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笑话。
所以,林微辰就当自己从未知道过那些事,她如往常一样上课,放学,回家的时候和许稚许澄一起走,只是路上少了一个话多的人,终归是沉默了不少。
“叶子,你说,那个,顾若请这一个月的假,那她的学习怎么办?”
快要分别的时候,许稚突然开口,说出了纠结许久的问题。
林微辰忽然一愣,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家门口的那杆路灯出神,是啊,她一直在想她应该理解顾若,理解顾若的苦衷,可是她却忘了,现在的他们,都还只是一个学生,还是一个应该努力备考的高考考生。时间对他们来说,真的是过一天就少一天,没有人耽搁得起。
可有些话,终究是不能对别人说的,所以林微辰也只能摇摇头,神色莫名。
空气都好像在这一瞬不流动了般,许澄忽然拍了一下许稚的头:“不是,你担心那么多干嘛啊,人家顾若就算半年不学习,也肯定比你考得好,OK?”
“哎,我说许澄,你是不是有病,我关心人家顾若有错吗,她也是我的朋友好吗,不是所有人都跟某人一样,心是石头做的。”
许澄那话本是想安慰安慰那傻孩子,不要只顾着别人,而忘了自己。谁知道说出后竟惹了傻孩子不快,用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回敬他。
握着书包肩带的手紧了紧,许澄看了一眼早已不知比他矮上许多的小姑娘,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们别担心了,高考在即,我们都要好好努力,总不能在以后再来后悔今日的不努力,青春还是没有遗憾的好。”
没有回答许稚的那个问题,林微辰说了这句话,许稚开开心心的应下了,倒是没有多想,反而是许澄,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笑笑,转身拉着许稚就回家了。
“许澄,你干嘛,我自己能走!”
“雪还没化呢,我怕你摔了。”
一句话,不知哪儿戳到了许稚,原先还咋咋呼呼的,这会儿倒是安静下来了。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因为即便你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说出去的资格。
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青春的遗憾又哪是说不留就会不留的,遗憾嘛,大多都发生在那个年纪,大多都发生在本不该发生的年纪。
傍晚,天渐沉,北风呼啸,又携来一阵冰雪。
市医院。
顾若已经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前几天一直昏沉沉地睡着,这会子醒了也不怎么精神,有护士敲门进来换药,带来一股子冷意。
护士将小推车放在一旁,来到窗户边准备将窗帘拉上,忽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她心里嘀咕着这个冬天雪下的这么多,怕是要难捱啊。
回到床边,护士拿起小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就要掀开顾若的衣服,却猛然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是没有生息一般。
护士也是被吓了一跳,但这么多年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不过是一个想不开的小姑娘罢了,虽说这小姑娘也着实可怜了些。可这世界,本就是公平的,即便再不公,但你得到什么,不可避免地就会失去另一些,没有人能例外,也没有人回事例外。
她心里思绪百转,手上动作却不停,甚至还开口和顾若搭了话:“呦,小姑娘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头还疼吗。”
顾若仍是方才那副样子,靠在床头,盯着她,目光也不动一动,只有那不时眨一眨的眼皮还彰显着她是个活人,而不是一具死尸。
“小姑娘不要这样死气沉沉的嘛,多笑笑,说说话,心里的郁气散啦,自然也能活得开心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护士给顾若系上扣子,说了这么一句,虽然病房都供着暖,可这人呐,一旦病了,那可是凉不得的,更何况还是这娇娇嫩嫩的年纪。
顾若听到这话,木然地脸上终是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黑黝黝的眼珠转了转,看了会儿雪白的天花板,又将视线落在眼前的护士身上。
这时,护士正拆卸顾若手腕上的纱布,因缠的厚了些,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拆到后面,便能看到那洇红的血迹,还有那隐在血迹下触目惊心的伤口。即便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护士,此刻的心也不禁抖了抖,她实在想象不到,一个花季少女,是怎能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疼痛,对自己下此狠手。
她在换药的时候,那孩子吭也不吭,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像是习惯了一样,可那伤口分明她看着都疼,她家那捣蛋鬼平日里磕了碰了也要撒娇哭疼的,这孩子看着还没她家那小祖宗小呢,怎么就这么能忍呢?
“小姑娘,我看你病历上写着名字呢,我能叫你吗?”
顾若还是没有说话,就任她换药,护士见她不应,也便当她默认,自顾自地说:“小若啊,人生在世,不是所有人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也不是所有人生下来便拥有一切。那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人呢,有些人——不服输,也不信命,自然是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继而去和命运做争斗。有些人啊——他们太脆弱了,一些小小的烦恼就能缠着他们一辈子,所以,那些人他们到老到死也逃不脱命运的枷锁。”
护士换完药,收拾好了东西便跟顾若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她也不是闲的没事干,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她也有要养活的人。
和顾若说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一位故去已久的人。
而她没说的一句话是,这世间大部分的人却都选择忙忙碌碌地随波逐流,看似顺其自然,却又永远都逃不开,跳不出这个世界的框框架架。他们艳羡那极小部分能成功的人,却也唾弃那些心思敏锐又脆弱的人。他们无法成功,跳不出来,便也沦为这大千繁华盛世的奴隶。
其实,这大部分人还比不上那些脆弱的、胆小的人,因为那些人还保持着一份纯真。
只是,没有人承认。
这夜,雪下的越发大了。
顾若现在还无法进食,只能靠输送一些营养液维持生命特征,夜深了,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冰冰凉凉的让脚趾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她来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就着路灯昏黄的光看着外面那纷纷扬扬的大雪,想起下午护士说的那一番话。
枷锁?
她自出生,来到这人世,就先被人套上了一层枷锁,解不开,挣不脱。这世界的框架,她逃不出,跳不出,现在,她也不想逃了,不想跳了。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顾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