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崔日转述江杳杳告诉过他的话，未必不真实，但一定不客观，所以宋清商全程都很谨慎，不让自己太被崔日牵着鼻子走。
其实在最初听到李静和欢欢——也就是江杳杳母亲的争吵之后，她自觉能够想象江杳杳和陈明佳这一对小朋友之间的尴尬。比如陈明佳骂欢欢“大贱人”、江杳杳“小贱人”；而江杳杳则在QQ空间里倾诉痛苦，诛心陈明佳。所有这些情况出现时，她都没有太惊诧。
可她想象不到的是，直到半年以后，也就是这个夏天，陈明佳还骂过江杳杳更恶毒的话，说她勾引自己父亲，是跟她妈一样的天生贱种——此处的父亲，不是陈明佳的，而是江杳杳的。
对此，宋清商彻底无语，第一次觉得难对陈明佳下结论。
还是崔日说：“她确实是小孩，但小孩子的恶毒才最伤人。”
“可她为什么会骂这种话？是出于什么误会吗？”
宋清商意识到，陈明佳骂这句话的时候，江杳杳的父亲已经死去半年了。所以这种怨毒到底来自哪里？
“不是误会，是嫉妒。”崔日说。
“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
崔日回答的很肯定，并反问她：“你还记得她俩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吗？”
“陈明佳年级第三，江杳杳第二。”
这个信息不是刻意收集来，而是在历次的调查走访中自己跳来她手里的。
不过，客观想想，能在八中那样的地方考到年级前三，不出意外，两年后嘉园小区就会有两个去清华北大的，所以居民们印象深刻反复提及也很正常。
只是，八中年级第二和第三，也会互相嫉妒吗？
“不是互相，”崔日说，“是明明嫉妒杳杳。她甚至说杳杳考第二是故意，为的就是要压她一头。”
“故意考年级第二？”宋清商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年级第一，也未必想考第二就能第二吧？这怎么故意？”
崔日同意道：“离谱吧？可明明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杳杳能考第一，是为了气她才故意考第二！知道她们在乎成绩，所以故意压她一个排名，明明说这是杳杳对她和她妈妈的报复。”
宋清商中学时期成绩不差，但也没到能随意玩弄年级排名的地步，所以抱着谦虚的态度谨慎提问：“这种操作是可能的吗？江杳杳学霸到这个级别？”
“当然不可能！”
崔日无语道：“她一个在医院住了大半年的人，学校情况全靠同学好心探望和送来的笔记了解，连自己的排名都没底，怎么可能还摸得清别人的？何况如果她想故意考成年级第二，就不光得对陈明佳的水平了如指掌，还得对其他学霸的全都了如指掌，你当她神仙啊？”
这么听来，确实难度太大，近乎天方夜谭。
可出于严谨，她还是又问了一句：“江杳杳有亲口跟你说过她做不到吗？”
崔日不满地看着她，拒绝回答这么离谱的问题。宋清商解释说，查案就是要把所有可能性都查遍，很多事即便听起来不可能，但未必就不会发生，现实总是超出人的想象的。
见她这么执着，崔日无奈地叹气，说是，是杳杳亲口告诉他，她做不到。
宋清商点头道：“所以你看，当事人是否认的。”
见崔日要生气，马上冲他笑笑，继续说：“如果江杳杳确实做不到，那指控她做不到的事，陈明佳的确是被嫉妒逼得走火入魔了。”
因为她总算将矛头指向陈明佳，崔日的火没发出来，改成叹气，重重地吁出来。
宋清商继续问：“排名的事就当解释完，陈明佳骂江杳杳那句又典出何方？她一个孩子，如果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信息，应该不至于这么恶毒吧？”
这点崔日倒很同意。
虽然因为江杳杳所受的委屈，他对陈明佳有些不满。但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孩子，受了父母的影响，说些自己都未必理解的话。而至于那些话能造成的伤害，她可能也并不能预料。所以在这点上，崔日并不想苛责陈明佳。说到底，她只是个头脑过于单纯的孩子罢了。
“可是孩子的恶毒也一样伤人，甚至更伤人。”
虽然无意苛责陈明佳，但崔日还是这样强调。
宋清商点头，表示她认同他的观点。骂出恶毒语言人的动机可能只有三分坏，可那些话既然造成了十分伤害，那就是不可原谅，不然刑法中也不必有过失犯罪了。
不过她现在的问题是，陈明佳为什么选择“勾引自己父亲”这种话来攻击江杳杳，是受人蛊惑，还是确实看到过什么？
崔日说，大概因为杳杳曾经跟她说过，她爸有时会用古怪的眼神看她，所以陈明佳误会了。也可能回去之后学给她妈，而李静出于对杳杳妈的不满，添油加醋说了什么。陈明佳当时未必懂，但听过的话总能记得住，之后遇到成绩的事，出于对杳杳的嫉妒，情急之下学了出来也未可知。
宋清商想到江杳杳在医院那句：“是我什么都跟她说，她什么都跟她妈妈说。”
但除掉这些，崔日这段话多的是语焉不详。
不过，这大概也怨不到他，因为虽然他和江杳杳好，但毕竟非亲非故，又男女有别，这种私密事江杳杳未必都告诉他。即便说，也多半遮遮掩掩，掐头去尾。所以崔日能说出个大概已属不易，细节是没法强求的了。
崔日很快也意识到说得太模糊，只好老实承认，说杳杳并非如外人所看到的那样信任他。事实上，她身边根本没有能全心托付、没有一丝一毫芥蒂的人。连她舅舅都不能。这虽然有别人的问题，但更多是江杳杳自己。
“父母双亡，最好的朋友一再背叛，”他伤心地说，“任何人遭遇过这种创伤都会有信任危机。何况杳杳一个孩子。如果没有问题，她也不会看心理医生看到现在了。”
“我虽然花了大半年，取得了杳杳很大的信任。但也正因为这半年的功夫，我才更认识到：事实上在杳杳心里，永远有一块地方是别人进不去的，那就是她父母的死。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再对人敞开那一块了。创伤已经造成，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十六岁的江杳杳，和十五岁半的，已经是彻底不一样的两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