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霜负剑行至路边一茶楼,小二拎着壶茶殷勤地过来招呼:“客官外地来的?我们这有嘉阴山上好龙井,客官尝尝?”
随意要了壶茶,临霜找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将黑布剑囊蒙着的佩剑解下放于桌上。
此时,窗外突然喧闹了起来,一乘软轿抬着一白衣蒙面的少女,在众人簇拥下朝城外而去。那少女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素手紧紧攥着衣角。
“唉,今天又是谁家的女儿要献给鬼王,造孽呀……”小二给临霜摆茶,嘴里小声嘀咕。
“鬼王?”临霜小口呷了一口茶,果然清香四溢,倒是难得的好茶,不过比起仙界甘露还是稍逊一些。
“客官你不知,最近嘉阴山中那鬼王着实厉害,城主请了好几位高人坐镇,愣是拿这鬼王没辙,每月就要城里献一少女,否则入夜便鬼物肆虐血流成河啊……”
“酒囊饭袋。”只闻一声冷笑,一阵清风拂过,方才还在品茗的剑修已不见踪影。
“哎?客官?”小二看着桌上留下的银钱,站在原地疑惑地挠了挠头。
临霜掐了隐身诀跟在那乘软轿之后,山路崎岖难行,几名轿夫却脚下生风健步如飞,不多时便将小轿抬到一断崖边上,像是扔掉什么大麻烦般将那少女推下悬崖。
那少女虽害怕却努力挣扎着,一双素手拼命想要抓住崖边的藤蔓,可惜只是白费力气。迅速下落中,她不甘地睁大双眼,苦涩的泪水溢出眼眶。
为何,为何从来无人拯救他?!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正绝望间,一阵微风拂过,一双温暖的臂膀将她稳稳接在了怀里。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顶顶好看的人冷着脸看着她——是仙人来拯救她了吗?
临霜将懵懵的少女放在山腰一个洞穴前,自顾自地去里面转了一圈将蛇鼠虫蚁全部扫清,出来冷着脸道:“你在这待一会。”
她看了看山岚环绕深不可测的山崖,好像要下去干掉一只弱小的老鼠般,转身负剑就要往崖下飘然跃去。
却有一只纤细瘦弱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少女明亮的眼睛染上了一层薄雾:“仙人,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吗?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临霜不语,只用一道极轻的气劲将她往洞穴里推了推,在洞口设下一道防御屏障,便持剑纵身而下。
少女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眼底有一抹失落,却还是转身默默蹲在山洞中,尖尖的虎牙咬破了唇角。
山崖下竟有一座华丽宫殿,宫殿前俯卧一堆白骨,看骨架多是少年人年纪,浑身骨骼碎裂惨不忍睹,应是从高空坠落。
那宫殿画栋雕梁却鬼气森森,几只守门的青面小鬼仰着脖子等着今天的新鲜“食物”,却见一白影凌空而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身首异处魂飞魄散。
丝毫不耽搁,临霜持神锐直取内殿,只见软帐轻纱香雾缭绕,隐约见一玄衣男子怀抱一众美艳女子,正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神锐出鞘铮然作响,临霜凌空而下直取对方首级,那玄衣人浑身鬼气森然环绕,修为深不可测——上一个让临霜感觉到如此压迫力的妖鬼,应当还是当年的鹿别。
“铛”,短兵相接,短短几个瞬息二人已过不下百招。这妖鬼不知使的什么武器,指间银光竟神出鬼没无形无影。
“如此美人不如同乐,何必打打杀杀呢?”调笑的语气在耳畔响起,临霜冷冷挥剑将其逼退。
“哟,真凶。”玄衣人身法敏捷,辗转腾挪间还小心翼翼握着他的宝贝酒盏生怕洒了盏中佳酿,此时见临霜攻势愈发凌厉似是起了杀心,眸中亦是寒光一闪,浑身森然鬼力轰然炸开,仿佛寂静的夜晚骤然出现振聋发聩的电闪雷鸣。
这鬼力厚重森冷,与临霜纯粹的神力相碰撞,一时间天地亦为之变色。这家伙,假以时日定成鬼尊级大能,临霜忖道。
眉头微皱,她手下剑锋招招致命——这妖鬼虽厉害,幸好目前却逊色她几分。
临霜步步紧逼,在那妖鬼身上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妖鬼浑身浴血自知不敌,竟化作一缕黑烟混入瑟瑟发抖到处逃窜的女侍之中。
投鼠忌器不想伤及无辜,却又不想放虎归山,临霜提剑径行追逐那黑烟。一女侍见她一身血腥杀气行到面前,惊叫一声,慌张地用手中匣子掷向临霜。
随手劈开木匣,未料一阵浮尘般的粉末竟飘洒了出来,临霜神体百毒不侵,便托大不把这东西放在眼里,谁知吸入了一丁点后神思竟困倦恍惚起来,更兼无名燥热渐渐升起。
眼前开始变得光怪陆离起来,紧接着一道剧痛穿透了腹部,虽下意识避开了要害,却还是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妖鬼一击重创。
那妖鬼轻笑着凑近身前,又在反应变得十分迟钝的临霜腿弯处划下两道伤痕。临霜紧紧握着神锐支撑住身体,趁着剧痛令她回复意识的瞬间掐出了传送诀。
在她消失之地,玄衣妖鬼细细端详着手指上沾染的新鲜血液,猩红的眸子闪着从未有过的兴味。
这便是神君血液的香味吗……
却说临霜这边状况十分糟糕,伤势倒是没那么严重,可是神志愈发不清醒了起来。
山腰上的传送点本是为了防止那少女出什么状况自己可以及时回护,现在却成了自己逃命用的阵法。临霜自嘲一笑,自300年前仙界大战镇压收服鹿别以来,这还是第二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放下手中神锐盘膝端坐,临霜运转神力尝试压下药性,却觉燥热之感愈发旺盛起来——这是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她有些疑惑地查探着自己身体的状况。
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闻声从洞穴深处走出来,怯怯地唤了声:“仙人?”
看到临霜染红大片的白衣,她的声音立时有些慌张:“仙人您受伤了?”
临霜摇了摇头,淡道:“皮外伤罢了。”而且以神体的愈合能力,估计好的差不多了,麻烦的只是那古怪的药性。
少女抿了抿唇,担忧道,“山下那个妖怪厉害得很,城主请了好多高人都拿他没办法,仙人您要不也别管了吧,反正,反正,”她低下头,眼中闪着决绝:“我这条命也不值钱。”
那仙人阖目端坐,闻言只淡淡道:“你想活下去吗?”
当然想,如何不想呢?为了活着无时无刻不拼尽全力啊……只是不能罢了……
少女秀丽的眉目间笼着愁云惨淡。
未及答言,洞穴外一阵轰鸣,玄衣妖鬼打破防御结界飘然而至。
来得倒挺快,临霜皱眉忖道,她当即拔下头上玉簪,眼都不眨直接插进左臂之中,借由持续的疼痛来保持神志。
三千青丝披散而下,将白衣仙人孤高冰冷的美貌衬得柔和了一些,偏又因药性逼得双颊淡粉浅喘微微,更显的夺魄摄魂。
“仙君美人儿真是让人好找,”玄衣人调笑道,手上却半分不留情,寒光一闪直逼临霜咽喉:“‘醉春风’可是六界难求的好药,仙君可觉得快活?”
“本来打算和爱姬好好享受一下,谁知却便宜了仙君——仙君这可得赔给在下?”
堪堪避过要害,左臂的疼痛并不持久维持神志清醒,临霜恍惚间只觉周身无力酥软,只得步步退后。
这时,一道瘦弱的身影却挡在了面前:“不要伤害仙人!”少女恐惧得瞳孔微微颤抖却一步也不愿退后:“求求你,别杀仙人,我什么都愿意做。”
临霜有些讶异,这般不要命的凡人倒是少见。
那妖鬼饶有兴致地端详了她一下,像看一只尘埃里的蝼蚁:“凡人?”他轻轻一挥手:“你有这个资格吗?”
临霜尚不及阻挡,少女纤细的身形如断线风筝一般被重击至石壁之上,瞬间没了声息。
“住手,”看着不省人事的少女,从未被挡在身后、亦不知七情六欲的临霜心中竟有微涩之感,她迅速设下回复结界,冷冷看向那妖鬼:“说吧,想要什么。”
“仙君不怕我要你的命?”玄衣人看着那闪烁金芒的回复仙术若有所思。
“要便拿去,只不过,你怕是也走不出此处。”
“啊哟好凶,那算了,我可不想和仙君同归于尽,我想想啊,”妖鬼摸了摸下巴,玩笑似的道:“那把仙君的仙骨剜出来给我吧?”
——如果妖鬼有了仙骨,是不是也能用出这种温暖的金光熠熠的法术?和冰冷的鬼气完全不同的,温暖的,充满生气的法术。
仙骨是仙人力量的根源,但却是可以后天修成的,如同鹿别以妖鬼之体依然可以修出仙骨得证大道,不过是困难一些罢了。而且每过一段时间也有些凡人修出仙骨得道成仙,是以那个时候的临霜,虽然天生仙骨,却其实并不觉得仙骨有多么重要,就像同样觉得帝君之位并没什么值得争夺的一般。
与其搭上这个无辜凡人的性命,不如——
“好,不过,”临霜反握神锐:“解药拿来,且三日之内离开此地,再不得干扰人界。”
那玄衣人似是有些讶异临霜的果决或者说武断,要知道妖鬼界可向来不讲究什么信誉。但这般交易却实在是甚合他意,倒也毫不犹豫地应下,掷了个瓶子过来:“这是解药,不过仙君这脾性我喜欢,不介意的话在下也愿意当仙君的解药哟~”
临霜懒得跟他油嘴滑舌,剑光凌空在自身背脊处一闪,一段玉石般晶莹的骨节便出现在掌中。身后白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她却不发一声。
仙骨离体后愈合能力迅速减弱,随之而来的是神力缓慢的逸散。
“你这人没有痛觉的吗?”玄衣人夸张地啧了一声,从纳戒中取一玉匣小心翼翼装入其中,神色却不知怎地有些郁郁:“你不后悔?就因为一个没用的凡人?”
“本君做事从来只问自己想做,不是为了任何人,”白衣仙君仰脖喝下瓶中解药,冷道:“可以请你出去了吗?”
玄衣妖鬼无奈耸耸肩:“那在下告辞了。”
走到洞口,他却忽然停下脚步回首一笑:“仙君,我叫霍时命,后会有期。”
“下次再见面,仙君定会先问我名姓。”
——如果可以,希望能在仙界见到你,不过可惜的是,你应该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