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最远处的山头全部遮起来的时候,关泰看了眼保安室墙上的钟表。
八点钟,到了交接班的时间。
关泰在珠峰景园小区当保安还不到一个星期,这是他第一次值夜班。
关泰走到岗亭里,松了松衬衣上蓝灰色的领带。关泰没有打领带的习惯,自从穿上这身保安制服总觉得脖子上多了一层桎梏。
岗亭里有张小桌子占去一半的面积,桌子上是一部电话和一个访客登记表,笔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插着,桌子下放着一只小马扎。东西不多,却让空间很狭促。
小区位置很偏,到了晚上九点以后就几乎没人出入了,这也是关泰的搭档郑佳奇喜欢值夜班的原因--可以偷懒。
郑佳奇已经提前换好岗,站在门口。他有些结巴和大舌头,虽然说话不利索却是个话痨,一般人唠五分钟的磕,他唠半个小时。
郑佳奇侧身靠在门口分流的护栏上,从保安服内兜掏出一支“红梅”护在手心里,递向关泰。
“怎…怎么说?来…来一颗?”
关泰平时不喜欢抽烟,昨天抽烟还被物业经理逮住罚了二百块钱,这对于生活本就十分拮据的关泰,无异于雪上加霜。
看到郑佳奇递过来的烟,关泰婉拒到:
“滚蛋。”
郑佳奇不怒反笑,他们平时已经习惯这种“骂骂咧咧”地交流。
“不…不就是200吗?我上星期被业主投诉,罚…罚了500呢。”
郑佳奇呲着门牙咧着嘴冲着关泰,好像是得了什么荣耀似的笑。裤子松垮垮地穿在他身上,露出一截后腰,上衣的拉链拉到了一半,扣子是开着的,领带斜在一边。
关泰皱着眉头看向别处,不知道这孩子真傻假傻,可真替他发愁。
郑佳奇在保安队被称作活宝,平日里有四大爱好:抽烟、喝酒、招疯子、逗傻子。
值夜班很简单也很枯燥。比困意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寂寞。
关泰平时话有些少,这让郑佳奇觉得今夜有点难熬了。
郑佳奇嘬着烟嘴回味了一会儿,向关泰说起了小区内最近发生的失窃案。
“丢金首饰的那女的我…我认识她,她就是一个守…财奴。她有那么…那么多钱,也舍不得给家里的老人买件新衣服。这倒好,全便宜了贼了。”
“咱们查的这么严,不应该会有小偷溜进去啊。”
“这多明白,肯定是出了‘内鬼’。不是她家里人给她藏了就是小区里的人干的,准没错。”
晚上11点钟,一个迈着八字大跨步,一走一晃的男人向小区内走来。本来有点打瞌睡的郑佳奇突然精神一振。
关泰见过他几次,印象很深刻,社区里的人都管他叫“大哏”。
大哏是郑佳奇的“老朋友”了,每次他进出,郑佳奇都要逗他。
大哏皮肤很黑,到了晚上“能见度”就更低了。他是一个拆迁户,因为大哏说话总是扯着嗓子跟人喊,小区里的住户都说他精神有问题。关泰倒是觉得他不过是耳背,又不爱和别人同行,所以显得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罢了。
郑佳奇伸出一只胳膊横在大哏的胸前。
“出…入证带了吗?”
没有听郑佳奇把话说完,大哏就主动从胸前口袋里拿出出入证。
“行嘞,进去吧。”
也许是今天郑佳奇没有逗他,大哏倒有点不自然了,进小区的时候三步两回头地看郑佳奇。
就在小区的自动门刚要关上的时候,郑佳奇冲着大哏喊了一句:“赶紧回家吃药--”
说时迟那时快,大哏回身拉开还没关上的自动门。一个箭步冲到郑佳奇面前,几乎是脸贴脸地吼到:“你有病!你特么吃药--”
郑佳奇又咯咯咯笑起来。
大哏“满足地”再次走进小区的时候,在他身后跟上了一个小老头儿。
老头儿从哪里走过来的谁也没有注意。他戴着一顶草帽子,下巴几乎佝偻到地上,脊背上好像顶着一口圆滚滚的锅盔。以正常人的视角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快挨到地上的两绺小胡子,因为他太矮小了,简直就是行走在地上的句号。
趁着大哏刚进去,电动门还没关上的空档,佝偻的老人也跟着进了小区。
郑佳奇一心在逗大哏,老头儿进了小区也没察觉。关泰坐在岗亭里恍惚看见了,提醒郑佳奇。
“刚才是不是有个人没查证就进去了?”
“不就是傻大哏一个人吗?”
郑佳奇趴在门口护栏上朝小区里瞧,由于老人走的远了,矮小的身影反而容易被发现。
郑佳奇看着那圆小的背影,跟关泰说:“那是个人吗?怎么感觉像是大哏养的宠物啊。”
被郑佳奇一问,关泰也有些怀疑,随即走出岗亭也趴在门口护栏上往小区里瞧。
“招呼他一声,看看什么反应。”
郑佳奇伸着脖子冲着背影喊:“咴!大爷--”
背影一被招呼,突然加快了脚步开始奔跑,由于佝偻地厉害,老头跑起来好像有四条腿一样。他很快逃出了小区门口夜灯的光线照射范围,往绿篱里一扎不见了。动作迅捷地根本不像一个老人。
“遭…遭了,这是进贼了。快去抓他。”郑佳奇说完就跑进小区。
关泰怕郑佳奇毛手毛脚抓不到,转身向站在车辆进出口的老张喊:“老张,你帮我们盯一下,有人溜进去了。”说完,和郑佳奇一起去追。
园路边的黄杨篱被撞开一个口子,大爷就是从这儿钻进去的。黄杨篱圈着一块绿地,绿地上有一片花树间或种植,花朵现在已经调萎了。地上的草皮间还夹着一些掉落的花瓣。
这是小区里的一处花园,草坪灯昏黄的光线从地上射出来,能照到刷着白漆的树干和赭红色的座椅。
郑佳奇翻过绿篱试图去找那个老头,可是看不清的繁乱枝丫总是划在他的脸上。郑佳奇把手挡在头上护着,结果抓到一把蜘蛛网,这让他虎躯一震,顿时跳起来激光雨。
关泰把上蹿下跳的郑佳奇拽回来。“有路不走,干嘛钻那里边。他再跑也不能在树林子里躲一宿。我们沿着路去找。”
关泰和郑佳奇沿着园路走到花园深处。借着草坪灯,近处的情况还能看清,都是些牡丹、玉簪之类的地被。在绿地深处的地方,植被茂密,有的地方土地高隆起来,地形上还种着一丛丛的灌木,地形背面的情况就完全看不到了。
俩人在花园里正探头探脑地寻摸,关泰一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垃圾桶旁。
是常大爷。
常大爷是小区里的业主,儿子在国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平日常大爷经常在垃圾桶里翻来翻去,看到快递盒子、塑料瓶之类的就会拿回家。
常大爷手里正拿着一根半米长的竹夹子。竹夹子伸在垃圾桶没有顾得拿出来,他的身体靠在垃圾桶上,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面前的一处土坡,眼神有些呆滞,嘴巴里发出低哑的声音。
郑佳奇见了说:“常大爷捡垃圾也这么敬业,还给自己加个夜班。”
关泰看出了常大爷的异常,说:“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上去问问。”
“刺…刺猬,大刺猬…”
关泰走近听见了常大爷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关泰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里是一处隆起的草地,草坡上种着一大片连翘。
“常大爷,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老头儿?是个罗锅儿,戴着草帽子。”郑佳奇问。
常大爷还是用手指着前面,颤巍巍地说:“刺猬…大刺猬……”
“捣…捣乱。”
郑佳奇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等下。”关泰觉得不太对,一只刺猬不会把常大爷吓成这样,“我们过去瞧瞧。”
“咱们抓贼呢,瞧什么刺猬啊。”
关泰已经走到那片连翘边上,郑佳奇也只好跟上。
草坡后面是完全的黑暗,关泰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正要绕过去,连翘里突然“簌啦啦”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一个大如猪的黑影从连翘丛里窜出来,晃了一下不见了。
俩人同时吓了一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刺猬?怎么又突然不见了的。
关泰举着手机往连翘丛里去照,可是什么也没有。连翘丛只有表面一层细长的连翘枝被手机照的发亮,下面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关泰,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关泰嗯了一声,用领带捂住了鼻子。
是一股腐臭味!
关泰想到刺猬啃食死人脑子的传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胃里有些恶心,汗毛孔凉嗖嗖的。
关泰小时候对于刺猬这种外形神奇的动物十分喜欢,直到一次看到《东周列国志》,其中有一段关于一位陈仓猎人捕获了一只刺猬的记载:“此兽名曰‘猬’,常伏地中,啖死人脑。”从那以后就对刺猬避之不及。
刺猬是杂食性动物。在遥远的古代,当时的穷人如果买不起棺材,死后只用草席或者麻布简单覆盖入殓的话,就成全了刺猬啃食人脑的条件。也许刺猬本身爱吃这一口,只不过后来随着棺材的普及,刺猬就失去了“啖死人脑”的机会。
关泰也曾经听家里老人说过,刺猬经常会在坟地出现。
但是刺猬能长到一头成年的猪那么大吗?关泰从来没有听闻过。
“不知道是谁家的猫猫狗狗死了,又偷着埋在小区里。这种业主就是缺德带冒烟,不懂得爱护环境。”
郑佳奇想不到许多,嘴里嘟囔着去搜寻腐臭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