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须伦说的这句话，何尝不是说他一辈子的经历。
他年少不开窍错过了师兄弟，后来开窍了，却又是半生的颠沛流离。但他似乎从没抱怨，总是乐观面对生活。
这不正印证着活在当下更重要么。
宋客有点担心宋娜的情绪状态，他拍拍宋娜的肩膀，却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像陷入巨大的挣扎当中。
“姑姑，你还好么？”他轻声问道，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知道“梅林大劫”对宋娜的影响，几乎把她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千金活活铸成了一个裹在钢甲里的战士。
然而怎么安慰，这种事都比不上自我心理建设。
宋娜摇摇头，露出一丝笑容，她又伸手反握住宋客的手，冰冷中带着湿润，但已慢慢恢复了平静。
她对着阿须伦说：“谢谢上师，我想我明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她语气一顿，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点血色，接着道：
“佛门讲究因果，您和家父、兄长还有宋客三代人都认识，这恐怕是最大的因果，但同样是我们的幸运。家父在时曾经多次提到土库曼斯库那段岁月，那也是他真正迈向强者的进化行程。”
宋娜拉着宋客的手说道：“十年前，您说宋客是‘四欲’最合适的人选，好在他很争气，一直秉持着赤子之心，十年来从未服用过任何强化血精，五年前，更是打破了‘四欲’第三道基因锁，我想这也是对沙门最好的传承了。”
不面对宋客时，阿须伦的确有着高人的典范，一举一动都有令人深思的韵律。
“是我沙门的福源。”阿须伦笑着点点头，然后撩开右衽，从怀里取出一个圆钵放在石桌上，那圆钵似铜非铜，看着像一个和尚化缘的钵盂。
宋客正襟危坐，心中波澜起伏，他见过这只圆钵，准确的说是前身见过。
当年“四欲”的血精就是从里面取出来的，如今再联想到阿须伦的经历，可以猜测这个盒子必定是老和尚下山时遗留给小沙弥阿须伦的。
原来，他们当年早就做好了回不了山门的准备。
不对，宋客心中忽然一惊。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忙问道：“老和尚，你一直说自己不如你师兄弟他们，既然你都活到了现在，那万一他们还有人活着呢？你在土库曼斯库待了这么多年，没想过找他们吗，现在工业这么发达，要找一群人多简单。”
他这么说着，宋娜张张嘴，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性，大家都陷入了某种思维误区，觉得沙门的人下山之后都因战乱死了，那万一有人还没死呢？
宋客这句话似乎问到了阿须伦心里，他竟然开始了良久的沉默。而这个动作让宋客两姑侄心中一惊，难不成还真给他们猜中了，真的有人活着？
沙门还有一位活化石，或者说不止一位，这应该是好事吧，为何阿须伦这个表情。
良久，刚沏好的茶都喝光了，阿须伦手中一空，叹了口气，终于说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宋客一脸黑线，忙打断：“别胡闹，说正事儿。”
阿须伦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沙门的成立本是为了抵抗暴力，特别是本土的宗教。如果印第安本土贸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宗教，那沙门的比丘们定是行在了布道的路上，以身饲虎。”
“不过，他的期限也快......”
阿须伦语气忽然凝滞，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变，像盘睡的巨龙睡醒了一般，整个人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辉，俄尔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他坐下的泰山石刹那间化为飞灰，身上的灰袍撩动，无风自起，托着阿须伦浮空坐起，发出猎猎风声。
他就像坐在了一张飞起的魔毯上，那魔毯就要带他乘风归去。
“上师！”
“老和尚！”
宋娜和宋客惊得跳跃而起，这老和尚要飞仙了?
不对！
惊人的变化持续出现，阿须伦的那满腮的胡茬像回春一般，不断变黑、缩短遁入他的黑色的面皮。
下一刻，老头慈爱的面目出现在两人眼前，乌木树皮一般的皮肤耷拉在一起，本是丑陋，却让宋客觉得那样亲切自然，就像“老院”坝子旁的两颗银杏树。
他的双眼忽地亮起，就像两朵蜡烛的光焰。
“宋客！”阿须伦温和开口，像老人叫自己的孙子。
“老和尚，你？”宋客很想说，你牛笔啊，浮空的能力，这已经超过了宋家现今第一强者宋星璇了。
然而，他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他感觉这就像人死之前突然容光焕发，这是回光返照啊！
“老和尚，你别玩了，快下来，我陪你去找你的师兄弟们。”宋客嘴角扯出一丝牵强，显得自己风轻云淡。
阿须伦看着宋客英挺的身姿，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那个围着自己转的小顽童。
那时候的他，多像那个摇钟的小沙弥啊。
然而宋客就是宋客，不会是两百前的自己，不会是面对战争的入侵而无能为力的小沙弥。
他比自己拥有太多的可能性。
“是时候了。”阿须伦笑着摇摇头头，口中蓦然念道：“塔卡那他，呢达......”。
这经文太过晦涩，听在宋客二人耳中如同靡靡梵音，似海浪翻潮涌，巨澜卷鸥鸟。
二人脑子空白，仿佛来到一口黄钟面前，一片嗡鸣。
阿须伦念得仔细清晰极了，俄尔改念为唱，声音缭绕，如万仞海浪裹卷而起化作龙吸水，一道道泉泉、淙淙、悠扬婉转的梵音似乎要连接天地。
如果老和尚还在，他定会夸阿须伦这段《朝暮》背得熟悉。
宋客感觉尤为强烈。
心脏猛然跳动，血液化为海面，风起、云涌、浪起、雷惊、电鸣各种神奇异象滚滚而来。
他化作小船，骇然极了，这就是近佛进化者的实力吗？
“叮叮——”一道奇妙的声音传入宋客的脑海，他竟然感受到了一道道铁索的气息，仿佛斜拉桥上的铁索一般又粗又结实把自己牢牢缠住，那股铁索铁寒深深，仿佛经历岁月，给人一种沧桑之气。
“这是基因锁？”宋客骇然，他竟然看到了自己身体中的基因锁。
不是说这些东西都是虚无的么？
“绷——”
突然，铁索陡然绷紧，宋客感觉浑身都炸开了，炸裂的疼痛让他浑身抖筛糠似的，难以承受，接着是脑中如黄钟大吕嗡的一声，竟直接把他震晕过去。
“宋客！”宋娜震惊于场中的变化。
“你怎么了？”宋娜大喊扑倒宋客身边，焦急万分，这一幕既陌生又熟悉。
七年前宋客双亲去世，宋客郁郁寡欢，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宋娜便将侄子送到宋氏“老院”来疗养，然而效果依旧甚微，眼见少年奄奄一息，就要枯萎。却在一天清晨突然醒来，之后他的精神和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
那天奇妙的转折不就是如现在这般吗？
他的身体都湿透了，像严重脱水一般。
宋娜担心的蹲在他面前，抬头看向虚空中漂浮的阿须伦，此刻阿须伦双目半睁，像个佛陀。
宋娜了解一些沙门的事迹，世人常看佛陀双目半闭半睁，其实是因为佛陀慈悲，不舍六道众生，却也不忍看到众生的痛苦，是佛陀慈悲之心。
想来阿须伦是没有恶意的。
宋娜守着宋客，不知过了多久，宋客终于自我转醒，宋娜连忙扑上检查。
宋客再次醒来，感受到知道身体的变化和脑海中荡漾开的信息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看向空中的阿须伦，一字一句说道：“老和尚，四欲是什么？”
阿须伦檀口如经，说道：“修身为蕴、修心为恼、贪生为死、他化自在为天，这就是四欲。”
宋客脸色难看，他身具“四欲”，并不是完全不懂这话，然而真听懂了，心中是万分无奈与愤怒。
阿须伦说过“四欲”在印第安人人都有，但却从没人能破第三道基因锁，为什么？
贪生为死，这第三道基因锁分明直指“死亡”，以死亡为代价破开身体枷锁。
但是人都死了，破开枷锁又有什么意义。
宋客为何能成为唯一一个破开三道基因锁还活着的人？就是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宋客，他是穿越者。
他抢占了原宿主的身体和机缘，他杀死了原宿主。
这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况且突破第三道基因锁都这么难，那么第四道呢？
宋客完全没有即将突破的高兴，他怒吼道：“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第四道基因锁，什么是他化自在天？”
阿须伦脸上无悲无喜，说道：“只能用我半佛的命源，帮你破开‘天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