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质子府中用过晚膳,紫藤一袭夜行衣,来到尚书府。
紫藤仔细思索了一天。她在紫宸宫中已经七年,身为大长老的弟子,对于那位深不可测的宫主,多少有了几分了解。宫主是将心思,动到了朝廷上吗?
自己出身尚书府,又有婚约在身,嫁给的,更是当朝皇子。若说宫主有意制约朝廷,自己的确是最好的一枚棋子。想通了这些,紫藤心中的担忧却是更胜。
三皇子并没有争储的资本,宫主布下自己这枚棋子,究竟想要做什么?江湖势力插手朝局,不仅是沐国,整座大陆,想必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跃上屋顶,整座尚书府的中央,仅有一座院子灯火通明。父亲的书房。这个时候父亲还未入眠,还是在思念自己和母亲吗?
紫藤这一次,并没有收敛气息,竟自跃入窗子。那高大的男子,似又老去了几分,就那样立在那儿,他的面前,依旧是那幅画卷。
这一次,在那副画卷旁,还有另外一幅。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淡粉色的纱裙,清丽的容颜不染纤尘。可不正是自己?父亲竟是在那一日见到自己之后,又绘制了一幅画卷。当时见过自己的,只有父亲一人,这画,可是父亲亲自画的?
“沅儿,是沅儿回来了吗?”那男子回过头来,紫藤下意识的取下自己的面巾,让父亲可以看到自己的容貌。
比之两年前,紫藤褪去了几分稚气。那清冷的眸子,清丽的容颜,与慕容肃绘制的画像有六七分相似。
“父亲,我回来了。”
“这一次,你还会离开吗?若要离开,便快走!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慕容肃睿智的眼眸注视着紫藤,眸中似有不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父亲,是女儿不孝。女儿不会再离开了。”
纵使这是自己的任务又如何?能够回到父亲身边,紫藤甚至不愿去细想自己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尚书府的小姐回府,除了那对分别多年的父女,几乎无人知晓。沐国女儿自小养在闺中,甚少见人。加之慕容肃没有一房侍妾,慕容沅悄然回归,整个府中,竟是除了宫中淑妃娘娘送来的聘礼,没有掀起丝毫风波。
三个月的时间飞快,紫藤没有接到来自主宫的任何消息。似乎与寻常的备嫁新娘一般无二。每日都有贺礼送入尚书府,三皇子也曾登门造访,紫藤始终没有露面。
她在紫宸宫七年,对于闺阁小姐的礼数,几乎一窍不通。这三个月的时间,似乎正是让她补齐这几年所欠缺的。
淑妃娘娘知晓紫藤自幼丧母,刻意从宫中调来最好的教引嬷嬷,训练紫藤礼仪。
淑妃娘娘已慰问名义离宫,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回府省亲。慕容肃带全府相迎,却是独独缺了紫藤。紫藤没有出府相迎,她不想见到,那个为了利益,而令父亲两难的女人!
令紫藤出乎意料的是,淑妃娘娘亲自来到她的闺房,倒是不由得她不见。
“见过淑妃娘娘。”紫藤向慕容淑行礼,一举一动,一丝不苟。那清冷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的“姑姑”。
“沅儿,从前你不会这样唤我。”慕容淑屏退左右,与紫藤对坐。
紫藤那不带有丝毫温度的眸子,令慕容淑阵阵心惊。深宫之中的妇人,早已见惯尔虞我诈,鲜血满地。但慕容淑在面对紫藤时,竟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死人堆中摸爬滚打多年,紫藤的眼眸,如同那地狱中的修罗。
“淑妃娘娘可是有事吩咐?”紫藤自然不会相信,慕容淑出宫,仅仅是看望父亲,慰问自己。
“沅儿,后宫前朝一体,你是慕容家唯一的女儿,就如同当年的我,这是我们的宿命。”慕容淑似乎有几分无奈。
“你父亲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将你嫁给独孤朔。靖儿年幼,沅儿,你是聪明的,你要扶持你的夫君。”慕容淑的话说的隐晦。紫藤心中不由得冷嘲。
辅佐独孤朔?是因为太子已成气候,而姑姑的儿子独孤靖年幼。尚且无法与太子抗衡,所以便要自己为他铺路?
“臣女领命。”紫藤淡然回到,说出的话,就如同她那清冷的眼眸,没有温度。
“沅儿,今日你和你父亲或许会怪我。但未来有一日,你们都会感谢我。”
慕容肃将慕容淑一路护送回宫,紫藤看着慕容淑远去的背影。
辅佐独孤朔吗?好啊!宫主也是要辅佐独孤朔吧。既然如此,那她便竭尽全力,“辅佐”这未来的夫婿!
大婚这一日,婚礼出奇的简朴,并没有先前准备的那般恢弘盛景。宫中皇后卧病,皇帝也没有出席,淑妃娘娘全程主持婚礼。
夜半梳妆,合欢广髻,殷红嫁衣,这是紫藤七年以来,第一次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物。
天微亮,紫藤便拜别了父亲。盖头之下,紫藤落下两行清泪。离开紫宸宫数月,回到沐国,却依旧不能承欢膝下。嫁入朔王府,依旧是权谋斗争罢了。
近百名宫人仪卫,身上的一袭锦绣重甲,头上凤冠缀了数十南珠。父亲准备的嫁妆,加之淑妃娘娘的赏赐。紫藤的嫁妆,甚至高过了朔王府的聘礼!
盖头遮挡住了光亮,或是多年训练的敏感,紫藤只觉得有无数目光注视,将自己那单薄的身子穿透。
浑浑噩噩中,被人引领着,完成那一道道繁琐的礼仪。跪拜,起身,行止,退进。紫藤第一次觉得那么无助。
拜过淑妃,紫藤只见那人吉服下的龙纹云锦靴。这素未谋面的男子,便是自己今后的夫婿吗?紫藤嫁他,是紫宸宫的任务,是姑母的谋算。那么他呢?他在面对指婚时,是如何面对的?对于这场政治的谋划,他又是作何感想?
洞房之中明烛高照,紫藤坐在檀木床榻之上。等待朔王前来,饮下合衾酒。完成最后的礼仪!
“都退下!”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击碎了原本紫藤的困顿。
是什么人?竟敢闯进婚房!搅乱淑妃娘娘亲临的婚礼!当朝朔王迎娶尚书府的小姐,也算得上是万众瞩目。什么人,竟然有本事闯到这里?
“公主!鸿夜公主!这里不能进来!”喜娘丫头,上前阻挡那放肆的女子,却是被鸿夜打了出去。
鸿夜?紫藤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让鸿夜公主进来。”紫藤淡漠的开口。对于她这位新嫁王妃,那些丫头喜娘,总有几分顾忌。纷纷退让开,让那人进来。
待所有人都出去,鸿夜猛地拉起紫藤的手腕。“紫藤!跟我走!”一天的疲惫,紫藤竟是被鸿夜猛地一拉而一阵踉跄。头上的凤冠落下,南珠滚了满地。
“鸿夜!你做什么?”盖头落地,面前的一切顿时清明起来,一室的红烛,是那样的刺眼。
紫藤甩开鸿夜的手。她可知道,今日这般做,会激起多大的纷乱!
“紫藤!你疯了吗!你要嫁给一个自己从来都不认识的人?”鸿夜原本今日前来贺喜,却是意外的接到了紫宸宫的秘信,要扶持如今已经成为朔王妃的枯荷门主!
失联数月的紫藤,的确如鸿夜预料的那般,去完成新的任务。但令鸿夜吃惊的却是,紫藤的任务竟是嫁给朔王!为了一个任务,而搭上一生?
“鸿夜,这不仅仅是任务,我的确是慕容沅,是尚书府的小姐。这也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紫藤起身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手脚,被束缚了一日,此时紫藤只觉得周身酸痛。
“紫藤!就算你是尚书府的小姐,但你有主宰自己人生的能力,你不是普通的官家小姐!当年你是怎么告诉我的?为什么这样放弃?放弃自己的一生?”
“我没有放弃自己!我是尚书府的小姐!是枯荷门主!这不仅是我的责任,同样也是我的任务!不论出于哪个身份,我都应该完成。”
嫁给独孤朔,紫藤本是不愿的。但细想来,这七年,哪一个任务,又是她情愿的?
深吸口气,紫藤看着鸿夜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鸿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嫁给独孤朔,也没什么不好。我成为朔王妃,有自己的势力,我更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还可以帮你。”
沉默…两女对视着,鸿夜看到了紫藤眸子里的决然。
“紫藤,你真的想好了?”看着紫藤坚定的目光,鸿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嗯,我想好了。你快走吧,在这里待久了,也是麻烦。”
鸿夜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时逢乱世,她们都有着自己的身不由己…
“来人!鸿夜公主喝醉了,送她回府。”紫藤冲着屋外喊了一声,那些丫头婆子进来,将鸿夜搀了出去。
公主闯入新娘的闺房,“醉酒”是最好的解释。
送走了鸿夜,喜娘重新为紫藤整理了妆容。摔碎的凤钗,自然带不得了,便直接盖上了喜帕,等候王爷的到来。
紫藤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就在方才的某一刻,紫藤甚至想过和鸿夜一走了之。但她走了,不仅要面对紫宸宫天涯海角的追捕。父亲要面对的,更是皇室的怒火。鸿夜隐忍多年,也要就此功亏一篑吗?
这些枷锁,几乎压的紫藤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