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得得,在江西袁州通向庐陵的官道上,六七匹健马前后拥着三辆颇为华丽的骡车行驶正急,骤雨般的马蹄声踏碎了沉寂的峰峦山岗。跑在前面接踵而行的是四骑青年女子,为首的是位二十四岁左右风姿卓约的美貌少妇,其余三位则是年纪相差不远的妙龄少女,虽然各个风尘仆仆,仍掩盖不住她们的青春亮丽明艳方物。
此刻正值阳光明媚的暮春三月,苍山青翠沃野飘香,端的是草长莺飞,漫山遍野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三名少女恰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又从未领略过东南方这般浓浓的春意,趁着骡车挪后一大截她们放缓了马速,指点着道路两旁的奇花异卉咭咭咯咯赞欣不已。少妇夹在中间眉黛却含有隐忧,只是不愿扫了三名少女的兴致笑脸相陪,心中暗叹道果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蜀汉被魏国司马氏所灭,不说家破亲离故国难忘的情怀,就此番沦落江湖,千百里外来异国它乡投奔亲眷,便令她惆怅不已。
紧跟而来驾驶第一辆骡车的是名粗眉豹环的虬须大汉,车厢两旁窗帘已然掀起,隐约可见一男一女两名幼童同样被车窗外的风光所迷,雀跃间尽量压低着声音,好象是怕吵醒端坐车座闭目养神的那位五旬有余的夫人。中间骡车前驾座上的青年却是白净面皮,但似乎驾车技术生疏,远不若前面的虬须大汉纯熟,显得有点手忙脚乱。车窗帘却紧闭的密不透风,也不知里面乘坐的是何许人。最后一辆却是敝蓬车,油纸布帆遮盖的严严实实,外加绳索缠绕牢固。从车轮扎扎声中听得出很是沉重,应该是这一行人的箱笼行李。赶车的紫脸膛壮汉小心翼翼的挑着路面驱赶,生怕磕着大石块损坏车辙,因此与前面骡车隔离了数丈远近。
押后的两匹骏马不疾不徐紧跟车队,一名气宇轩昂的青壮年和领头的少妇一样眉宇愁锁,无心浏览路边风景,只是不断照看着身边马背上的少年童子。少年童子大概十岁上下,眉宇间飘逸着一股英气。但毕竟年幼,似乎经过长途跋涉略显疲累憔悴。可是他脸露坚毅之色咬牙忍受着颠跛,好象不愿大家看到为他担心。
转出一道突兀悠长的山弯,众人眼前霍然开朗。一路过去地势平坦宽阔,但见田野夹道,不时有三五农夫扶着犁耙鞭策牛轱在水田耕作。东风荡漾,一股新翻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山脚下溪涧边到处有散置的坯房茅屋。又前行了数里之遥,横跨过一座石拱桥,来到了一座集镇之中。
乡镇的街道上虽是人烟稀少,少妇还是勒了勒马缰缓缓行去。她计算着时刻已近响午,便在街中心挑着酒幡看似还整洁的一家酒店门前停了下来。早有一名店小二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问道:“客官可要用膳?本店是我们松山镇最大最好的酒楼,价格实惠酒菜精美,错过了可就难寻这么好的去处了。”
少妇不置可否,回头望着同时止住坐骑的几名少女。当中一名着红衫的少女眼角轻描,质疑的道:“你这小店能有什么可口的酒菜?”店小二显是惯常招揽客人,嘴齿伶俐的道:“姑娘您别小看我们这乡镇野店,菜品却是应有尽有。不管是天上飞的,陆地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您点得出名字,我们就基本预备的出。”红衣少女听他如此夸大,冷然道:“说话风大不怕闪了舌头么?要是言不符实当心本姑娘拆了你的招牌。”小二见她明目皓齿樱桃酥口却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想要再耍几句贫嘴,但好像被她傲娇冷峻的气势所慑,一向油嘴滑舌的他竟不敢胡乱调侃整容正色道:“小店素以山珍野味驰名,承蒙南来北往的客商眷顾,凡进店者无不酒足饭饱满意称绝。”另一名绿衣少女童真未褪,听得话语滑稽有趣也笑说道:“清晨出来跑了这一程,肚内早也唱起了空城计。我看这地方还不错,不妨进去瞧瞧。”
红衣少女望向少妇意示询问,少妇未及回话圈转了马头。原来说话之间骡车已然聚集,最后面的青壮汉子领着少年童子拍马近前。少妇莺声细语问道:“齐哥,我们要不在这里用过午餐之后再走?前方只怕难遇这般体面的店家。”青壮汉子点点头怜惜的道:“辛苦娘子啦。我们久历战阵风餐露宿已经习以为常,何况此际逃亡天涯体不体面的倒也无所谓。只是诸葛弟妹尚在产后月子里,怕经不起这样的奔波,咱们就此休息一刻也好。”他说着转向店小二道:“请问小二哥此去前面的山庄镇还有多远?”
店小二这会儿早把这行男女察看清楚,不经意的眼光扫在了第三辆敝蓬骡车上,隐隐觉得他(她)们来历非同一般,大有红货可期。听问便极尽殷勤的道:“这里是袁州府辖的最后一道屏障,往前百十里过了分水岭便是庐陵地界,需再行百数十里才到山庄镇,中间这一段杳无人烟,尽是穿插在山间的岭道。”
青壮汉默想了遍当年姨父林正阳留下的地理路线图,基本和伙计说的吻合,满意的道:“那就有劳小二哥安排两副座头,把骡马牵进院内喂些草料。”店伙计似就等顾客发这句话连声应“好”,与此同时店内又走出一名打扮妖冶的中年妇女,领着俩名小厮人未到声先到:“欢迎各位贵客莅临,里面有请,有请。”脸上堆满脂粉的肥肉颤动,以老板娘的架势,呦喝俩小厮牵过诸人跃下坐骑递过的缰绳,拐向右侧的院落。
青壮汉子和少妇本是一对夫妻,双双走近第一辆骡车。虬须汉掀开了车帘,青壮汉恭声道:“敢烦母亲大人下车进食,稍作停留再行。”车厢内的五旬夫人“嗯”了一声,牵着那对幼年儿女钻出帘来,夫妻俩两边搀扶着老夫人下了车,分别抱起了一双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