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在剑阁城下已将近一个月了，望城而叹。因为剑阁城地处险峻，城防完固，城内兵精粮足，将士百计守御。城池不大，钟会虽然兵多，想令各路魏军齐攻，却在同一时间内无法全部展开环攻，只有一批批地进攻，已连攻多日，伤了不少魏军，但实际攻城效果并不好。剑阁城仍屹立如山，而十五万军队是要吃饭的。魏军的粮草供给看着就不够了，而且天已严寒，军心急躁。
魏军营大帐外雪花簌簌飘落，帐内炉火悠悠燃烧着，钟会与监军卫瓘正在商议进军之策。西路军主帅邓艾外出巡查地形，尚未回营。邓艾近日多次去山间野外实地调查，想要找出攻城之路。
钟会说道：“我军在此攻城已快一个月了，军粮供应已显不足，转眼之间将会入冬，那时战局将会对我军更为不利。监军有何高见？”
卫瓘拱手答道：“此间军事但凭将军作主。”
钟会低头沉吟半晌，说道：“巴蜀贤智文武之士多矣。姜伯约乃当世奇才，深得诸葛孔明的真传，况且他原本就是魏国人，若能归降，岂不妙哉。”
钟会曾多次有过那么一瞬间，在他的脑际会突然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姜维当年被迫降蜀。现在蜀国被刘禅猜忌，他多年来屡次犯魏境，会不会只是在增加筹码，希望魏国能够看到他的实力，希望能在魏国得到比蜀国更高的地位和权势。
卫瓘凝思片刻，撸髯微笑道：“此计虽妙，只恐不易。”
钟会蹙眉思忖有顷，说道：“待我亲自修书一封，说明利害关系。伯约若降，则蜀中百姓士民，就可安居乐业，农不易亩，市不回肆，去累卵之危，此为永安之计。”顿了顿，接着说道：“若不降，我等即将此地的战况报告给司马昭，准备撤军，明年开春再图进军。伐蜀之路也许漫长，也许迅速，但都值得我们等待啊。”
卫瓘试探着问道：“不知邓将军是否愿意退兵？”
钟会轻蔑地说道：“他若不退兵，就请他拿出破敌之策。”
言语之间，钟会已转过身，取来一个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檀木盒，掏出张芝笔、左伯纸、韦诞墨。
卫瓘一看，心道，此人对书法竟然如此讲究，行军打仗居然还带着如此名贵的文房之物。
钟会与卫瓘有着共同的爱好。他们的共同爱好当然不是打仗，而是书法。
片刻，钟会已写好，递给卫瓘。
卫瓘拿过，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字：“檄蜀文”，细读起来。只见字字点画之间，古雅有余，尽显无际幽深。再见章文刚柔兼备，笔法清劲，醇古简静。“公侯以文武之德，怀迈世之略，功济巴、汉，声畅华夏，远近莫不归名。每惟畴昔，尝同大化。”言语之间，多是规劝之意，并无剑拔弩张的杀气。
“观将军此檄文，逸致飘然，似有凌云宇内之志。”卫瓘赞叹之意，溢于言表。
“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投迹贤者之踪。”卫瓘反复念着其中一句，然后说道：“将军对姜伯约很是器重，只怕他未必肯降。”
钟会谦笑道：“伯玉过誉了。只是我一贯认为当今名士的品德和才能虽然不可等同，但是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姜伯约乃德才兼备之人。”
正谈着时，军营大帐外传来了一阵急行的脚步声音。这声音间或夹杂着风中铠甲的声音。
邓艾进帐坐定。
钟会问道：“老将军巡视地形，辛苦了，可有收获？”
邓艾说道：“剑阁地势险要，况有姜维的大军严防驻守，只恐一时不容易攻下。”
钟会侧目斜睨，脸上尤似笼罩着一层寒霜，说道：“既然如此，退军如何？”
邓艾断然道：“今蜀军溃退，宜乘机攻之。我军可以从阴平经汉德阳亭去涪城，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余里，奇兵冲其腹心。剑阁的守军必回军援救涪城，则可乘势攻取剑阁。若剑阁之军不回援涪城，则可攻下涪城。《孙子·计篇》：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
钟会听了，微微一笑，连称妙计，“此计妙极了，事不宜迟，老将军宜即刻出兵，建此奇功，我在这里专候老将军的捷报。”
邓艾脸色微变，走出营帐后，伫立良久，一言不发地出神看着远处军营。今夜的弯月清亮冷淡，悬在树梢的尖上，仿佛触手可及。
他心里此刻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钟会已打算退兵，只是在随口敷衍罢了，卫瓘虽未言语，也有此意。这俩人的意图，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偷度阴平，这是一个他自愿参与的游戏，既然如此，就不该再有任何的怨怼。不管走到哪一步，他都只能默默地咬牙挺下去。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还有希望。
邓艾想着在陇西接到伐蜀诏书，准备出征之前，曾夜作一梦：梦见登高山，遥望汉中，忽然间，脚下迸出一泉，水直上涌。惊醒后，将梦中之事，问护卫爰邵。
爰邵懂得《周易》。爰邵答曰：“山上有水曰《蹇》，《蹇卦》曰：‘利西南，不利东北。’孔子云：‘《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将军此行，必然克蜀；但可惜蹇滞不能还。”
想到这里，邓艾凝视着剑刃，借着月光和不远处的篝火，那剑刃隐约可以照出自己的身影，照出自己艰辛的奋斗历程。
七尺青锋，一段苦寒。剑在手，何所惧！
他回营后，和儿子邓忠仔细查看地图。可是，地图上有些山岭中根本就没有路，况且，崇山峻岭之中，处处都可能遇到伏兵。
邓忠劝道：“如果小路上有蜀军把守，截断归路，将会全军覆没。不如另图他策。”
邓艾摇头说道：“你放心，姜维胆大粗心，比不得诸葛亮小心谨慎。战机如同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狡捷的手，一须臾一犹豫，就悄然躲开，藏匿逃窜。”言毕随即眉毛一扬，脸现傲色。
邓艾令人找来当地山民，赏赐重金，让山民作为向导带路。
安排妥当后，邓艾令邓忠挑选一万精兵，作为先锋，不穿铠甲，清晨饱餐一顿，各带干粮斧凿绳索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