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之上,他一身重紫朝服,玉带缠身,身上披着一件深灰重裘,一张魔魅似地脸衬着身上浓重的颜色,越发白如雪。明晰的五官似描摹而出。
聂无双脚步微微一顿,慢慢步上玉阶。他就含笑站在玉阶上等着。聂无双看着他,微微一笑:“睿王殿下最近可安好?”
萧凤青打量她上下,转身把内侍捧着的手炉递给她:“皇后娘娘小心着凉。”
聂无双并不接过,她看了一眼密闭的御书房殿门,低声一叹:“皇上仁善,睿王殿下应顺应皇上心意才是。听说殿下的兵马在秦地镇压,血流遍野,一场民变又变成一场惨变。”
萧凤青漂亮的长眉微微一挑:“什么叫做本王的兵马?这可是皇上的兵马。皇后娘娘莫不是糊涂了?”
两字之差,天差地别。
他的口气轻慢中带着一丝不悦,聂无双却并不懊恼,抬起头来,无心一笑:“殿下说得是,是本宫说错了话。”
萧凤青看着她,低头看着她手中捧着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炖汤。忽地一笑:“皇后对皇上果然很用心。”
他说罢,转身离去。身上重裘拂过玉阶上的白雪,扬起白雾。宫人匆匆跟上前,玉阶下有几个朝臣迎上,躬身跟在他身后似在禀报什么,他却不予理会,只是拂袖往前走。
疾走了几步,他忽地顿住脚步,猛地回头,却见高高的玉阶之上,聂无双远远凝望他。她的面目因相隔太远而看不清,令人有一种不真切之感。
他终是转了头,疾步离开。
聂无双低头看着手中的炖汤,心中一叹:“去禀报皇上,就说本宫来了。”
……
那边秦地之事还未平息,应京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日早朝,萧凤溟升龙庭,正要接受百官朝拜,忽地有个朝臣,失魂落魄,跪下大呼:“皇上要为微臣做主啊!”
他额上血迹斑斓,身上朝服扣得歪歪斜,像是匆忙间披上的。萧凤溟一看,他是御史台的周御史,平日算是直言敢谏之人,为官亦是清廉。
萧凤溟见他眼中癫狂,悲愤欲绝,不由大惊:“周御史可有什么事,赶紧奏报上来!”
周御史伏地跪下,字字泣血,原来昨夜他唯一的独子带着儿媳在街上观夜市,与一队人起了冲突,那人抢了他的儿媳,又命人痛殴了他独子,结果等家丁抬回来的时候,他的儿子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而他的儿媳不堪名节受损,撞墙而死。
一夜之间,天将大祸,好好一家子顿时子亡人散。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发生这等事,周御史说完,嚎哭不已,哭得呕血不止,眼见得也要背过气去。满龙庭中君臣皆惊。
萧凤溟怒而拍上龙案:“京兆伊在何处?!”
不一会,京兆伊颤颤巍巍地滚了进来:“启禀皇上……昨夜周大人家之事,微臣……微车查到了……那行凶之人是……”
他“是”了半天都说不出所以然。玉冕之后,萧凤溟深眸冷冽:“到底是谁?”
“是……是齐国的使臣,林大人……”京兆伊终于说出口。
顿时满朝堂中顿时群情激奋。相国跪下激愤道:“皇上,齐国枉称诗书礼仪之国,没想到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皇上切莫因为两国邦交,放过恶徒!”
此议一开,群臣纷纷附议,萧凤溟看着群臣嗡嗡愤而议论,头越发痛了。龙袍袖中,掌捏成拳。齐国,齐国……秦地还未平息民变,现在又生出这等事端来。齐国本就不满当初秦地的分割,如今这一事恐怕处置起来会十分棘手。
底下,周御史清醒过来,见龙座上萧凤溟一声不吭,悲痛欲绝地大呼一声:“臣以死谏圣上,齐国必为我大应心腹大患,不除不以告慰先帝圣灵!”
他说罢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扶着他的朝臣,一头撞在了龙柱上。顿时血色溅开,他缓缓依着龙柱软下,血污满面的脸上,双目圆瞪,竟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群臣的议论陡然安静下来,都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的惨象。
萧凤溟怔了许久,终于一步步步下御座,走到他跟前,手覆上周御史的眼上,低声道:“周爱卿放心去吧,朕一定为你报仇雪恨。”
他的手拿开,周御史圆睁的双目终于慢慢闭上,溘然长逝……
……
萧凤溟亲自下旨捉拿恶徒,顿时齐国驿馆中布满了重兵,京兆伊领人亲自捉了齐国使臣林大人。林大人本名林知秋,铁链加身之时,他正夜饮酒醉未醒,被捉之时依然迷糊。
驿馆外围了京中义愤的百姓,他们听说周御史死谏在龙庭之上,更是气愤,纷纷朝着驿馆中投鸡蛋石块,大呼“齐人欺人太甚!要严惩首恶!”
京兆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命士兵把百姓隔离驿馆三丈。
此事事关两国邦交,御书房中,萧凤溟提起笔来,手下的国书却是字字千斤,难以落笔。
他剑眉深锁,如今此事因周御史死谏而变得无法安抚,也无法私了。这齐国使臣林知秋他也是知道的,好色贪杯,但是纵容手下打人抢妻看起来却似还不够这胆量……
他眉宇深锁,想来想去,不由掷了手中的狼毫笔,在殿中走来走去,苦思不已。
正在这时,林公公匆匆进殿中来,禀报道:“皇上,顾清鸿在宫外求见皇上,说是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不然他长跪不起。”
萧凤溟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让他觐见吧。唉……”
不一会,御书房的们打开,一道清冷瘦削的身影夹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萧凤溟定睛看去,不由微微一惊,顾清鸿面上煞白,清冷如月的面容上带着外面的霜雪,身姿似冬雪中的修竹,刚刚经历了凄风苦雪,却依然能挺立。
萧凤溟见他这般憔悴,上前一步扶起他来:“听说最近顾大人生病了,如今怎么样了?”
顾清鸿才刚要开口说自己无妨,心口的浊气涌上,不由剧烈咳嗽起来。腰腹间的伤口似也隐隐疼痛起来。他心中苦笑,忍着身上的不适,再一次跪下:“此事事关重大,请皇帝陛下一定要慎重!”
萧凤溟看着他瘦削的身影,眼中掠过不忍:“顾大人也觉得此事有蹊跷么?”
顾清鸿犹豫了一会,跪地不起:“林知秋此人虽品行不端,但是纵容行凶,抢人妻子,这……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顾大人不信么?不过也有人休了患难妻子,亲手监斩岳丈,妻舅。这等事本王不亲见也是不信的。”
顾清鸿浑身一震,不由看向身后之人。萧凤青眉眼间皆是挑衅,走上前来,跪下道:“皇上,此事不彻查不足以平民愤,齐国傲慢尊大,在应京中鱼肉百姓,夜夜笙歌不歇,根本是乐不思蜀。做出这等事自然是意料之中的!”
萧凤溟看了一眼顾清鸿,淡淡道:“既然如此,此事由五弟负责彻查,不可放一个恶徒!”
“是!臣弟遵旨!”萧凤青肃然道。
顾清鸿抬头,萧凤溟已转过头:“都退下吧。朕要写一封国书给齐国皇帝,到时候就托顾大人带回去吧。”
“皇上……”顾清鸿不由失声道。
“皇上……”萧凤青亦是唤道。
“皇上,顾清鸿不可放走!”萧凤青抢先一步,冷声道:“皇上难道忘了顾清鸿可是齐国曾经第一相!”
“你……”顾清鸿陡然明白过来。他怒而站起身来:“萧凤青,你不要欺人太甚!”
萧凤溟沉吟一会,顿时明白了萧凤青话中之意。他吩咐几句,林公公不一会拿了一个漆盘。上面放着支支长箭。
“传朕的旨意,顾清鸿与上林苑行刺朕谋逆之事有关,即日起,另择住所,无朕的旨意不可轻易放出。”萧凤溟淡淡道,一锤定音。
顾清鸿还想说什么,远远的宫中钟声响起,已是日暮时分,宫中要落钥了。萧凤溟淡淡道:“要不,就委屈顾大人今夜就在宫中‘紫薇阁’中安歇。朕还有事要询问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