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余晖随着太阳落下，也从屋里消失了。望着寻木的背影，城小艾觉得这一刻，眼前的人，和她们之间的气氛，都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她原本自暴自弃的心，似乎突然有力的跳了几下。仿佛任何摆在她们面前的问题，都能因她们俩人一起努力迎刃而解。
寻木做的茶泡饭，有种带着草木香的清苦，还好有那颗置于顶上的咸梅调剂。
想来也奇怪，清苦的茶饭，加上酸涩的咸梅，本是两种都不太可口的食物，组合在一起，却变得别有一番滋味。
晚饭过后，城小艾跟着寻木来到了回廊尽头的书房。房里古朴雅致，三面倚墙而立的竹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园艺书籍。屋子正中央有一张矮桌，上面摆着一盆陶碟杜松盆景。桌子的一侧有一台式电脑，电脑前置了一个藏蓝色蒲团。
寻木等小艾先进门后，才发现屋中没有第二个人坐的地方。赶忙从门边的竹篓里翻出个蒲团，拍松软后摆在地上，和本来那个相隔只有两拳距离。
自从入冬之后，小艾就把自己那些心爱的连衣裙都换成了运动裤。等寻木安置好蒲团，她便毫不扭捏拣了其中一个坐下来。寻木也随之坐在她身边，打开了电脑。
何寻木身上淡淡的柠檬香在她坐下瞬间，将小艾再一次包围，让小艾不禁想到了几个月前紫沙树下的那个拥抱。
寻木身上的柠檬香，有别于一般模仿水果花草气味的香水，那些一闻便知是人工勾兑配比的味道，或是过于甜腻，或是尽显抚媚，却总是少了些自然之气。而如今近在咫尺的味道，没有果子的甜香，倒是像柠檬花夹杂着雨后蒲草的气息，令闻者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感，小艾甚是喜欢。
两个人对着电脑，查阅了很多关于词人纳兰性德的生平事迹，以及他所留给世人的那些凄美的词句。
寻木自始至终话都不算多，但是明显能感觉到，她已经成功把城小艾归为了一棵植物，和小艾说话时文通句顺，一点都没有之前那种怪异的紧绷感。她总是侧着头，似是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小艾，听她用柔柔的声音，念着那些催人泪下的句子。
城小艾上高中时很喜欢中国古诗词，曾经是学校诗词社的积极分子。那个时候，周围的每个人都是那样无忧无虑，没有生活的压力或烦恼。小艾尤其喜欢午饭过后，拉上诗词社的几个好闺蜜一起，到篮球场边的大榕树下，互相分享自己平时摘抄的诗句。夏蝉的哼鸣伴着篮球撞地的声音，成了古诗词最美好的回旋。
此时，在这间充满柠香的书房里，城小爱认真的念诵着那些前人所留的段句词藻，在身边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仿佛又找回了当年那种对生活积极向往，且充满希望的感觉。
两个人花了几个小时，把关于纳兰性德的诗词和一些相关的生平事迹都过了一遍后，城小艾放下手中寻木不知从哪找出来的诗集，对寻木说到：
“纳兰公子真是个性情敏感之人，他似乎从未喜欢过权势地位或金银细软，只求闲云野鹤般的游历于山水间，与三两知己好友把酒吟诗，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如此清雅之人，才能留下这样的词句吧。”
她在说这话时，并没有让人觉得她心中有仰慕或感动之情，而是平平淡淡的一句陈述。
城小艾很多年前或许曾向往过诗人心中所念的生活和情感，但如今这份向往，早就变成了被大火燎过的残垣断骸。
一旁端坐的寻木这时也收敛了一直微扬的嘴角，把目光转向了桌上那株盆景，没有接话。
身边小艾的声音又轻轻的响起：
“公子三十岁离世，是天妒英才，却也是一种福气啊。怀揣的如此美好梦想的敏感之人，连上天都不舍得他在这人世久留。让人生撼，也让人羡慕。”
寻木侧过头，紧紧的盯着身边女子白皙的侧脸，仿佛稍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不见。
很快，城小艾如川剧变脸传人一般，换回了平时那副快乐的笑脸，眼带笑意的看着寻木，轻松的说：
“让我们一起来帮诗人圆梦吧。我们可以取《塞上咏雪花》题面中的一些元素，比喻说浩瀚黄沙上的白雪点点来设计。虽然我们无法真的做出白雪，却可以只提炼出这两个词中的主色调加以利用。另外，以容若公子最喜爱的渌水园为例，可以看出公子很喜欢水景，我们也可以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
一旁的寻木看小艾又开始神采飞扬起来，表情也跟着缓和了一些。她点点头，颇为赞同的说：
“黄白之色并不是难事，只是用料及陈设方面还需细细琢磨。水景之思也很巧妙，但这里的水，是纯净的雪花融化而成的无根之水，而非瑶池仙水。因此最好不用传统中国园林，模仿蓬莱仙境的一池三山之法。以我之见，何不结合具有禅宗之意的日式枯山水元素，烘托水景之出尘静美。其尽头，可以再设一中式八角水榭。”
听到这，城小艾赶忙提议道：
“你前边的提议我都举双手双脚赞同，只是最后这八角水榭，倒是可以改改。”
寻木微笑看着身边这个因为认真思索而变得极其兴奋的小东西，语气略带宠溺的说：
“你说说看，如何改好？”
若在平时，城小艾一定会捕捉到，此刻寻木的语气态度都有些反常。只是她现在深陷头脑风暴中难以自拔，就暂时没把这些旁枝末梢的变化放在心上。
“诗人曾作句：‘德也狂生耳。偶然间，兹尘京国，乌衣门第’。可见他并不看重旧时的高官俸禄，必也不留恋那些只有皇亲贵胄们才能赏游的亭台楼阁。或许几间倚水而建的民间草屋，会更贴近诗人心中所思所想。毕竟他所爱的不是那些人间富贵花，而是那朴实无华的小雪花嘛。”
一口气说完，城小艾的眼中仿佛已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了一个幽静清雅的庭院之景，一个她们两个人一起创造的美景。
城小艾的脸上，因为兴奋，泛出了淡淡的红晕，在书房竹灯映衬下显得格外可爱诱人。何寻木看着眼前的人儿，有点痴了。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这么可爱的人类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