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顺着山道向下走去,一路上看见了许多死去的人,那些人倒在地上毫无生机,皮肤如同树皮一样干枯灰暗,似乎是体内的血液被抽离得一干二净。看样貌已然分不清谁是谁,而从衣着体型来看,这些人当中不乏十几岁的孩子。他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步伐,强迫自己去看向地上死去的人,唯恐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漏下那个一息尚存的人。
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也不知道确认过了多少具尸体,秦九只觉得自己的后颈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一般,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感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手掩面。然而哪怕他的眼睛已经闭上,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死去的人的脸庞。
感受到有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头顶,秦九蓦地抬起头来,看到二师父的脸上一副悲悯之色,他从未在二师父脸上见过这幅面孔,秦九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微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千金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徒弟在不住地颤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愈发呆滞,“别怪你四师父心狠,他也是为了你好。”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秦九仍旧一脸呆滞地抬着头,看来刚才那句话他并没有听进去,不过也好。
李千金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放在了秦九的额头上,然后便不再有所动作,就这样静静地等着秦九,而秦九则一直保持着那个抬头的动作。
过了不久,秦九低下了头,铜钱掉落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却有两滴泪水落在石阶上。
李千金拿起了那枚落在石阶上的铜钱,“人这一生会经历很多事情,人们把这些经历当作积累,然而这其中有些事情的重量过于沉重,与其背着这个包袱苦苦支撑,不如把它放下,你只需要记住这个包袱曾经压在你肩上的感觉就足够了。”
秦九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却仍旧低着头。
李千金把铜钱传揣回怀中,满意地说道:“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执着于如何挽回,不如去想想今后如何避免。”
秦九抬起了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我以后也能像几位师父那么厉害么?”
李千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放心,你以后肯定比我们几个都厉害。”
在秦九的眼中二师父就是个财迷,而且平日里话很少,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
阮绵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吃力地坐起身来,借着外面照进来微光勉强看清了身边的情况,自己躺在一张通铺上面,通铺的另一头放着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有一盏油灯,她挪动身体点着了油灯,油灯的光并不刺眼,但是亮起之后却将这个屋子都照亮了,只见屋中陈设简单,屋子正中一副桃木桌椅,墙上几幅普普通通的山水画,就再没有其他的了,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盖的被子,并不是新的,有些地方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不过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这时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向里看着,吓得阮绵绵一把拉起身上的被子。
见到她这个样子秦九赶忙把门关上,解释道:“是我啊,秦远道,我看屋子里灯亮了,就想着你应该是醒了。”
阮绵绵听到秦远道这个名字,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周叔,焦急地问道:“周叔怎么样了?”
秦九仍旧站在门外,疑惑地问道:“周叔?周叔是谁?”
“就是那只狼。”话说出口后,阮绵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人族与妖族向来是不共戴天,她也不知道这些道士会把周叔怎样。
“这个我也不清楚,四师父和那只巨狼还在前院大殿中,殿外封了结界我进不去。”秦九说完后见屋里没了动静,只好继续说道:“我四师父给它疗伤你就放心吧。”
还是没动静,秦九刚想进去瞧瞧,就看见门被打开了。
阮绵绵手里端着油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秦九:“能麻烦你带我去看看么?”
秦九想了想,说道:“行吧,就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进去。”
秦九在前面带路,阮绵绵端着油灯跟在后面往前院走去,二人一路无话。
到了前院,只见大殿之外仍旧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秦九停下脚步说道:“看样子应该还是进不去。”
没等他话说完,就见阮绵绵已经冲了上去,秦九赶忙一把拉住她,油灯掉落在地,忽闪了两下就灭了。
秦九气极道:“你不要命了!我师父布下的结界很容易要你命的!”
阮绵绵眼中闪烁着泪光,问道:“周叔他到底怎么样了?”
秦九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安慰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师父在里面你就放心好了。”
阮绵绵没有接话,而是寻了个干净台阶坐下,秦九一看这架势就有些头疼,说道:“你也受了不轻的伤,还是回我屋里歇息吧,说不定明儿一早你周叔就痊愈了。”
“之前的那个屋子是你的?”阮绵绵抬头问道。
“嗯,是的啊。”
阮绵绵一撇嘴,“那我才不回去。”
“那你想住哪?三师父和四师父的房间也空着,要不你考虑考虑?”
“哪我也不去,我就在这等着。”
秦九拿她没办法,转身向后院走去,阮绵绵见状问道:“你去哪啊?”
“回屋睡觉。”秦九头也不回地朝她摆了摆手。
“哦。”
阮绵绵坐在原地,朝殿内望去,大殿外面被一层光晕所笼罩,里面也闪着淡淡的金光,虽然窗纸很薄,但是在外面还是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索性抬头数起星星来,以防自己总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阮绵绵看到秦九又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一床被子,果然还算有良心。阮绵绵扭了扭鼻子,说道:“你拿被子来干什么?我又不冷。”
秦九走到她身前,看着缩成一团的阮绵绵,把被子塞到她的怀里,回道:“骗鬼呢?”
然后坐在一旁从怀中掏出了那本《清静经》,坐在旁边的阮绵绵看到书的封面上的字,问道:“这么用功?天都黑成这样了还看书?”
秦九没有理她,翻开了手中的书,只见那书刚一翻开就有淡淡的金光泛起,阮绵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到:“金色的书灵?这书你到底读了多少遍?”这世上的书本皆有灵性,每当有人能与其产生共鸣便会现出异象,而这书灵现身便是其中一种。
秦九想了想回答道:“记不住了,小时候应该就读过,只不过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前些天心有些不静便又拿来读,感觉颇有所得。”
只见那书中的金光闪烁,其上字体静静地飘于书页之上寸许高的距离,阮绵绵见到此情此景也不敢打扰,只好继续抬头数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秦九合上了书页,书中金光随之消散,阮绵绵转过头来,好奇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这书灵可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
秦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也是第一次瞧见这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足够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对了,你和那只狼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你一副拼了命也要救它的样子。”秦九好奇地问道。
“那是我周叔,我的叔叔。”阮绵绵更正道。
“你叔叔?那这么说你也是妖?”
阮绵绵装作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恐吓道:“怎么了?小道士,你怕了?”
秦九手一摊,无奈道:“那倒没有,我就是有些好奇,问一问。”
阮绵绵直感觉这小道士无趣得很,“算了,不骗你了,我不是妖,是人。”
听到这话,秦九憨笑道:“还是做人好。”
阮绵绵看向他,问道:“为什么?”
“至少我们生活得能自由一些。”
“你见过妖族怎么生活?”阮绵绵有些疑惑。
“没有,不过我猜他们人族被赶到西边的天堑之外,生活一定不好过。”
阮绵绵不屑道:“切,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秦九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了。
阮绵绵问道:“你不回去睡觉么?”
“啊?对哦。”秦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清静经》想了想,起身向后院走去,不一会就又返回,而手中的那本《清静经》也换成了《连山》。
阮绵绵见到他再次回来,而且手中还换了一本书,调笑道:“你平日里也这么刻苦么?”
“差不多吧,前人不是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嘛。”
这一夜,两人都精神得很,说了一夜的话,从西边的珠郎峰说到东海的蓬莱,从天上的启明星说到地上的星渊,从《清静经》说到《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