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九起了个大早,只因李木匠家是城里唯一一家木匠铺,每天的上门生意极多,若是去得晚了便要等上许久。秦九去得早些便没等太久,报上了门的尺寸交了定钱,店里的伙计让他三日后来取,今天下山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难得今天不用举着那块布幡,秦九也想在城里多逛逛。走在徐州城的主路上,时间还早,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多是起早到铺子里开张的人。鹿鸣观的道服很是朴素,外面的袍子是净色的,与走在大街上的寻常百姓并无太多不同。
转过一个路口来到徐州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两边早已是摊位林立,行人也比主路上要多些,不是有吆喝声传来。徐州城乃是大岳国十二主城之一,毗邻东海,城中主道与官道相连,常有军队或商队经过,故此主道禁止行商或聚集。
眼前这条路的热闹气氛秦九很是喜欢,山上有山上的好,城里有城里的妙,要经常换换才好。不过走着走着秦九便觉得心情不那么美丽了,这闹市中有很多吸引秦九的新奇玩意儿。比如那能自己走来走去的木头小人,这种施加了法术的小玩意儿秦九从小时候见着就十分喜欢,可四师父却说这是旁门左道,哪里比得上山上的道法高明,执意不给他买。眼下四师父虽不在身边,怎奈何囊中羞涩也只得作罢。
又往前走了不远,秦九被一个摊位吸引了目光。那摊子的主人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细长的胡子里也有几绺发白,看上去应该没有大师父年岁高。当然,吸引秦九的并不是这个老者的样貌,而是老者面前方桌上的那个布幡。
秦九心道:“呵!这是遇见同行了啊!”
那老者似有所觉朝秦九这边看来,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此时街上行人比起之前多了不少,秦九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叫自己,也没多犹豫便走向老者。
“这位老先生,招呼晚辈何事?”秦九做足了礼数。
“年轻人,来来来,让老夫好好瞧瞧。”说着从身后不知何处摸出了一把椅子推给了秦九。
秦九坐在椅子上恰好与老者视线相平,只见老者那略微浑浊的双眼在秦九身上来回巡视,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感叹道:“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没想到这世上已经有这么年轻的相士了。”
秦九一听,这老先生有点东西啊!不过既是同行,就断没有被你一句话就吓住的道理。秦九面色不变,打岔道:“老先生这是在说谁啊?那年轻相士得有多不凡能得老先生如此感叹!”
那老者闻言嘴角不自觉带起一抹笑意,似有讥讽,“这位小道长,老夫行走世间多年,虽说现下年事已高,但这看人的水平却是今非昔比。”
秦九打了个哈哈,“老先生说笑了,晚辈确是一道士不假,但这相士之称属实谈不上。”
老者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秦九,说道:“小道长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把生辰八字写下来,让老夫好好算算。”
坏了,这可难倒秦九了,秦九只知道自己是师爷捡回来的,哪来的生辰八字,再者这老头要自己生辰八字干啥?秦九略一思量,便将自己被捡回来那天随便加个时辰编了个生辰八字。
写好之后,正欲递给老者,忽地想起自己兜里的银两都交了定钱,眼下哪还有钱?
“老先生,你看我这趟下山也没多带钱,要不下次找您算吧?”说着便把攥着纸条的手缩了回来。
不料那老者一把抢过纸条,瞥了一眼,迅速收入怀中。
秦九吃了一惊,不太明白眼前这老头是何用意,“这……这是干啥?”
那老者脸上浮出笑意,解释道:“无妨,小道长与我有缘,这次老夫就免费给你算算。”
秦九略一思量,也没拒绝,只说:“老先生可别再称呼我为小道长了,这要是让我师父们听见该揍我了,晚辈姓秦名远道,师父们都叫我秦九,老先生也可以这么称呼我。”师父们定不会因此事揍他,只是秦九自己觉得别扭而已,一如师父们口中的“相士”。
老者闻言脸上笑意更浓,“秦远道!好名字!不过老夫还是想以小道长相称,小道长莫怪啊。”
“不会,不会,老先生喜欢就好。”秦九连忙道。
老者脸上笑意稍敛,正色道:“小道长的生辰八字老夫方才已经记下,结合小道长的名字,不难看出,小道长日后必能成就一番丰功伟绩,乃是无上天人之姿!”
秦九被这一口一个小道长弄得心惊肉跳,加上这街口说书先生般的说辞,秦九现在很是怀疑这老头是什么来路,难不成同自己一样被师父逼着下山算命?
“老先生说笑了,晚辈就一普通小道士,如今天下太平,上哪去讨这丰功伟绩?”
哪老者面色如常,道:“小道长有所不知,这算命一事本就是逆天之事,泄露天机变回招来天道反噬,牵涉越广,反噬越大,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能说与人听的是少之又少,在老夫看来与其同客人打哑谜,还不如为客人图个吉利彩头来的实在。”
这一番话雷得秦九五体投地,哪有人这么砸自己饭碗的,心中不禁有了疑惑。
“那便谢过老先生吉言,还未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那老者犹豫了一瞬,便坦言道:“老夫姓袁,单名一个‘山’字。”
“那便谢过袁老先生,晚辈眼下还有事,那便改日有了银两薄酒再来与老先生闲叙。”秦九记下了老者的姓名,便不再多做纠缠,起身告辞。
“也好,既然小道长还有事在身,那便忙去吧。”袁山说着话,伸出一只手在了秦九的肩膀上拍了拍,继续道:“老夫只在这城中待几日便会离去,不过也无妨,若是有缘日后定会再相见。”
秦九被拍得肩膀一沉,直要骂娘。
“那晚辈先告辞了,日后有缘必会以薄酒招待老先生。”说罢便抱拳告辞。
袁山收回手掌,只见掌心几道真气四处流窜,却都困在掌中寸许之地,他眯眼看了半天也没数清,喃喃道:“这是第几个来着?也不晓得这个是也不是。”
今日鹿鸣观里的香客如前几日一般,没有多少人。
小师父不知又从哪抱来一块门板,立在了后院一幢屋子的门边。
屋内传出大师父疑惑的声音,“我这块门板也要换?”
“嗯,观里大多门板都得换,这么多年阵法未曾启动,附在门板上的符灵到处乱窜,与其把他们抓出来再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上,不如直接换门板来得轻松。”小师父头也没抬,兀自拆着大师父屋子的门板,并把刚才搬来的门板换上。
“这些活你可以交给小九做啊,正好考考他认不认得全这些符灵。”大师父仍旧是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交给他换,我怕来不及。”小师父解释道。
“嗯,”大师父略一沉吟,“这几天我也感觉到了,山下徐州城里的真气越来越密集了,想来是来了好些了不得的人物。”
“大师兄,你又谦虚了。”小师父无奈道。
“哈哈哈,”大师父哈哈大笑道,“你还说我,你换这门板不也是因为此事么?”
“这是四师兄提议换的。”小师父平静道。
“我们几个太多年不入世,也不知当今天下的绝顶人物到了哪个高度。老四的小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卜天子’已有几百年未曾现世,如今小九刚满二十岁没几天,就有人寻来此地,可见这世上的有心人不在少数啊。”
小师父已经换好了门板,开合了几次,发现没有问题,便扛起换下来的门板转身欲走。
“哎,我这次还需得几日,这几日便靠你们四个了。”大师父见小师父欲走,便出声叮嘱道。
“嗯,我回转告三位师兄的。”小师父答应着却是头也没回。
屋内保持这盘坐姿势的大师父叹了口气,小师弟年轻时是何等意气风发,便是他这个做大师兄的也是心向往之。
随着大师父心绪的波动,其周身的景象也出现异常,大师父见状赶忙平复心绪。只见其周身真气犹如实质一般,凝练而内敛,随着大师父的呼吸微微波动。若此时有修行中人见此情景,定会惊得五体投地,这便是传说中的修行巅峰——朴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