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地处东部沿海地区,初秋之时亦是闷热至极。
接连几日的赶路让梁青感到疲惫至极,也顾不得先行进城,见到路边有个喝茶歇脚的铺子便走了进去。先把马拴好找了个僻静处坐下,问伙计要了一碗凉茶和一盘瓜子。过了不多时,伙计便将他点的东西端了上来。一碗凉茶下肚,身上的疲累顿时消减了一大半,他仍是感觉有些意犹未尽,便向店家又要了一碗来。将面前的瓜子拉近了些,优哉游哉地琢磨着等下进城该找哪家酒楼食肆大吃一顿才好。想当年还在行伍之中时,好像有那么几位来自徐州的同袍有说过,他们这徐州城中最出名的要属那个……叫什么宣德楼的酒菜了。他初一听这名字,只觉得怪得很,一点也不像一个酒楼的名字,当时也没过问其中有何讲究。这一次正好借着差事之便来这徐州城去这宣德楼尝尝,也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哪几位老大哥,毕竟喝酒吃肉这件事独自一人也没什么乐趣,顺便问问他们这宣德楼究竟为何叫宣德楼。不过他一想到此行的差事就一个头两个大。
这次上头下达的差事怪得很,梁青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接到这么含糊其辞的差事。差事的内容是寻人,这寻人倒是常有的事,然而怪就怪在这次寻人的差事一没告诉所寻之人的名字、地址;二没告诉所寻之人的年龄、相貌,唯一传达给他们的有用信息就只有一个职业——算命的!然而这天下算命之人何其之多,想从这里面找个人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间茶水铺子坐落在徐州城北城门外,店主是一对老夫妻,平日里的营生便只有这个。进城的官道两旁不止这一家铺子,街道两旁各色的铺子还有好几家。梁青这里想着那一筹莫展的差事,便觉得这口中的凉茶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正一抬眼就瞅见官道对面有家卖水果的铺子,那铺子里的西瓜眼见着还不错的样子。他起身招呼伙计帮自己留着位置,自己便去往对面摊子想要挑个西瓜。眼下这个时节已是快要过了吃西瓜的好时候,他足足挑了好半天才相中一个,交了钱便捧着西瓜向回走。才一转身,却见到自己方才所坐位置的对面竟坐了一个人。
梁青坐回自己的位置,把西瓜放在桌子上,而后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这人身着一身素色长袍,似有几分像道袍的样子。年龄大概五六十多岁的样子,束着的头发有些散乱,看起来不修边幅的样子,然而眉宇之间却莫名其妙地透着一股子正气。虽然心中已是有了大概的猜测,但出于职业的本能梁青并没有主动去开口搭话。
感受到对面年轻人审视的目光,男人抬头微笑道:“方才贫道见这桌没人便坐了下来,不想扰了大人的清净,还请见谅。”
闻言,梁青赶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道长言重了。”
“贫道刘庸,是那竹山鹿鸣观的道士,”说着用手指了指那远处的竹山,而后继续说道:“敢问大人贵姓?”
“不敢当,晚辈免贵姓梁,名青。”
“哦?那不知梁大人来此地所为何事?”
梁青这次出来办差只穿了一身便服,而那块能够证明身份的腰牌一直都揣在怀中从不会轻易示人。他不自觉地将手摸向怀中的那块牌子,感受到牌子还在,心中松了口气,回答道:“晚辈是来找当初同在军中的好友的,我们约好了要到这徐州城中最好的酒楼潇洒一番。”
刘庸笑而不语,喊来伙计也要了一碗凉茶。梁青则向伙计要了把刀,把西瓜切开来,拿出几块推给了刘庸。刘庸也没推辞,拿起一块便啃了起来。梁青见对方没拒绝,心中稍安,也啃起了西瓜。
这天气端的是酷热无比,梁青喝了两大碗凉茶,啃了大半个西瓜,仍是觉得闷热难当。忽然一阵清风袭来,直令他惬意无比。然而不多时他就觉察到不对劲了,这股“清风”之中竟然夹杂着阵阵血腥之气。随着这股“清风”愈刮愈烈,那血腥之气也愈发浓重,浓重得直令人作呕。
“噗通!”
“噗通!”
一阵阵倒地之声传来,梁青艰难地抬起头来,四周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只见刚才还热闹畅通的官道之上,此时已是一片“尸横遍野”的景象。那些片刻之前还在相互交谈、赶路的人们,此时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了无生机。而一缕缕淡淡的血气正从这些人的眼耳口鼻之中逸散出去,汇聚向北方一座山的方向。梁青自认为体魄过人,这二三十年在修行上也是下足苦功,此时的他已是一名妙心境的修士,却没想到面对这股阴邪“清风”竟是毫无还手之力,而这明显只是某个人或物所散发出来的余威,可想而知其真正的威力该是多么恐怖。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面前的那个道士竟是如同丝毫未受影响一般,稳稳地站起身朝他走来。只见那道士一指点出,点在梁青的额头处,而后走出铺子,站在了官道之上。
被那道士点了一指头在额头上,梁青顿时感觉之前所有的不适之感统统都消散了;不仅如此,连带酷暑所带来的闷热之感也一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身清体凉的奇妙感受。梁青不由得心生敬佩,赶忙望向那官道之上。
只见刘庸站立在官道之上,身边躺倒着许多人。他在探查过那些人的状况后心中稍安,把目光放在了远处的那座竹山上。很明显,这灾祸的源头便在那里。然而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山上自己的师兄弟都在,想来不会出任何问题。定下心来,感受着那“清风”的范围还在扩大,不消一刻钟的时间,整个徐州城的人便都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
还在铺子里的梁青看着官道上的那道身影,不知道对方有何打算,但眼下也只有这人或许能够力挽狂澜了。果不其然,那道士在探查了一圈之后,便开始掐起指诀,道袍下摆无风自起,身形竟是缓缓飘向空中。见到这一幕,梁青被惊得瞠目结舌,他可知道这御风而行的功夫非是那大得境的修士所不能领悟的,试问这世上有几位大得境的修士,只怕就算是高手如林的皇宫之中也是屈指可数。眼见得那道士的身形升到了与城门楼平齐的高度,而其手上的指诀竟也是刚好完成,可见这指诀的复杂程度。随着道士口中喝出一声:“起!”只见天上的云层似是低了几分,而地上尘土也随之飞扬而起,一时间这徐州城北城门如同重回天地初开之时一般,一片混沌。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待得地上尘土散去,天空再次恢复清明。梁青再抬眼望去,只见天地之间伫立着一堵冒着淡绿色幽光的高墙,高墙外的天空之上是一片血红之色,他这时才发现那血红色的云朵竟已是覆盖了整片北边的天空。低空之中那些血红色的云朵不听地撞击着高墙,想要侵入高墙内澄净的天空,然而任那“云朵”如何撞击,这堵高墙都未显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梁青正独自看得怔怔出神,没注意刘庸已是来到他的身边。
“这位梁大人可否再请贫道喝两杯凉茶?”刘庸的声音自身便传来。
梁青这才回过神来,“当然当然,”这时他才发现方才倒在地上的人们此时已经全部站起来了,而且就如同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仍旧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他刚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再一转身却见到刘庸已经坐回到原来的座位了。
等到梁青落座,刘庸又向伙计要了两碗凉茶。
待到凉茶端上来,梁青忍不住问道:“道长,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庸脸色有些微白,一碗凉茶下肚缓和了不少,微笑道:“想来应该是有人在附近动用了天阶法宝。”
天阶法宝!梁青专门从事情报类的工作,这天阶法宝他当然有些了解,虽没有亲眼见过,却也知晓那天阶法宝一旦发动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景象。而且其珍稀程度也是非比寻常,寻常人哪能得见。
梁青不由得钦佩地说道:“道长果然是神通广大,竟连这天阶法宝都能拦下来。”
“非也,对方的主要目的不在此,波及到这徐州城只是为了汲取能量罢了。”
“什么?只是为了汲取能量便要杀害这么多无辜之人?此人绝非善类!”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却见到四周竟无一人看向他。
刘庸摆了摆手,“没事,旁人听不到我们说话,”竟是不知何时布下了结界,刘庸继续说道:“大人也可放心,那人自会有人去收拾。”
梁青丝毫不怀疑刘庸说的话,坐下喝了一口凉茶。
只听刘庸又说道:“梁大人,贫道有一事相求。”
“道长且说。”
“梁大人应该是奉命前来这徐州城的吧,贫道想知道你那命令的具体内容。”
梁青愣了一下,试探性地说道:“道长应该能猜出晚辈的来历吧?”
“皇城司?”
“是的,那还请道长理解晚辈的难处。”
“大人可知道贫道方才为何先点醒大人?”
梁青这才明白。“刘道长一定要知道晚辈所接命令的具体内容?”
“是,还望大人见谅。”
梁青忽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保密的,上头让我们寻一个算命先生而已。”
“寻到之后呢?”
“寻到之后?实时上报其踪迹。”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刘庸脸上浮出笑意,“如此,贫道便谢过梁大人了。”说着起身行了一礼便要告辞。
梁青见状赶忙起身回礼,“该是晚辈谢过道长的救命之恩。”
刘庸摆了摆手示意不足挂齿便转身离去。
梁青目送着道士,喝着碗中剩余的凉茶,心中想着鹿鸣观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