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峦之下,人群之中,云宙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众多云谷百姓看得是目瞪口呆,要知道眼前的少年可是云谷谷主,能教他跪拜的不是父母家人,也非恩师兄长,而是一个外貌奇异的秃头老人!
云途显然也难以掩盖内心的波澜,他尝试着上前,想要挽起谷主,无奈云宙却示意让他不要阻挠。
“晚辈不才,无能安抚云谷百姓,但求高僧辅佐,以佑我云谷太平!”云宙高声唤着,额头紧紧的贴在地面。
云衍甩开衣袖,眼中满是哀伤:“我本是堕落僧人,无缘佛法才遁入尘世。”
说着,云衍从袖口里探出手掌,他将自己苍老的手掌亮到众人眼前,只是,古老的传说早已被人遗忘,世人哪里知晓什么僧人,他们只是惊讶的望着眼前这个怪异而诡秘的人,那苍老的手掌上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痕迹,却不知是皱纹还是刀疤。
谁又知道呢?
云宙并没有抬头看一眼,他明白自己目前的状况,更明白云谷现在的处境,他担心千百年来的云谷会毁在自己手中,而自己年纪轻轻,涉世过浅,那些治理疆域的大事还需要深谋远虑,而一切的一切都远非他一人能解决。
“恳请前辈担任佐政大丞!”云宙满眼恳求,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非同小可,或许此次没能把握机会便会教云谷生灵涂炭。
云衍眼中哀伤化散开来换作无限怜悯,却是自嘲的收起了手掌:“我云衍何德何能,岂敢消受这般优待?”
“望前辈念及云谷百姓,垂怜天下苍生……”说着,云宙又是隆重的叩上一拜。
“罢了罢了……”终于,云衍走上前来,将长跪身前的年轻少年扶了起来。
云宙这才释开凝重的神色,如同久别重逢,他亲切的挽着云衍的臂膀,领着他走向不知处。
百姓看得意犹未尽,却是纷纷议论着谷主陪同的秃头身影。
紧跟在云宙身后的云途似乎也有些愤懑不平,他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云衍的背影,又不屑一顾的将目光投向别处。
很快,新的命令便传了下来。
护卫云谷的军队中被分出一伍全心修习法术,山脚的坟冢将在下个月初被迁至祭坛,士兵忙着收集云谷中哪些地方有物资的信息以备后续探寻,山间巨石被凿为石块为砌成殿宇作奠基。
人们在忙碌中找到了希望,但也有不少议论声。他们仍旧议论着新来的佐政大丞,议论着毒瘴究竟何时散去,议论着独峦穹窿下的自己究竟能活多久……
夜晚,不知处新修的屋舍外一时间聚集了十来个士兵,他们屏住呼吸,手紧紧的握住腰间的剑。
落寞的屋子里,云衍纹丝不动的侧身睡着,一个瘦弱的背露在阴暗里。
士兵蹑手蹑脚,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来到窗台,站在最前面的正是云途,他悄悄的掀起窗户,一个轻盈的跳跃便翻了进去。
紧跟着,屋外的士兵也接二连三的翻了进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再没有别的东西。
云衍安静的躺着,徒留一个背影。
云途对身旁的士兵示意不要出声,他踮着脚尖来到云衍背后,轻轻的拔出了腰间的配剑,一袭寒光映着窗外清浅的月光照在床榻之上,云途慢慢的朝云衍伸出了手掌。
“你终于来了!”床上突然响起苍老的声音。
屋里的士兵们被吓得一时乱了手脚。
谁也没料到云衍却只是躺着,并没有闭眼睡去。
“贫僧已恭候多时……”说着,云衍辗转过来,慢条斯理的爬了起来。
云途面露难堪,手中的剑还透着寒气,他万没想到云衍居然料到自己会来,一时间愣了下来。
不过,很快,云途看着清醒的云衍,却是硬生生的将手里的剑架在云衍脖子上。
他明白,事已至此,已然没了退路。
然而,云衍似乎并不惊慌,而是平静的看了看脖子上的剑,又平淡的望着身前的云途。
云衍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云途,他笃定的说着:“你不会杀我!”
云途却是有些慌张,他努力平静下来,却并没有将手里的剑放下:“剑在我手里,我想杀便杀!”
“哈哈……”云衍豁朗的笑出了声,接着说道,“你贵为云谷将军,倘若谷主知晓此事,恐怕……”
云途并没有回应,而是冷冷的看着身前这个异类。
“何况谷主亟需佐助,贫僧若是这般消失,想必动乱的会是云谷吧?”云衍接着说道。
云途犹豫了片刻,却是勉强的威逼道:“少废话,你究竟是哪里人?”
云衍无奈的摇了摇头:“贫僧早已说过,不过是堕落僧人,留恋尘世,遂入凡尘……”
“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云途恶狠狠的将剑贴紧在云衍脖颈上,没好气的问。
云衍终于沉寂的低下头来,半晌,他又抬起头,目光有神的望着云途:“云途将军怕是看错了形势吧?”
云途一片茫然。
云衍接着说道:“如今身陷云谷的是我,当担惊受怕的该是贫僧!云谷向来不允外人进入,我非云谷中人,而身畔皆为云谷之人,若要苟活,岂敢妄动?”
云途终于低下头来,他犹豫着,却是缓缓的将剑收了回来。
“云途将军,论武力,我自不如你,你若将贫僧杀害,谷主追究下来,云谷之中便少了一员大将!”云衍依旧平静的说着,他踱到窗口,望着窗外的无尽幽光,“云谷如今危在旦夕,谷主年轻气盛,泱泱云谷百姓若没能妥善安置,只怕八荒之内便少了云谷一隅!”
云途寂静的杵在原处,却是将云衍的一字一句听在心里。
九幽密林间,云岚一行人行迹上,无边的寒气侵蚀着周围的生机,满树繁叶凝结出晶莹的冰晶,灌木丛中没有任何虫鸣。
原本被击中脊骨而动弹不得的无首如今却站直了身,脖颈处涌动着黑气的它迈开沉重的脚掌,苍白的胸脯朝着西方,像是在那沉沉九幽深处藏着它的使命,它不知疲累的行走着。
突然,一枝凸起的荆棘刺穿了它厚实的脚掌,尖刺将它苍白的脚背捅出一个窟窿。
但是,无首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一般,使着蛮力朝前蹬去,那锐利的荆棘被它无情的扯了出来。
无首厚实的脚掌踏出一片大地的震颤,在他身前千山万水的尽头,正是九幽与天堑交界处,封印蚩魂的禁地——极冽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