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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艰难的高峰通勤路

次日清晨,孟远一脸疲惫的回来拿他上班的包和文件。初夏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看到还置着气的孟远,顿时也旧气上头,故意不想去理他。她等着孟远跟她道歉。

但孟远出门换鞋的速度很快,一点要制造缓和机会的意思都没有。她忍不住提醒了他两只袜子穿得不一样,他“噢”了一声,脱下鞋子进房间找袜子,翻了半天他们的简易布衣柜,也没翻到他的袜子。他想开口求助,但是想起母亲的叮嘱,他觉得只要他先说话,就表示他输了。想到这里,他决定还是换一双高帮鞋遮住袜子更能解决问题。

孟远很快消失在楼道。

她收拾好自己,狂奔出去,快要追到孟远的时候,她放慢脚步,她不知道孟远有没有发现她。她挤在公交站牌的人堆里。他们一起挤上了去市内的巴士。她力气小,几次挤不上去,好不容易挤上去以后,她满头长发此时让她懊恼,被车门夹在外面了。旁边的人嗤嗤笑着她那一截在车门外迎风招展的头发,这下真像是马尾了。她被固定在车门旁边不能动弹,她的余光扫到孟远就站在离她不远的人群里,孟远站在过道上,扶着座椅,站得笔直的眯上了眼睛,无视了她的尴尬。

冷战了几日,还是初夏忍不住先破了冰,他也决定给她台阶下。两个人又能像往常一样一起上班下班了。他也退一步,好几天没有打游戏,初夏脸上也渐渐晴朗了。

如果只能是和眼前这个人过下去,她想她得先学会放下骄傲。网上不是也说了吗?太骄傲的女孩会让男人有压力。她又为自己愚笨到只能靠上网搜索吵架和解攻略去解决问题感到无能和羞愧。

“幸福要靠经营。经营不对,遇到对的人也留不住。”她记住了网上这句话,她在试着去“经营”她和孟远的感情。

周末大清早的时候,平时神龙不见首尾的房东来敲门。初夏睡眼惺忪,听见孟远暴躁的反问房东:

“你说涨房租就涨房租,你说让我们搬出去就搬出去,我们找房子也要时间啊。你现在让我们搬到哪里去?”

并不见房东回复孟远的话。见多了租客们或激烈的抱怨和愤怒,或近乎哀求的讨价还价,深城的房东们像是接受了统一培训一样,都风格一致的冷静,他们显然不想多浪费一颗唾沫星子在来来去去的租客身上。房东只是来通知一下他的房子要拆迁了,限期他们搬出去,他并没有想跟这些外地人商量的意思,也决不会多浪费一秒钟去多说一句废话。孟远的愤怒像打在棉花上的那一记哑拳,他气呼呼的用力关上门。房东在门外不愠不怒的平静提醒:“701的,门摔坏了扣押金啊!”

隔壁的门很快被敲响了,传来了跟孟远几乎声调语气一模一样的愤怒无奈。很快,在隔壁租客的骂声中,下一间房的门依次被敲响。

房东的心理素质真好,初夏心想,大概是有钱人不用为了生存苦恼,所以才会那么宽容不跟他们一般计较吧。有钱人才温和,穷人才会像他们一样动辄脾气暴戾。真好,连修养,素质,优雅,斯文,温和这些美好的东西,都跟你有钱没钱相关。穷人穷得好像连最起码的体面都没有了。

清高不食人间火的尹初夏,现在凡事都喜欢往钱上面顿悟了。呵呵!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好好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又开始了仓促的找房子。

房子并不好找,深城没有租不出去的房子,就连之前孟父看不起的“老鼠洞”也因租金低廉,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租金涨了不少。

又是一年毕业季,相似的年轻人,相似的青春,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表情,又开始填满了城中村的各条巷子。

每年冬天,都有无数人耐不住失望离开这里,可每年夏天,又有无数年轻人前仆后继的奔赴这里,寻找他们的梦。深城像个被娇纵坏了的女孩,向往它的人那么多,因此它从来也不稀罕谁来了,谁又走了。

精疲力竭的两个人坐在一处建筑废石上发呆,谁也不说话。面前正对着的一幢小楼,临街的墙壁上用红色油漆画了一个大红圆圈圈,圈圈里写着一个醒目的“拆”。以深城速度,这里不久之后又将耸起时尚气派的豪华写字楼,或者是像梁昕家那样带着大飘窗的漂亮商品房。这里又将走出一批像老胡,春仔那样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只好去吸毒,去公海赌博的人。

旁边一栋快要竣工的建筑工地上又换了新的广告条幅,初夏记得年初的时候明明上面写着期房19999一个平方,现在竟然变成了24999一个平方。

想起黄艳艳绘声绘色形容春仔呷一口咖啡被苦得摆手的痛苦表情,初夏突然笑了。

“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吗?”孟远满是懊恼,这个周末没找到房子的话,他们不可能拖到工作日,去请扣工资的事假去找房子。

“我想起我在陈姐那里上班时,遇到的一个拆迁户的儿子,跟我们差不多大,人家一夜暴富后的烦恼,是钱多得花不了的那种烦恼。”初夏伸开双臂,像小孩那样比拟着很多很多钱的样子,“人家很痛苦每天不用工作,那么无聊。钱不知道往哪里花,时间也不知道往哪里打发。想学我们在咖啡厅里坐着喝咖啡,可又觉得咖啡太苦,咖啡厅太安静,说个话都不敢大声。那还不如去公园看大爷打牌,可是老去公园看大爷打牌也没意思,又不能够彰显他们的身份。你看,他也确实很烦恼。天下的烦恼,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吧?”

初夏眯起眼睛迎接夏日夕阳余晖,快要从深城高耸的建筑群中落下的太阳将眼前的废墟和孟远沮丧的身影笼上了一层金色光辉,真是一副美好的画面,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孟远对她突如其来的好心情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人权衡了一下租金,距离,位置以后僵持不下,初夏坚持要一个在地铁站附近的房子,地铁比公交车准时,不会塞车,虽然通勤费用贵很多,但是不会迟到被扣工资。

孟远敲了一下她,“我的大小姐,你快醒醒。你研究过深城地图,深城仅有的一条地铁线只穿过市区,你确定地铁线附近有我们能租得起的房子。过脑子想想吧。”

初夏被泼了一头冷水,瞬时像被扎破的气球,一脸泄气。

周日晚饭之前,深城通周明洋终于帮忙找到一处市郊的房子,周明洋在电话里兴奋的给初夏描述着那个面积阔绰到有足足20个平方,还是新房的一房一厅是如何视野开阔,无遮挡。租金不要999,不要888,只要500块钱就可以。扔下电话,初夏扑进孟远怀里又蹦又跳!

两人趁着夜色将他们不多的家当收拾了整整三大袋,辗转着公交车搬去了新的家。他们对这换房的效率很满意!两个人跪在地板上擦着刚铺上的新瓷砖上的灰尘,忙活了一整个通宵。

在周一黎明散去以后,他们在新的家里,迎接了深城的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

新家的第一个早晨。

初夏站在周明洋描述的视野开阔的房间窗户前,沐浴着照进房间的晨光,顿觉空气都清新了。她闭上眼睛,有些陶醉。孟远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真是美好的时刻。通宵未睡的两个人疲惫至极,既不肯错过窗外的阳光,又几乎要累得这样站着都能睡过去。

闹钟又响了。初夏如梦初醒,挣脱孟远,火箭一样冲向厨房。工作日的忙碌,从早上开始。他们手忙脚乱的开始在刚收拾的行李中翻找着还没理顺当的上班的包,以士兵紧急集合一样的速度洗漱完毕,冲出家门。刚走出楼栋大门,撞见昨夜里很晚还等着给他们办租房手续的房东,初夏感激的冲她点头问了个好。

“你们是去深城上班吗?”女房东礼貌的回应了初夏那一脸如初升太阳般的笑。

“什么?”初夏挣脱孟远拽着她的手,停下脚步,“这不是深城吗?”她冲女房东一脸懵,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一看你就是像在深城上班的白领。”女房东答非所问,但真的很温和,就是那种有钱人的太太,气定神闲的温和。初夏脑海里像是涨潮的海滩,被一片不知道挟裹着什么的海水弥漫上来。

孟远跑回来拽着她赶紧跑,再不跑,又要迟到了。初夏迅速收起那莫名其妙的情绪,跟着孟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往最近的公交站台。在挤了几趟巴士都以失败告终以后,孟远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前,顶住了旁边也拼命往上挤的各种挥舞的胳膊,才勉强挤到了车里。塞得满满的公交车像是吃饱了消化不良的人一样,慢吞吞的晃了一站路,他们才拽回卡在人群中的包,找到立脚点站稳脚跟。

车上不停有人埋怨司机开得太慢了,有人已经在打电话跟公司提前报备迟到了。什么前面出交通事故堵车了,什么公交车坏了临时停车了,总之预测要迟到的人们已经很擅长用各种非主观因素描述不可抗力的迟到理由。

售票员报站,提醒下一站下车的人提前站出来。售票员也只是为了按照工作流程需要,例行喊一下而已,准备下车的人是没有的,要挤上车的人倒是每个站台都黑压压一大片。远远看见前面公交站台上蜂拥往过挤的人群,孟远就赶紧将身体再往车厢挤了挤。在孟远胳膊下面的初夏视线完全被几乎跟她面贴面的男人挡住了,她被孟远拉上车厢台阶,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车门打开的时候,被轧到脚。挤在车门边的人们开始朝车厢里喊着:“里面的人往里走一走嘛!”车厢里的人并不为所动,有座位的人不知是真的头天晚上没睡在闭目养神,还是只是为了逃避那些需要被让座的疑似“老弱病残孕”,凡有座位的,一律都是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将自己跟眼前发生的一切直接隔离,眼不见为净。在车厢里站着的人也无视站在门口的人再三请求。而站在门口的人也同样对欲挤上来的人们大声喊着:“别挤了,车满了,等一下趟吧!”拍打着车门的人顽强的跟着启动的公交车跑了几步,不放弃挤上的渺茫机会。毕竟再等一趟也还是这样,除非等到上班高峰期过去,否则每一趟公交车都不可能让他们从容体面的挤上去。

人们常看不起穷人吃相难看,不够体面。初夏想,一个再优雅精致的贵夫人富太太,如果面前的可选项也只剩下她此刻站着的这辆公交车,估计她们也没法体面吧。初夏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车上又有人开始骂下面拍打着车门的人粗鲁得像民工泼妇,仿佛民工可以跟泼妇划等于号。而那人嘴里的泼妇也好像就是特指只能坐公交车的进城女农民工。

车厢里有人打抱不平:“你体面,你别挤公交车,去坐出租车啊!”

司机每一站都试探性的开车门,售票员大声急促的提醒着门边的人注意手脚被门压,车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几次开合之间,有人尖叫,有人挤了几次,都没能在车门尝试闭合的时候将自己被车门推进车厢,有幸运的人终于侥幸的挤上来了。门边的人群又开始向里面的人喊着请往里站一站。但已经站好了位置的人,不愿意再压缩自己好不容易挤来的空间,包括刚才从车门边挤上来的人也很快忘记了自己刚才也这样央求车厢里头的人,别人对他们如何冷漠,他们也如法炮制。时不时有女人嫌弃男人身体靠得太近得的埋怨声,好在人群挤得足够严实,想要动手撕扯干一架都没有空间,只能靠打着嘴仗一路上相互骂骂咧咧着。

等车子实在挤得连车门都打不开的时候,司机才不会再打开后门。而偶尔有一个人要半途下车,则会在他无数次挤不下车的历史阴影的经验教训之下,有先见之明的提前一两个站就开始大声喊着要在XX站下车。倘若遇到下车的公交站牌又是一堆人涌过来,又偏偏只有一个人下车,师傅不得不开车门的时候,全车人便都团结一致的对这个要下车的人集体嫌弃起来,仿佛马上要挤上来进一步压缩他们空间的人都是这个要下车的人才招惹进来的。如果他不下车,那么至少一车的人会节省几分钟的上客下客时间,好不容易适应了各自位置的身体也不用再挤一遍。有的人直接甩出不满,斥责那人为什么不去坐支线巴士,非要来挤通勤干线。这个时候,下车的人再急躁,一般也能忍得住脾气,不然谁也不愿意承受坐过站迟到的后果,只能像做了错事似的从人群中挤到车门,车门还没打开就得喊得比售票员还大声:“不要挤啦!先下后上!先下后上!”几番努力之下,还是被疯狂扒着车门往上挤的人又推回去了,于是下车的那个人又会掉头朝前面的司机大喊:“还有下!还有下的!”

而神奇的是,从公交车里的人们第一次冲司机喊,不要再打开车门了,装不下了,一直到进入市区他们还是在喊同样的话。而司机按照公交公司的要求几乎每个站都会停,沿途也只上不下。车厢里的空间仿佛有弹性,无论多么拥挤,只要再挤一挤,空间也总是有的。只是推推搡搡之间,免不了口角是非,还有些心怀不轨之人夹杂其中,趁浑水摸鱼小偷小摸,偷偷蹭年轻女孩的胸和屁股,临下车再掐一把大腿,这些几乎已经成了通勤高峰公交车上的固定内容。

孟远将手吊在公交车的拉杆上,尽量将身体固定住。初夏最怕有狐臭的人,他们一伸手找扶手,散着浓烈狐臭味的腋部就刚好在初夏鼻子前晃来晃去,她简直要晕过去。

每个去上班的早晨,都像打了一场仗一样。比起上下班挤公交车的辛苦,初夏有时候觉得工作上的辛苦实在算不了什么。她在酒店工作的时候,觉得身体劳累的苦她都可以克服,她克服不了的是没有朋友的孤独,是心里的苦。可是现在,她发现她又错了,她有时忙得连觉得自己孤独的时间都没有。说起孤独,她又开始认同孟远的说法,孤独是没事干的人闲出来的。像她这种为了房租水电公交车费电话费买菜钱疲于奔命的人,是很少有时间去孤独的。而身体上的疲倦却是实实实在在无法回避的,不管她有没有时间去关注身体的疾苦,身体的难受都摆在那儿。

她还没有为工作难题而哭鼻子的时候,已经因为加班错过最后一班公交车而追赶着车屁股着急得哭过。

她后来也常跟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打趣说,没有挤过深城上下班高峰期公交车的,不足以谈论人生。

能挤得过深城高峰通勤公交车的人,应该没有什么困难是他们跨越不过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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