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咕咕咕,咕咕咕……”头戴红冠睛眼翎,报晓晨间待天明,村口不安分的大公鸡叫嚣起来了,山间一家家木屋慢慢地升起了缕缕青烟……
朦胧的山腰,云雾缭绕,坐落在山腰的一间院子,竹林环抱,溪流萦绕,好似一番人间胜境。
踏着青石铺就的门前路,推开院门,咯吱咯吱的声音给这间山中小院带来了生机,映入眼帘的是,身穿着一件略显古旧却十分干净的白色衣裳,一根根银丝一般的白发在黑发之间穿插,格外瞩目,略显下陷的眼窝,藏着一双漆黑如珠的双眸,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充满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沧桑,看得出年轻时候的他也是英气逼人的风流才子……
就是这样一位白衣素裹,一副仙风道骨的老人正襟坐在凉亭下,手中拿着刻刀,专注地靠在桌案,一刀一刀地在晶莹剔透的玉石上篆刻着,仿佛眼前是最心爱的东西,生怕一刀不小心毁了他心中最美好的回忆,沧桑的眼睛里饱含着深情和哀伤……
那是怎样的一份深情,深深地刻进了玉石中。
李夫子,他在刻着什么?
晶莹剔透的玉石随着一刀刀地落下,玉屑一点点的落下,慢慢地出现一个长裙女子的雏形,一个普普通通的长裙女子,没有想象中无与伦比的仙子面容,可是可以看出那是一双清澈干净得如七月天山的湖水、三月桃春的雨珠一般的双眸,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我想世间任何一个人看到也会为之动容。
轻轻地放下手中的刻刀,老人拿着放在桌案张的青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这动人的美好,当完整的面容露出来时,天山湖水般的眼睛正笑呵呵着看着自己,一如当年模样的时候,老人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嗓子像是被揪住一般,沙哑了,微微张开的嘴巴又关上了,更加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颤抖的手更加缓慢了,怕一步小心会忘记了
李夫子,他在刻他的心上人。
六十年了,六十年了,老人来到这无名的山间村落已经六十年了,而这每天清晨的篆刻,也整整六十年了。六十年,人间一甲子了,是怎样的一份深情让老人持续了一甲子。在这凡人间,一甲子,也许是王朝更替,也许是生老病死,也许是沧海桑田……
“六十年间凡几到,朝刻玉人暮斜阳,新甲子,从头起。”
如不意外,也许老人这一生就这样落幕了。
六十年前,老人昏迷山间,那时的他正当之年,风华正茂,恰巧学堂原夫子途径采药,随手将其带回了学堂,悉心护理,没想到一介山间学堂老者竟将其死里回生,残废的他死里逃生,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想此生埋谷于山间,便跟在了山间学堂老人身后默默的当起了书童,埋头于诗书画印,没想到十年时间,原夫子自觉已近将死之年,留下一封信,一本书,一幅画,便离开了,再无音信。
承师命,正当之年的他接替夫子的位置,一介残废之身在这山间学堂当起了教书先生,方圆十里的山间村落就这一间学堂,都是一些农家的孩子,善良淳朴,也调皮捣蛋,也聪慧过人,这一去便是人间半生,黑发渐去,白丝丛生。
十年书童,半百人师,一甲子的村落学堂生涯,这些良善的村民都很尊敬他为先生,天命之年后,村民们便称呼夫子,只知道其姓为李,便称呼李夫子。方圆十里但凡有婴儿出生,大家都会请其为婴孩取名,这习惯已经延续了几百年……
一甲子的村落生活,老人见证了生老病死,见证了花开花落,见证了冬去春来,见证了昙花一现,见证了蜉蝣撼树,也见证了沧海桑田巫山云雨……
微风拂过,掠起了几根黑白相间的发丝,人世间的种种,一幕幕地在夫子眼前掠过,过往种种云烟如浮光掠过,种种感悟涌上心头。道,何为道?我之道?那双干净如同天山湖水一般的双眼仿佛就在眼前,夫子不禁伸手向前触摸,颤抖的双手在空中显得那样孤寂。
“原来这就我的道,这就是我的道,为什么到现在我才明了,才明了啊。”夫子神色哀伤,全然不觉此刻莹莹发光的周身,就连庭前溪水中正发光跳跃的小鲤鱼也视若无睹,神色呆滞的沉浸在难以言表的悲痛之中。
刹那间,苍穹之上的云层突然裂开了,一对漆黑如墨,宛如主宰一般的眼睛无情地扫视着人间……
“又有人上路了吗,有意思有意思……”远在百万里之遥的相士,瞥了一眼云层中的眼睛,若有所思的低喃。
葬土、不知地……轻轻颤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回过神的夫子察觉到周身之变,哀伤的眼睛蓦然泛起了神采,这一刻好像天都挡不住他,无与伦比的信念和希望充斥着双眸,这一刻他仿佛这一片苍天都压不住他,仿佛察觉到什么,夫子心念一动,周身涌动的气势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重回学堂教书学生的淡然,风也随之停住了,那双无情漠视着人间的漆黑双眸巡视无果,悄悄地消失不见了……
弃身青山烂柯地,六十年间览沉浮。
十年书童半生师,甲子岁月修我身。
凿开混沌破沉夜,藏蓄阳和明我意。
一朝悟道堂前落,朝入洞玄暮知命。
而今衰鬓已先斑,暂凭春风来借力。
待到来年花开时,拔剑云涛踏苍天。
他朝我若为青帝,再入轮回挽玉人。
不羡鸳鸯不羡仙,愿做山人对执帚。
李夫子正襟危坐,神色淡然的提笔写下了这一首诗,罢了,抬头看苍天,喃喃说道“我回来了,等我,这一世谁能拦我”……
“山中一夫子,庭前共执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夫子美滋滋地想着这美好的画面,把刚刚篆刻好的玉人小心翼翼地收到里屋,来到院子中央的竹屋,也是这方圆十里唯一的学堂,再过不久,这里要开始热闹了,学生们要来上课了,李夫子看着刚刚升起的朝阳,露出了多年不见的笑容……
这一幕若是让附近单身的惦记其六十年的林家老寡妇看见,嘿嘿嘿….我老寡妇有机会了,也指不定喊见鬼了……
执帚:古代对妻子的雅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