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交寅时,天空虽黑,却也闻到了声声鸡鸣。班浩和方宝兰回到码头渡口,寻了一家客栈。守夜的店小二听见脚步声响,连忙从柜台后出来招呼。
方宝兰回头不见谢长有跟来。他方才这番话语说出,今后该如何与易长春和自己相处呢?方宝兰本来对他愤愤,此时却难免心生可怜。至于阚长喜,刚才喝斥了他几句,让他赶紧去照看仍被点了穴位的其他师兄弟,不知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去了没有?心中存疑,但也一时顾不得了。
方宝兰要了两间客房。班浩把易长春背到房中,轻放床上。油灯下,见他脸白如纸,双眉痛锁,十分痛惜。转头见方宝兰泪光盈盈,心中也觉得难受,安慰她说:“不妨事,有了解药,应该能好,你别太难过吧。”
方宝兰点了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过了一阵,她说:“班公子,我在这里陪着吧,你去隔壁歇息。今晚可真把你累惨了。”
班浩看她纤弱独立,望着易长春的眼光里掺杂无限爱怜,不禁心中不忍。无言出房,将门带上,回头瞥见方宝兰低首抹泪。
独自到了另一处房中,全无睡意。想起这晚所见,白威、黄氏兄弟、胡牧羊均是不弱的身手,却全被点了穴位,也不知什么高人才做得到。而自己对点穴手法不甚精通,没有把握为他们救治,只能等时辰一久,穴道自解。
他忽然想到,难道林澹已经到了,是林澹出的手?可如果是林澹,按众人所说,林澹性子残暴,应该不会出手这么轻。他想,难道是那班魁门的人寻隙出手?不过转念也否认了,因为不可能这么快,才从船上下来,就能轻巧地打败白威、黄氏兄弟、胡牧羊这么多人。而且在自己看来,魁门分舵那几人虽然精明能干,但还没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不然自己在船舱上偷听了那么久,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一时猜来想去,没有头绪。
他又记起那日方宝兰受到欧阳达欺负,谢有三奋不顾身上前厮斗,明知不敌,毫不退缩,原来是有缘由的。可对方宝兰这么魂牵梦绕的人,竟然毫不留情地杀了胡牧羊,心肠不可谓不狠毒。方姑娘对他不喜,只怕也是有原因的吧。一个人何时有情有义,何时卑鄙无耻,竟是要看对象的。
而至于胡牧羊,堂堂的神火帮大帮主,白天还威风八面,无人敢于得罪,隐然已经取得了号令这一大帮子人的地位,晚上却已命亡息无,并且还是死在能力本事远逊自己的长寿刀派一个无名弟子手下,就更让人可怜可叹。
他想了一阵,头皮发涨,出去吹吹夜风。守夜的店小二睡眼朦胧,趴在柜台上昏昏沉沉。他放轻脚步,自然没有惊醒了店小二,信步出了客栈,站在门口,抬头望天。不知何时夜云低笼,之前十分明亮的星月,此刻已经莫辨。天地之间,雾霭沉沉,什么山水树木都看不分明。他想起那些被点了穴位的人,此时应该都还在原地不动。虽然师傅常说,应救人于危难,但面对这些人,他却实在难以提起救助的劲头。
忽然一阵风来,飘起小雨。江南的夏季,夜雨说来就来。雨点由小而大,猛然天上打了几个炸雷,大雨倾盆而下,如同铁锅里炒黄豆,劈啪劈啪作响。
班浩浑身被雨丝一激,本来沉重压抑的心情,忽然有了几分清醒,这时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长啸。
暴雨虽猛,但啸声破空四传,格外高吭。接着又有两道啸声相和而起,一啸尖锐,一啸刚猛,三啸此高彼低,啸声中满含情感,似乎是欢呼,又似乎是狂怒,似乎是慰问,又似乎是诅咒,缠绕纠缠,弥久不绝。忽然三道啸声嘎然而止,只剩雨点滴滴答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班浩突然记起,之前听师傅说过,武术之中有一门十分神秘的功夫,叫做“破空术”,就是以啸声作为攻击敌人的武器,其中的门道似乎十分诡异,师傅那么博闻强识,也只能说个大概,不知其详。练到极高境界的人,可以在数里之外发啸攻敌,让人无所遁形。他凛然心惊,极目远望,却不知发啸之人身在何处。
再等一阵,不见啸声再起,隐隐若失,存了老大一个谜团,回房歇息。
和衣朦胧睡了一刻,再睁眼来看,窗户已白,竟已是早上了。
他到易长春房间去探视。叩门无人应声,轻轻推门,见方宝兰坐在床旁一张矮几上,脑袋伏在床边,握着易长春的手,一手横枕脸下,肩背轻轻起伏,睡得正香。
方宝兰忽然听见了动静,突然拔刀,转头看清是班浩,不禁一脸飞红:“是你啊班公子。我不小心,竟然睡着了。”一边说着,飞快转头去看易长春,生怕他在自己睡着的时间,又发生什么新的意外。仔细看看,易长春呼吸均匀,伤处没有异样,这就放心,回头再对班浩笑了笑。
班浩感觉到她对易长春的一片深情,虽然对易长春仍然是不以为然,但觉得他真是有福之人,能得到方宝兰这般倾心。他对方宝兰笑道:“没什么,你困了就再打打瞌睡吧,别累坏了。”看她脸色憔悴,稍减了几分初见时的清亮秀丽。
方宝兰想起一事,低声说:“谢师弟给我的药,我仔细瞧过了,颜色气味,和从胡牧羊身上搜出来的一模一样。我在自己身上抹了些没有事,就给易师兄敷了,看来也是见效的。”
班浩忙说:“那就好。”呆了一小会,告辞出来,走出客栈,信步而行。这才发现,这家客栈离昨天吃晚饭的那家酒楼并不很远,不自觉抬头朝酒楼门前的牌匾望去,已不见了金镖。忽然心中一动,想起见过的那位后生和那位老者来。记得那后生与自己眼神相交,竟突然脸红,猛地明白了自己当时为何也觉得后生的神情有些怪异。现在想来,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这位后生应该是女扮男装。
她和陌生男子眼神对视,情不自禁地难掩羞意,于是露出了破绽。如此一想,班浩心底忽然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惘然。这种感觉从所没有。四下看看,天色尚早,街上空无一人,真正地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