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挺脸色铁青,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一屁股坐下,对林澹说:“林堂主,让你见笑了。”
林澹本是登门问事,却没来由撞见了欧阳挺这场妻妾之战。以前虽耳闻欧阳家有些热闹,但如不是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相信。
此情此景之下,林澹觉得不适宜再问魁门快马的事,于是说:“欧阳堂主,你先处理家务吧,我改日再来。”就要告辞。
欧阳挺把手一摇,“哎呀,没关系的,这种事情我无所谓的。家家有本难理的帐嘛,我家这事,放在天底下一比,根本都算不了什么。”
林澹想不到他这么说。能看出来,他心里其实生气得很,只好微微一笑,点头说:“那是,那是。”
欧阳挺对于妻妾相争,确实已经习以为常。虽然没有什么好法子对付,但闹到最后,自己总归有办法收场。
看来是这条金项链没置办得好,可自己明明是一碗水端平的。虽说之前为了爱妾的生日,特地打造了一条赤金大项链,但因为考虑到没有一并给妻子置办下一份像样的礼物,故此一直未拿出来。
恰好前几日,临海郡分舵的分舵主钟行,通过魁门快马接力送来了一串大珍珠。颗颗珍珠圆润光滑,是难得的上品。据钟行随附的一封信里说,这串珍珠购自东关国,是东关国的渔民在东洋海底苦心寻觅的宝贝。
他见了珍珠,这才心底笃定,趁着晚饭时分,分赠了妻子与爱妾。侍奉弟子来报林澹到访时,自己正在享受着妻妾的欢心感谢。两个臭婆娘当时都喜滋滋地,怎么转眼就打起来了?真让人气不过,等会儿还得好好修理这两个不明事理的东西。
欧阳挺心思收敛得比较快,脸上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客客气气问林澹说:“林堂主,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请讲。”
林澹略略沉吟,觉得既然他一定要自己讲,也就没必要矫情,于是答道:“那我就简短说一说吧。我听说,魁门快马现在不接各堂口的信了?我没得到过通知,特地来问问你。”
毕竟考虑到他家里才闹出事故,林澹说话之间,也就没有了才刚进门时的那番愤概。
欧阳挺“嗨”了一声,哈哈一笑,道:“是为这事啊?确实是这几日忙,还买来得及一一告知各堂口。如今也不是不接信,信是接的,是发信的方面,今后会有些规矩。也不是针对哪一个,是针对所有的内五堂、外六口。今后凡是从西罨幽谷发信出去,都要先征得大龙头同意,或者跟我打过招呼,不然不能办。”
林澹看他说得这么干脆,而且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一愣,继续问他:“那是为什么呢?这样很不方便吧?”
欧阳挺双手一摊,回答说:“那我也没有办法,就是钱财上实在支撑不住了,开销太大。”
林澹觉得更奇怪了,“开销太大?”
欧阳挺说:“可不是嘛。你不知道,我以前也是没好好算过。他们给我一算啊,把我也吓了一跳。”
林澹心想,我又不是没有在黄云堂干过,魁门快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怎么就成了开销太大,需要精简的包袱了?
林澹看他说得煞有介事,心里不自禁有些恼火,压着口气说:“我也管过这事,心里有数的。”
“有数我也给你算一算。”欧阳挺坚持说,“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林堂主来都来了,不当面算一算,说不定你回去还是纳闷啦,搞不好还要生我欧阳挺的气,对不对?”
林澹听他这么坚持,就不拒绝,静听他算。
欧阳挺于是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他说:“这个快马呀,这几年已经发展得不得了,可能也不是林堂主当年负责那会儿的规模了。现在得多少弟兄办差呢?
先说总部,每天至少得二十人随时候命。因为大龙头这块不算,内五堂和外六口,每天至少有十道以上的机密信件,需要发给各地分舵,或发各门各派,以及其他一些有来往的朋友。有时这二十号人还不够用,需要临时调拨增加。
然后呢,说分舵。大全国境内,十五个分舵。大全国境外,五个分舵。如今每个分舵,至少又得是二十人随时候命。这才能够不误事,一站接一站,换人换马不停信,把经过他们地盘上的来往机密信件,一一护送出境。
所以你算算看,光办理这日常事务的人,加起来就得是四百多号。
他们每天是不是要开销?一人一天一两银子的吃喝,不算多吧,那么每天就是将近五百两银子,一年下来,差不多就是十八万两银。
这还只是人口上的吃喝花费。此外还有马呢,对不对,也要开销。
这些马,都得配备咱们大全国最好的北狩骏马,或者是冒国的血漠骏马。这个生老病死,跟咱们人一样,免不了的。但是,这个买马的开销,如今我还先不算。先算它们日常的消耗。
这马的规模,现在总部加分舵,按照一个人对两匹马,就得常备一千匹左右。
每天马儿要吃草料吧?还得安排马夫伺候吧?
按照现在的开销,每匹马,连草料带马夫,一天至少三两银子。拢共起来,一千匹马,每天就得三千两银子,一年下来,就得开销一百一十万两银子。
可这还都是正常情况下的开销。还得人不出事,马不出事。可这怎么能够呢?
办差的人天天风餐露宿地赶路,十个里头,总难免两三个伤风感冒的吧?要是赶上那急活,大晚上策马赶路的也有啊,难免马失前蹄,就摔伤了的,那就得花大钱治。
还有那马儿,也不是匹匹都能熬呀,总有个赶夜路伤蹄的呀,又或者累坏了生病的呀,这又得是一大笔银子去请马大夫治疗,对不对?
上边这两块,治人治马的,现在每年少说也得是五万两银子开销。
这三项相加,毛估估啊,算下来就得是……”
欧阳挺说到这里,已经有点口干舌燥,对着门口喊:“快送点茶来!怎么伺候的这是?”
门口的侍奉弟子赶紧答应着,其实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
为着后头正夫人和如夫人打架,所有的精细丫鬟和粗使婆子都去劝架了。
这会她们又忙着在两位夫人面前伺候。伺候还是起此,关键得站在那,让两位夫人看在眼里。
因为夫人们虽然被欧阳挺封住了气血,不能动弹,但眼睛都睁得圆圆的,看事情一清二楚。这会子谁要是离开了,等她俩能够动弹,准保拿这些离开的人撒气,说她们没有孝心,不会关心主人。
所以,侍奉弟子虽说已悄悄去催过好几回茶水,但没有一个精细丫鬟和粗使婆子敢离开一步。她们不去烧开水,又哪来的茶水呢?
再说,光是有了开水也没用,侍奉弟子还不知道茶叶放在哪。他也不敢去乱翻东西。如今欧阳挺府上规矩多的很,大家各管一摊。你要说翻乱了别人的东西,轻的骂你一声,重的就报告夫人和欧阳挺,说你有心做贼也可能的。
因此,哪怕欧阳挺现在喉咙里冒烟,他也是喝不到一口茶的。
林澹听欧阳挺这么细细一算,心里也吓了一跳。如今的快马摊子竟然铺得这么大,可确实是如欧阳挺所说,今时不同往日。
他一边听欧阳挺说,心里头也在一一复核。如果真如欧阳挺所讲的账目,已是一笔高达一百三十多万两银子的开销。
如果再加上日常的置办马匹费用,就更加不得了。
举一反三,如今的魁门,每年得多少银子开销?
一念至此,林澹心里头“咯噔”一响。
他早就听说,魁门现在的一些开销大有名堂,刚才听欧阳挺那么算账,就更起怀疑了。
一个快马兄弟每天吃饭的银子,怎么就得一两银子?
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我白云堂弟子的吃饭开销,印象中怎么就没这么多呢?
不过,因为他今天没料到欧阳挺会大摆账目上的苦处,而且自己向来不管饭菜开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是交给手下的香主专责去办,所以就不好贸然开口,说人家快马的弟兄们吃饭开销大。
万一他们真是因为办差辛苦,饭菜确实吃得多些,自己就会让人背后戳脊梁骨,说是不懂得体恤下情。
但要说到一匹马每天的草料银子还得三两,可就大为蹊跷了。
魁门弟子,大多是乡里人家出身,干农活非常习惯的。加之又不是每天每时都有差事要办,所以挑一个不忙的闲时,去山林草地打些草料回来喂马,那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又怎么还要专门花银子去买草料呢?
而且每天还花三两银子,这些马难道专门吃山珍海味?
于是他接话说道:“欧阳堂主,你算的这些开销,听起来确实庞杂。但我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好好地清算一下,这些个开销是不是全部合理呢?”
欧阳挺一愣,脸色稍有不悦,但是很快恢复了,哈哈一笑,“林堂主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