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镇子外边的田野里蛙声阵阵,听来格外清楚。
易长春说:“兄弟,方师妹的父亲,也就是我师傅,姓方,名讳树魁。他对我恩重如山。我们这回来娄星郡,其实是为我师傅报仇。三年前,我师傅老人家无缘无故被人害死,深仇大恨一天不报,我心里一天不得安宁。”说着几乎落泪。
班浩其实明白他们不是来贩卖茶叶,只不过彼此都没说破,但没料到他们竟为寻仇,心中吃惊。
易长春看班浩脸色无异,有着远超他年龄的沉稳,心里也很惊讶,继续说:“我师傅轻易不与人结怨,愿意帮人,不论哪位朋友有了困难,他一定伸手相助。江湖上熟悉他的,都要翘一根大拇指,夸他是好汉。”
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快哽咽。
班浩不停点头,“易大哥别难过。方师傅这样好的为人,怎么会被人害了性命呢?”
易长春愤慨起来,“是啊,老天不公,好人怎么就命不长呢?”
班浩没有接话,心想,是不是命长,跟好人还是坏人可能没关系吧。但看到易长春正在激动之中,也就未多说话。
易长春说:“仔细说起来,这件事与我的师祖有关。”欲言又止。
班浩心想,这个易大哥,说话有些婆婆妈妈。
易长春过一会才说:“我师祖姓何,名讳志贵,当年为了给一个姓侯的朋友出头,死于仇敌之手。这姓侯的有个对头,名叫林澹,杀人不眨眼,到处结怨,可以说人神共愤。”
班浩心想,这个林澹的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师傅和人闲聊时提过,但到底是什么人,一时记不起来,就问:“林澹和你师祖的朋友,结了什么仇怨呢,竟然给你师祖带来了杀身之祸?”
易长春叹了口气,说:“据我彭师伯说,这个姓侯的朋友出身大富之家,祖上传下了好多产业。不说别的,德镜府上很多有名的瓷器店,都是他家开的。在乡下还有万亩良田,长工短工上千。有一回和林澹了仇,原因说也简单,是都看中了一幅字画。兄弟,我不读书念字,有时也想不明白,为了一幅不能吃不能喝的字画,有必要结下生死之仇吗?”
班浩说:“可能这幅字画十分名贵,能值千金。”
易长春说:“争一争倒也罢了,可林澹为此杀了我师祖的朋友,还杀了我师祖,这就太凶残了,你说是不是?”
班浩点点头,心里也有些气愤了。他忽然想起,师傅匆忙要去北京,是因为接到一封来信。信中所言,听师傅自言自语,似乎也和什么字画有关。但自己对什么字画最不感兴趣,而且抱着“少知一秘密、多得一性命”的梦训,也没向师傅打听。
易长春说:“所以我师傅就千方百计想为师祖报仇。三年之前,他和我师伯一起去寻林澹报仇,结果……”悲伤难言。
班浩明白了,心里不禁一软,想一想说:“你还有个师伯?”
易长春道:“是啊,我师伯名叫彭树胤。这回和我前来的众师弟,都是他的弟子。”
班浩原以为易长春和其他人都是一个师傅,原来是自己先自以为是了。他问:“你师伯有这么多弟子,那你师傅呢?怎么只你和方姐姐一起来?”
易长春说:“不瞒班公子,我师傅只有我一个徒弟。”
班浩心想,这么说,你和我差不多。没有师兄弟,平素连说话的伴也没有,只好睡觉做梦,梦里和人交朋友,太孤独了。
易长春道:“我是师傅捡来的。我八岁那年,中平郡发大水,淹没了十州十八府。水来得很急,我们全家正睡觉呢,水就淹到了床脚。父亲把我匆忙扔在一个洗澡盆里,才保住一条命,但其他家人都没跑出来。我坐着澡盆,被大水冲出几百里,我双手抓住盆沿,手指都抓出了血,糊里糊涂活下来,只好讨饭为生。终于有一回,连续三天讨不到一粒米,加之得了风寒,又饿又冷,躺在路边等死。
“也是老天有眼,刚巧师傅在外办事,见我那样可怜,就把我抱回去,煮粥熬药,把我救回来,等于是我的再生父母。”
班浩心想,这个方树魁很仁义,看来杀他的林澹不是好人。就说:“林澹杀你师祖,又杀你师傅,很不应该。”
易长春恨恨地点头,“这人性子残暴,杀人如麻。他仗着自己是魁门的五虎将之一,别人得罪不起,做事有恃无恐。”
班浩说:“今天听你师弟们也说起过魁门,那是什么门派?”
易长春很惊讶:“兄弟你不知道魁门?”
班浩笑道:“江湖上这些门派,我不熟的。打小我师傅让我专心练武,别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不过有些门派,比如齐天堂、龙山派,我师傅跟我讲过,我知道的。”
易长春点了点头,沉默一会才道:“有种说法,大全国各门各派里头,这个魁门是第二厉害的。”
班浩的好奇心起来了,说:“第二厉害?第一是谁,齐天堂还是龙山派?”
易长春正待解释,忽听见隔壁房里有人突然高声吵架,正是阚长喜。他声嘶力竭喊:“你出来,看你砍死老子,还是老子砍死你!”接着便是一阵“砰砰乓乓”之声。
有人大喊:“不得了,这两个家伙又打起来了!”
接着脚步纷纭,有人说:“阚师弟,住手!”有人说:“谢师弟,让一步!”
易长春正说至要紧的地方,却被没来由地打断,心里头生气,坐着不动。但他马上意识到,师弟同室操戈,自己如果稳坐不动,会让班浩瞧不起的,于是脸带歉意说:“唉,这两个不懂事的东西,我得劝一劝去,兄弟稍等。”
班浩点头说:“没事,你赶紧去,别又生出事来,打伤了谁都不好。”
易长春顿足一叹,“是啊!”开门出去。
班浩本也想一起去,但为免易长春和其他长寿刀派弟子难堪,便不提了。
不一会,隔壁的喧闹声渐渐小了,想必一场同室操戈的夜斗,已被易长春等人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