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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雄心万里

天禧三年(1019),范仲淹31岁,授官秘书省校书郎。秘书省,监掌古今经籍、国史、实录、天文、历数等。校书郎,秘书省属下的从八品小官,负责校勘书籍,订正讹误。范仲淹虽加此小官,但实未到任,仍守官集庆。翌年,范仲淹短期去京城秘书省校勘书籍,了解了大量朝廷内部信息,很快又返回集庆。天禧五年(1021),朝廷调范仲淹到东海之滨的泰州,担任西溪盐仓监官,他内心深处不悦,觉得升迁太慢,距离自己想成为良相的宏图大志,太遥远了。自己一腔报国的热血赤诚向谁倾诉呢?治国平天下的浑身解数何处施展呢?

西溪盐仓监,地方僻远,官职卑小,但对范仲淹的心理冲击却特别巨大。在范仲淹之前,从泰州西溪已经走出了两位名冠朝野的京官大员晏殊和吕夷简。

晏殊(991-1055),字同叔,临川(今江西抚州)人。七岁能写文章,誉为“神童”。景德初年,张知白巡视江南时,将十四岁的晏殊举荐给真宗皇帝。真宗让晏殊与一千余名进士同场参加廷试,晏殊镇静自如,援笔立成。真宗嘉赏,赐同进士出身。复试诗、赋、论,一见题目,晏殊奏曰:“臣尝私习此赋,请赋他题。”皇帝喜爱他诚实不欺,授予他秘书正字的官,让他在秘书省读书。此后升任太常寺丞、左正言、昇王府(昇王即后之仁宗)记室参军、户部员外郎、太子舍人、知制诰、翰林学士等。晏殊曾外放西溪盐仓监官。晏殊在西溪任上,当地许多人慕名前来听他讲学,大兴讲学之风,后人建晏溪书院以志纪念,西溪又称晏溪。

据说,晏殊就在西溪写出了其名作《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无可奈何花落去”,何其无情;“似曾相识燕归来”,又何其有情!两句对法之妙,词坛无双。

第二位来西溪盐仓任监官的便是吕夷简。吕夷简(978-1043),字坦夫,寿州(今安徽寿县)人。西溪人酷爱种植牡丹,吕夷简手植一株上品牡丹,护以朱栏,避免人们随意攀折。每春开花数百朵,娇艳无比,一时成为西溪盛事。吕夷简有一首咏牡丹的七绝云:“异香浓艳压群苑,何时栽培近天涯?开向东风应有恨,凭谁私入五侯家。”隐隐吐露其怀才不遇之怨。真宗末年,晏殊与吕夷简都已经是名满天下的重臣。晏殊到康定年间,便成为宰相。吕夷简在仁宗即位以后,进为右谏议大夫,迅即升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西溪人相传的“谁道西溪小,西溪出大才;参知两丞相,曾向此间来”的歌谣,虽系后人附会范仲淹所赋,其实这首歌谣既道出了西溪人真切的自豪感,也从侧面点明了范仲淹初上任时复杂的心情。范仲淹所赋《西溪书事》云:

卑栖曾未托椅梧,敢议雄心万里途。

蒙叟自当齐黑白,子牟何必怨江湖。

秋天响亮频闻鹤,夜海瞳眬每见珠。

一醉一吟疏懒甚,溪人能信解嘲无?

西溪,“卑栖”之处,并非凤凰所托所恋的梧桐。我有胆量和能力议论天下大事。雄心万里,壮志难申。按说,像庄周蒙叟那样,黑白齐一,顺其自然,倒也逍遥自在,可自己偏偏是身在江湖、心存魏阙的子牟。鹤鸣九皋,声闻天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夜海明珠,蒙眬可见,那是瑞兆,那是希望。表面看,“一醉一吟疏懒甚”的样子,实则自我解嘲的内心酸楚,西溪人能知道吗?能相信吗?

范仲淹报国心切,不能再等待了,于是投石问路,毛遂自荐。在西溪盐仓的第二年,即乾兴元年(1022)二月,真宗皇帝去世,仁宗即位,举荐神童晏殊的张知白进为尚书右丞、枢密副使。这年十二月,范仲淹做出了一次大胆的举动,《上张知白右丞书》。这篇洋洋千言的自荐信,开篇设定标准,“某闻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伊尹之心也”。伊尹助商汤灭掉夏桀,平定海内。商汤卒后,又辅佐太子太丁,太子之弟外丙,外丙之弟中壬。中壬卒后,又辅佐太丁之子太甲即位。但太甲暴虐乱德,伊尹把他放逐到桐宫去。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新,伊尹便又将太甲迎回来,授政于他。若有商汤名相伊尹之心,那就会“贤贤相与”,贤人相互尊重,相互举荐提携,共同为国效力,为民谋福。反之,就会“贤贤相废”,贤人相互攻击诋毁,就会使大家废置不用,乱国害民。当今求阿衡(伊尹之字)之才之道,非右丞莫属。张知白为官清廉,任贤荐能,确实令时人所称颂。信中说右丞“文以鼓天下之动,学以达天下之道”“能轻人之至重,易人之至难”“道清朝廷,名高泰山”。天下之士,仰望右丞。范仲淹自荐说,自己“慨然有益天下之心,垂千古之志”,可当世的大君子,认为我是“雕虫小技”,“而怜之者有矣,未有谓某之诚可言天下之道者”。已过而立之年的范仲淹,“今复吏于海隅葭菼之中,与国家补锱铢之利,缓则罹咎,猛且贼民,穷荒绝岛,人不堪其忧,尚何道之可进”?怀才不遇的现实处境及不被人所理解认可的一腔怨气,从字里行间倾吐出来。仲淹愿拜于右丞门下,做点事情,我范某还是懂得“稼穑之难、狱讼之情、政教之繁简、货殖之利病”的。假设让我有施展才干的机遇,定然会“有益于当时,有垂于将来”的。书信最后说,当年郭隗以小才而受大遇,则燕昭王求贤任贤之美名,至今世人称道。当年黄石公让张良到桥下给他拾鞋,又让张良跪着给他穿鞋(所谓跪履),而终于授孺子张良帝师之道。希望右丞就是当年的黄石公,范仲淹愿以张良为榜样,建树“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的子房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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