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将要来临之际,天色仍旧稍显昏暗,一道流光掠过了天边的那一抹鱼白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中。
小梁村位于大足山的山脚下,这里地处偏僻,通往县城唯一的道路也只是一条小黄泥路,每逢梅雨季节这条路便难走的很,县老爷也不愿意专门为一个小村修一条道,久而久之村内外来往的人自然而然也变少了,村内的人们倒也不在意。
“在村子里自给自足也挺好的。”这种想法的人占了大多数,村外那条无人过往的黄泥巴路上的杂草那是一年高过一年。
令人稀奇的是就在今日,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庄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许多。
来神仙了!
村长在家中召集了一些辈分颇高且在村中素有威望的老人商讨后作出了决定。
“此事事关重大,甚至关乎到村子的未来,还是先对他人保密比较稳妥。”
“嗯嗯,言之有理。”
“不错,理当如此。”
于是众人向村长拍着胸脯保证此事绝不会泄露后便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一个老人看到前方一个满脸憨笑的大汉手里领着一只山鸡和一只兔子正缓缓走来,老人轻微地砸吧了一下嘴,大概是嘴里许久没吃过荤腥了,他慢慢地收起了宽厚隆长的袖子露出了一双苍老却十分干净的手掌,这双手一看就是不曾下过地的手,捋了又捋身上那件常年穿戴不管如何抚平依然满是褶皱的文士衣袍,他笑着迎上了已经走到身前的壮汉:“呦,梁猎头今个打猎回来啦,看样子收获颇丰,可惜你在打猎的这段时间错过了不少大事。”
那汉子驻足,脸上笑容不变,也不回话,就静静的听老人讲。
老人见他不说话,瞥了眼汉子手中的山鸡,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咱们村子里来神仙啦,听说还要挑娃娃去山上修行。”
那大汉闻言并不如何吃惊,依旧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他将手中的山鸡递到了老人面前,老人扭捏了一番后这才收下。
一手提着离开汉子手掌后就立马挣扎的山鸡,老人又瞥了眼汉子手中的那只山兔,似觉得有些不甘心,便又说道:
“这事可就村长和我们几个老头子知道,你可不能随便说出去。”
那汉子点了点头,见老人似还要开口,便直接绕开老人离去了。
老人站在原地一手提着扑腾的山鸡望着那离去的身影似有些力不从心,这时山鸡奋力一震差点就逃脱了去,老人连忙用上双手花了好一阵子才死死的抱住了山鸡,当他再向前看去时却已经寻不到那身影了。
“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同时缚兔,可笑。”
老人如自嘲般摇了摇头,抱着怀里的山鸡便慢悠悠的远去了,只留下原地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半日后,老村长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大门前陆陆续续的聚集了几乎全村的老人,而且个个嘴里都还喊着要见神仙。
老村长一想到那几个老鬼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不会泄密,自己居然他娘的信了,真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上两耳光。
看着眼前这帮人为了自己的儿孙不罢休的模样,老村长深深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
既然都想给自己儿孙谋个仙缘,那就索性一起摊开了说!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儿孙是不是真有那个福气!
数日后。
“哥,村长爷爷让全村的小孩去村口的大柳树那里集合,说是来了神仙,让我们赶快过去呢,去的早说不定还有福缘呢,对了,就是你平常故事里讲的那种神仙哦!”
“快走啦,哥,你怎么慢吞吞的。”
一个约摸十岁的小女孩笑嘻嘻的拉着还没睡醒哥哥的手直直地把他往门外面带,看她样子貌似还挺来劲。
“知道了,知道了,在走啦,我有在走啦。”与兴高采烈的妹妹相比,哥哥就显得没劲多了,一边被妹妹拉扯着往前走,一边还打着哈气犹如梦游一般。
黎始揉了揉朦胧的双眼满不在乎地跟在自己妹妹身后,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在一排排的黄泥屋之中穿行,周围大多数黄泥屋上盖的都是茅草,只有少数的屋子能盖上用瓦泥烧制的瓦片,每家每户的屋檐下或多或少都会种一些从大山里移植来的野果树,有的甚至一年四季都能结果,在与外面的人不怎么来往后,吃的、喝的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咔嚓”
黎始咬了一口从刚刚经过的黄泥屋外果树上摘的红素果,满口汁液四溢,一股甘甜清爽之感油然而生。
“呦,三拐来摘果子了!怎么样,还是咱家的果子甜吧!”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吃谁的尿水长大的,这不甜能成吗?”
一个年纪估摸已经三十多的大婶站在自家的篱笆外对着黎始大喊着“三拐,三拐”的,嗓音大到已经从那座黄泥屋走出老远的兄妹俩仍然清晰可闻,虽然大婶气势很足,不过那脸上的憔悴任谁都看的出来,怕是久病成疾难以医治了,好在她心态不错,嘴角边还挂着一丝和善的微笑,只是她的眼中却流露着些许忧愁。
妹妹看着自己哥哥大口咀嚼着玉梅大婶那里摘来的果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地松开了他的手道:“哥,咱家也有红素果,你干嘛还要摘大婶家的?”
妹妹口中的玉梅大婶其实是一个寡妇,丈夫原本是一个猎户,两年前上大山打猎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村子里组织的搜救队除了找回了一些破碎的血衣外硬是连一块骨头渣子都没找到,听村里的老猎户说应该是被熊瞎子给害了,也有人说准是遇到成精的妖怪了,不然怎么会一块骨头都找不到。
可怜他走后家里只留下玉梅和一个患有怪病叫小虎的九岁儿子,好在玉梅也是能干,在乡里乡亲的帮衬下独自一人带大了孩子,还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屋外那些结满果子的果树都是丈夫出事前从山里带回来的,若不是有玉梅精心照料,就算不枯死也绝对不会有现在那副硕果累累的景象。还有她家的黄泥屋虽然盖的不是瓦片,可茅草却是全村盖的最厚的,光是这点便可以想象这个女人为了这个不完整的家付出了多少。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是朔黎始的功劳,他可没少往大婶家跑,除了和小虎玩以外就是经常给她家帮忙来了。
黎始也察觉到了妹妹的动作,他看了眼妹妹有些发红的耳根知道这是她真正生气了的表现。
咽下最后一口果肉后满足的拍了拍肚子,难得的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望着妹妹的脸庞正色道:“黎曦,你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去玉梅大婶家玩是什么时候吗?”
“额……”
黎曦有些为难的停下了脚步,虽然不清楚哥哥现在为什么问这个,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应该……是半个月前我们一起给玉梅大婶送草药的时候,那个时候玉梅大婶她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
似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情,原本还有些怒气的黎曦一下子就焉了,秀气灵性的脸庞也失去了平时的色彩,她脑袋略微低垂,像是在自言自语,“王大夫说玉梅大婶她这两年来一直不辞辛劳的劳作累坏了身子,而且以前生小虎时落下了病根又一直没好,再加上突然得了和小虎一样的怪病,听说已经治不好了……”
妹妹眼中渐渐泛起了泪光,她们是孤儿,她从记事起就不知道父母是什么,家里只有哥哥,两个小孩又无依无靠的,能活到现在都是靠百家米喂大的,村里人质朴,经常给她们家捎东西,但要说对她们两个帮助最大的,无疑就是玉梅大婶一家了,铁牛大叔还在的时候,像肉和蛋这一类就是一般村民都不能经常享用的东西,他可没少往黎始家带,从小她们就属和玉梅大婶一家最亲。
就是现在去玉梅大婶家玩,她也总会拿出一些连自己都不怎么舍的吃的瓜果招待她们,长辈赐,不可辞。黎曦每次都推辞不了,包括上一次送药的时候也是,玉梅大婶家生活本就艰辛,那些东西应该是留给小虎的才对,所以她已经很久没去玉梅大婶家玩了,再加上玉梅大婶的病,一想到这里,黎曦心中的悲伤便再难以沉淀。
“唉……”
黎始叹了一口气,听着妹妹哽咽的声音,他将她拢在怀里拍了拍妹妹渐渐弯曲的后背。
“想哭就哭吧,在我这里你可以放开了哭。”
黎始的话语轻易的摧毁了黎曦情绪汹涌之下勉强自己才搭建起来的平衡,她大喊着不断拍打着黎始的肩膀,眼中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
“我才不想哭,我……为什么要哭,玉梅大婶以前说过,女人哭了才是真的被压垮了,大婶她从没哭过,也从没被压垮过,大婶她不会有事的。”
黎始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道:“人家说的是女人,你只是个小孩而已。”
不过听了刚才黎曦说的那句话,黎始不由得想到了铁牛叔的血衣被捡回来送到玉梅大婶眼前的场景,一个女人站在门前不哭不闹,只是呆呆的攥着那一角血衣一言不发。
“放心好了,玉梅大婶不会死的,我保证。”
黎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言语中的肯定之意仿佛事情当真就会如他所说一般。
“真的吗?”
哭过之后的妹妹听到哥哥的这句话,双眼之中又重新焕发了色彩。
“不骗我?”
“嗯。”
得到哥哥肯定的答复,妹妹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迄今为止哥哥保证过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例如他曾经说过哪怕没有父母也会照顾好她,所有人一开始也不相信,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要照顾一个这么小的妹妹。
很多人都认为这是黎始不想接受他人救济在逞强而已,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过来,黎始并没有食言,他确实给了他妹妹还算正常的生活,不见得富裕,也不算贫穷,只是普普通通,安安稳稳。
在妹妹看来哥哥是这世间本事最大的人,虽然后来哥哥在她长大后变的越来越懒,老是喜欢睡觉,没有父母也让她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有哥哥在一切都会没问题的。
黎曦看着哥哥的侧脸,心境也慢慢趋于稳定。
感觉到妹妹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黎始在帮她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后便率先迈开了步伐。
“走吧,不是说还要去看神仙吗?”
“嗯。”
妹妹轻轻嗯了一声便如往常一样抓住了哥哥的手,不过这回是哥哥走在前头,妹妹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