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别样的年
天还没暗，秦溪就关好了店门。不久，传来一阵敲门声，秦溪不敢做声，可是敲门声不断，并且传来生硬的“秦绿——秦绿——”的声音。虽然秦绿交代，晚上无论如何不能开门，但秦溪还是打开了店门，秦溪吓一大跳，一个棕黄色卷发、白皮肤、蓝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站在门口。
“大鼻子”失望地结结巴巴地问：“怎么……这里……不是……秦绿的……店吗？”
“是！是秦绿的店！请问您找她有事吗？”
“我找她……找得很辛苦，她现在……在哪？”
“她回家过年了，今天早晨走的。”
“哦，对了，中国人……有回家……过年的习俗。请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妹妹，替她看店。”
“大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秦溪，说：“请问，是下面的那个地址吗？”
秦溪接过纸条，上面是秦绿的字迹，写着秦绿批发店的地址、东坑的地址和秦绿的名字，秦溪点点头。
凌晨两三点钟，老秦听见一阵敲门声，老秦、秦妈和秦松都起来了。打开门，吓得老秦往后退了几步。“大鼻子”挑着一担东西，满裤腿、满脚的泥巴，一身湿漉漉地站在大门口。
“你是谁？你要找谁？”
“请问……这是……秦绿家吗？
“是！”
“大鼻子”首先给秦妈、老秦各鞠了一躬，然后和秦松握手。
“我是……秦绿的……朋友，我要找……秦绿。”
听见声音，秦绿赶快爬起来。
看见“大鼻子”狼狈的样子，秦绿泪光闪闪，她哽咽着激动地叫了声：“大鼻子！”
“大鼻子”激动得要拥抱秦绿，秦绿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大鼻子”摸着鼻子激动地说：“秦绿，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忘了，这是……在中国，中国人……是含蓄的，见面不拥抱的。你叫我……什么？叫我……大鼻子？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我叫瓦西里。俄罗期人……与初次见面的人……以握手为礼，朋友之间见面……常拥抱和亲吻面颊。好友重逢……一般要按照……左右左的次序……吻脸腮三下，或贴脸三下。”
秦绿和老秦一家人忍不住想笑。
秦妈说，这个“大鼻子”怕还没吃饭，秦绿和她一起去煮点东西给他吃，秦松招呼他洗澡。
三四个菜一会儿就煮好了，秦绿和秦松陪着“大鼻子”一起吃饭，秦绿见“大鼻子”筷子用得笨手笨脚，给他换了一把调羹。秦绿倒了一碗家里自酿的米酒给“大鼻子”，“大鼻子”喝了一大口说：“秦绿，怎么……你们的酒……要参水呀？”
“没有参水，这是我们自酿的米酒，也叫水酒。它比白酒更柔和，不伤身体。”
“俄罗斯人乐在酒中，不能没酒。伏特加是我们的名酒，也是苏联的‘国饮’。这种酒甘洌、劲大、香醇，冰镇后干饮，仿佛冰溶化于口中，进而转化成一股火焰般的清热。”
秦绿拿出家里自酿的谷烧，倒满一碗给“大鼻子”，“大鼻子”一口干了后说：“这种酒和我们的伏特加有些相似，劲大、醇厚。秦绿，我们一起喝。”
“这种酒太烈，我喝米酒陪你。”秦绿说完，给“大鼻子”倒了一大碗谷烧，给自己倒了半碗米酒。
“我们俄罗斯的女人比男人更能喝酒、更开放、更活泼，但俄罗斯人从不对他人说‘你应该如何’，对妇女更是特别尊重。”
“有这么一种说法，天堂是：美国的工资、俄罗斯的妻子、英国的房子、中国的饮食。俄罗斯姑娘是广袤俄罗斯大地上最亮丽的风景。”
“秦绿，再美的姑娘都没有你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大鼻子”端起碗把一大碗酒一口喝了。
“大鼻子，慢慢喝！”秦绿抿了一小口酒，又给“大鼻子”倒上一碗谷烧。
“你们中国人喜欢笑，可是，我们俄罗斯有一句谚语，‘魔鬼站在人的肩上才会大笑’。俄罗斯人在公开场合常常表现冷峻、固执、死板、倔强，但在私下，我们最热情、最慷慨、最好客、最豪放。有句俄国谚话说：‘炉里烤什么，桌上有什么。’俄罗斯人招待朋友总是倾其所有，毫不吝惜。”
“对不起，刚才我们笑没有恶意。”
“为了找你，我了解了很多中国的习俗，学习了中国话。秦绿，我们很久没有唱歌了，我们一起唱首歌。”
“三更半夜的，不方便。”
“我们俄罗斯人爱好广泛，从不寂寞。我们普遍喜欢看歌舞剧、听音乐、下国际象棋，更喜欢在家宴上唱歌、跳舞。”说完，“大鼻子”又把一大碗酒喝了。
“秦绿，我今天特别高兴，陪我唱首歌吧。”
“我们唱《秋叶》。”
秦绿首先用汉语亮起了嗓子，大鼻子马上用俄罗斯语跟上。
“秦绿，你的歌声如夜莺般好听。我们的俄罗斯姑娘热情、活泼、大方、开放，但秦绿，我喜欢你的娇小、含蓄、妩媚、沉静和优雅。”
“大鼻子，你这么辛苦地找到这里来，该天亮了，你休息，我们明天再喝。”
“你不劝酒，不灌酒，和我们俄罗斯人相像。虽然我们俄罗斯人嗜酒，但酒鬼遭人蔑视，所以，故意引人喝醉，则令人厌恶和憎恨。秦绿，你再陪我唱一首歌。”
《海港之夜》的歌声在寂静的山村飘荡。
一家人安定后，秦妈和老秦说着悄悄话：
孩子他爸，孩子们怎么这么让人揪心呀，大妹子带了个外国佬回来，幺妹子过年不回家，秦葛认福新夫妻做父母，该怎么办才好呀？
大妹子不用担心，这孩子为人处事向来上不过眉，下不过膝（指做事有分寸），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秦葛毕竟是男孩，又在外漂泊，眼界和胸怀会越来越宽广的，处事会有分寸的。最让人担心的是幺妹子，这孩子像她妈妈一样，虽然聪慧、乖顺、温婉，但心思太细，经历太简单，性格太倔强，一条辫子撸到尾，对感情的把持远远不如大妹子。嗨，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都会长大的，他们会过得好的。
孩子他爸，我真的担心幺妹子不只性格像她妈妈，我真担心她们母女俩的命运雨滴檐前水，点点不差移。
狗吠月光，越吠月（越）上，担心是没有用的，路该怎么走，看她自己。
大鼻子留在这里过年算什么呀？还不知道村里人会怎样说三道四呢？
这么远找过来，总不能赶他走。大路边打草鞋，有人说长有人说短。好酒说不酸，好人说不坏。别人爱怎么说，让他们说去。
……
老秦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除夕早晨，一家人早早地起床了。吃过早饭，秦葛从福新家回来了，老秦一家人开始准备年夜饭，因为“大鼻子”在家过年，年夜饭准备得更为丰盛。
中饭前，“大鼻子”起床了。吃过中饭，雨停了，老秦一家人都围着火塘烤火。“大鼻子”要秦绿带他出去走走。
秦绿叫上秦葛一起去，秦葛听着“大鼻子”和秦绿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
俄罗斯人喜爱体育运动，每个人都具有一种甚至三四种文体活动的嗜好，俄罗斯人都认为人民的健康，是国家的财富。俄罗斯人是非常勇敢的，冬季，在居民区周围的林间小路上，经常看到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年轻俄罗斯妇女。尽管是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母亲们也让婴儿裸露出娇嫩的小脸，呼吸清新凛冽的空气，让孩子从小适应寒冷的气候。对大一点的孩子，则鼓励他们去做户外活动，通过体育锻炼，培养勇敢性格，这种民族习惯有着久远的历史渊源。彼得大帝为了打开通向欧洲的出海口，与瑞典人进行了20年战争，打败了瑞典几十万大军，建立了新的首都——圣彼得堡。1812年，拿破仑率60万大军入侵俄罗斯，结果一败涂地，被赶出俄国，导致了拿破仑的垮台。拿破仑说，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顽强的军队。在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无论是在列宁格勒被围的900个日日夜夜里，还是在莫斯科保卫战、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俄罗斯人不屈不挠顽强战斗的精神让世界为之叹服。苏联是全球领土最大的国家，它拥有郁郁葱葱的大森林，辽阔无垠的大平原和呼啸弥漫的大风雪……与此相互映衬的是俄罗斯人高大魁伟的身躯、粗犷顽强的气魄和豪爽豁达的脾气。几乎所有的俄罗斯人都自负地认为，俄国的月亮比外国的圆。俄罗斯人不崇洋媚外，更不低三下四，甚至保留着一点大国沙文主义的气味，以至于在大街上很少见到英文的路标。秦绿，我们俄罗斯男人很大男子主义，俄罗斯人大事不糊涂，但在小事上却很马虎，平时总是简单粗暴、大大咧咧、粗心大意。秦绿，慢慢地你会发现我有很多的缺点，你要多包容。
千人千脾气，万人万模样。相互了解、彼此包容就好。
秦绿，你现在在忙什么呢？
我在做朔料批发生意，在呼和浩特也办了个批发网点，那里的生意越来越好。
为了找你，我走了中苏蒙边界的许多地方，三国的边界贸易非常热闹，特别是中苏边界贸易更是兴盛。
苏联从中国输入些什么呢？
鞋子、衣服、玩具、厨卫用品、小家电等轻工业产品，因为俄罗斯的重工业发达，轻工业很不发达，就连针线、纽扣都是进口的。这一两年开始，中国是苏联日用生活必需品的主要供应国。秦绿，为了找你，我把牲畜和草场全部卖了，我成无业游民了。
这一年多的日子你靠什么维持？
靠积蓄，俄罗斯人攒钱之后就全世界地走，俄罗斯人以去过多少国家为荣，我把到中国来找你当旅游，不过，我的积蓄也快用完了。
真是不一样，中国人有钱就建房子。我能问问你有什么打算吗？你不会说我在打探你的隐私吧？
秦绿，我还没打算，找着你了，我就高兴了，苏联人流行着一种说法，“俄罗斯人是快乐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穷，生活有多糟。”
想不想尝试做生意？
我从没做过生意！
可以学呀，中国的农民是最辛苦的、收入最低的、最可怜的，所以我发誓不做农民，我十四五岁就开始做生意。
秦绿，你太伟大了！做生意难吗？
像所有行业一样，只要用心去做，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你刚才说苏联的轻工业薄弱，苏联一定需要进口朔料制品，比如说朔料桶、朔料脸盆、朔料热水瓶。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天哪！跟你合作！我做梦都不敢想！虽然绝大部分俄罗斯人不喜欢神经紧张，只想过安宁日子，我也一样。但能和你合作我太高兴了！
如果你愿意，过了年，我就和你一起去中苏边界的各口岸看看，找找最合适的出口模式和出口口岸。
秦绿，不急，你可以尝试学习我们俄罗斯人的悠闲。在苏联，无论在哪里办事，都要排队。食堂吃饭，医院看病，超市买东西，银行存款，甚至机场出海关都要排队。无论队伍有多长，大家都不会介意，只管站在后面排，到了中午休息或者下班时间，工作人员会准时下班休息，不管外面还有多少人等，有时等一天也就白等了。
两国观念真的很不一样，现在的中国有一句名言，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金钱。
没走多久，天空飞起了毛毛细雨，“大鼻子”脱下外套披在秦绿身上，秦绿执意不肯。
“大鼻子”说，俄罗斯人对女人是格外照顾的，男人吸烟时，要先问问你身旁妇女介意不介意。出门时，男子帮助同行的妇女穿大衣、拉大门等都是应该的。
……
秦绿把“大鼻子”带到老秦家的老屋，告诉他关于香樟树的习俗，“大鼻子”良久良久地注视着院子东边的香樟树，他抱着香樟树说：“秦绿，香樟树和你一样的美！这样的习俗真是太美了！我会等着你带着香樟箱子嫁给我的！”
吃过晚饭，秦溪早早地关好店门，等着春节联欢晚会的播出。晚会之前，秦溪想看会儿书，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无论如何静心不下，她强烈地思念着家乡的崎岖小路，思念着古筝般叮叮咚咚的溪水声，思念着老屋屋檐上垂吊着的一两尺长的冰凌，思念着家里的火塘，思念着蜡烛、线香、爆竹混合着的气息，思念着家里的年夜饭，思念着老屋院子里的香樟树，思念着青峰……她多么希望她能飞回东坑，能和一家人围着火塘烤火，能看见青峰灼热多情的眼和笑吟吟的脸，能靠在青峰的胸前听青峰有力的心跳，能用热吻来表达她对青峰炽烈的思念和爱，能向香樟树倾诉她满腹的委屈、无奈和痛苦……但她什么也不能，和她相伴的只有清冷的市场和淅淅沥沥的雨。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下诗歌一首：
冷雨夜，又一宵。红豆向谁抛。
点滴相思泪轻撩，伊人何处吹箫。
西风摆，雨轻飘。
无奈度长宵。
曲终人散空寂寥，梦醒顿觉衫薄。
还没看完春晚，青峰觉得很无聊，他独自走进卧室，坐在窗前，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秦溪美丽善良的脸、温柔甜蜜的微笑和澄澈多情的眼在青峰眼前晃动，青峰拿出箫管抚弄了一会儿，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秦溪，你一定感受得到我对你的思念；你一定听得到的我的箫声；你一定听得懂我的箫声。秦溪，我吹给你听，我只吹给你听，你一定不会寂寞孤独的……
青峰的泪遗落在箫管上，他浑然不知，他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他的心慢慢地融入了箫管，箫声开始从他的心里流淌出来，箫声由颤颤悠悠，一如安静的低吟，到星河灿烂，一片柔美……
看完春晚，秦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她被窗外淋淋沥沥的雨声惊醒，她躺在床上，想起了温庭筠的一句诗歌，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