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环山,一面靠水。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朱家寨就座落在山水环抱之中,从空中俯瞰,像极了井底之中的那只蛙。
时值三月初一,初春头一天。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漫山遍野的梨花预示着今年又是个好收成。
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娃娃们穿梭在梨花之中,留着马尾辫,或是小寿头,嬉戏打闹,你追我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其中,有个穿着开裆裤的小黑娃麻溜的爬上了一棵梨树,像一只灵巧的猴子,得意的冲着下面道:
“嘻嘻嘻,来抓俺啊,来抓俺啊……。”
话音刚落,冷不丁飞来一只灰色的鞋子,携带着咸鱼之风,精准的打在了树上那只“猴子”的小屁股上,同时伴随着一声训斥:
“黑娃,快下来,摔死你个小崽子咋办?再上树,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原来,那只“猴子”叫黑娃,闻声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随后急忙从树上秃噜下来,裸露的小屁股被粗糙的树皮磨的趋青发紫。
离熊孩子们十几米远的地方,是一处悬崖,既陡又峭,一架长长的藤条梯子紧紧贴在崖壁上,悬崖下方,黑压压的聚集着一群人,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面色黝黑发黄,满脸希冀的抬头看着上面,似乎在盼着天上掉馅饼。
一位膀大腰圆的悍妇怒气冲冲的从人群中走出,肩能扛麻袋,手能提水桶,一看就是庄稼地里的好手,只是走路姿势有些颠簸,因为脚上少了一只鞋,裸露的那只脚上的袜子有好几个破洞,异常显眼。
人群中有人调侃道:
“桂花,黑娃可是朱头三的独苗,你舍得打断腿啊?不如再生一个?”
叫桂花的悍妇一边朝鞋子走去一边没好气道:
“生了四胎三个丫头,再生老娘就真成猪了,看看俺们朱家寨,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出去一趟比生孩子还费劲,进来一次感觉像走了一趟鬼门关,哪个女娃愿意嫁进来,哪个娃不想往外跑?俺看呢,早晚,朱家寨得改名!”
“改名?改啥名?”
“要不是寡妇村,要不是光棍村!”
一句话戳中了村民们心中的痛处,唉声叹气一片,旋即,都沉默了下来,唯有娃娃们的笑声……。
良久。
人群中的朱老梗率先打破了沉寂:
“唉,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俺们朱家寨有山有水,山货水货多老了去了,咋就富不起来呢?”
“二大爷,这老话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你看其他村,早都村村通公路,村村通电话了,浑砖大瓦房里啥电器都有,再看俺们村,手电筒就是家里的电器……唉,不说了,还不够上火的!”
“三毛子说的在理,只要能修出一条通往外面的大马路,俺们村肯定能摘掉全镇最穷村的帽子!”
“修路?切,俺看得了吧,你看这山,把俺们村堵的严严实实,还能把山打穿了咋的?”
花白头发的朱老梗,黑脸蛋子上满是皱纹,眼睛忽然一亮,喃喃道:
“愚公……移山?对,愚公移山……。”
一个虎头虎脑的青年一翻白眼,不屑道:
“老梗头,你,你就别整天瞎想了,还是攒钱娶个儿媳妇再说吧?”
“二虎,你说媳妇重要还是爹重要!”
“嘿嘿,当然是媳妇了!”
人群一阵哄堂大笑,朱老梗突然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扔向那名青年,口中恶狠狠道:
“你个龟儿子,叫谁老梗头呢?老子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夯货?”
石子正中二虎的脑门,瞬间鼓起了一个小肉包,二虎疼得呲牙咧嘴,不住的埋怨道:
“俺就要媳妇,谁给俺娶媳妇,谁就是俺爹……。”
朱老梗二话不说,这回弯腰捡起一块石头,足有拳头大小,抬头再看,二虎早跑没影了……。
朱老梗丢下石头,想起二虎说的话,回头再看看身后的三个壮年:大虎,三虎,四虎,一个个怨妇似的眼神,朱老梗心里就像住着几百只蜈蚣一样百爪揉肠:一个老光棍,带着四个小光棍,这日子才叫绝了,抬头看看藤条梯子,满脸希冀道:
“希望村长这次能带来好信!”
“二大爷,别抱太大念想,听天由命吧!”
“对,朱大棒子每次都说能带来好信,到头来哪回不是放屁?”
“俺看呢,镇里是把俺们朱家寨放弃了,那句话叫啥来着,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把俺们老少爷们交给老天爷了!”
一个马脸的汉子则忿忿不平道:
“哼,要俺说,朱家寨翻不了身,那就是朱大棒子无能,风水轮流转,该换换风水了!”
“哎吆,马四海,朱家寨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指三道四!”
“姓马的,俺看你是想当村长了吧?”
“一个外姓人,下辈子吧!”
马四海脸色很难看,但终究没再说什么,谁让朱姓人丁兴旺呢?在农村,人多力量大是一句至理名言!
正说着,藤条梯子开始晃了起来,人群一阵沸腾:
“村长回来了!”
“朱大棒子回来了!”
“再带不回好消息,摔死这个龟儿子!”
……
藤条梯子足足有二三十米长,朱富贵攀附在上面,如履薄冰,生怕哪个骨碌结不结实,摔下去那就是大卸八块的下场。
不过,更让朱富贵堵心的是,这回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大话撂出去了,该如何面对朱家寨的老少爷们?
朱富贵犹记得镇长去年信誓旦旦的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拿出资金,给朱家寨打通一条路,可这次开会得到的是镇长调离的“噩耗”,说过的话当然翻篇了……。
朱富贵一路“问候”镇长的祖宗八代,可这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还没等下最后两个“台阶”,早有眼力劲十足的两个村民将朱富贵搀扶了下来。
知命之年的朱富贵,在村长的位置上坐了足足能有二十个春秋了,二十年来,朱家寨还是那个穷的叮当响的寨子,而朱富贵家的院墙却是一年比一年高,房子一年比一年阔气。
一身得体的灰布中山装,在一众打补丁的村民当中,把朱富贵衬托的好像一只高贵的丹顶鹤屹立在一群老母鸡之中。
“村长大人,辛苦了!”
“村长大人,还顺利吧?”
“村长,您终于回来了!”
朱老梗则迫不及待道:
“富贵啊,镇长咋说的?”
这个朱老梗,仗着辈分高,竟然敢直呼自己的名字?眼里还有自己这个村长吗?真是太不像话了,朱富贵的脸色愈加阴沉,用有些生硬的语气道:
“叔,镇长走了……。”
朱老梗失声道:
“啥?走了?啥前走的?”
“呃,不是嗝屁那个走了,是调走了!”
“那,那事情呢?”
“没办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村长,这,这算咋回事?”
“完了,朱家寨完了!”
“朱大棒子,去前你可是打了保票的!”
“不行,俺们不答应!”
“村长,这事得给俺们一个交代!”
朱富贵怒吼一声:
“交代?好,这个村长俺不干了,三天后选举新村长!”
鸦雀无声。
马四海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
朱大彪把驴车赶了过来,瓮声瓮气道:
“村长,上车!”
对于这个侄子,虎了吧唧,还听话,朱富贵还是比较满意的,作为一村之长,虽然没有四个轮子的专用座驾,四条腿的牲口还是要有的!
驴车上铺满了厚厚的稻草,坐在上面,起码比走路强,沿着山路走了能有一里来路。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朱老梗几乎连道都不会走了,趴伏在二虎身上。
二虎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梗头,啥时给俺娶媳妇?”
老梗头还没说话,身后的大虎不乐意了:
“二虎,俺是你哥,娶媳妇得按牌位……不是,是按辈分也不是……,是按长幼来!”
朱老梗有气无力道:
“滚一旮旯去,往后能填饱肚子都费劲,还娶个屁啊?”
二虎一听,直接把朱老梗丢在地上,气呼呼道:
“俺不管,俺就要媳妇!”
屁股火辣辣的疼,朱老梗气急败坏:
“你个逆子,当初老子生你时就该把你丢井里,想娶媳妇啊?那你就盼着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吧?”
话音刚落,从天上果真掉下一个人来,“噗通”一声,正巧落在朱富贵身侧,霎时,厚厚的稻草梗稻草穗漫天飞舞。
朱富贵吓得魂飞魄散,一激灵,真尿了,随后屁滚尿流的掉下车厢。
人群就是一阵大乱,二虎的眼睛一亮,满是小星星:
“老梗头,真掉媳妇了,你可真是俺爹啊!”
说完,二虎火呲溜的跑上前去,看看那人的胸,再看看脸,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回身,喊道:
“老梗头,掉错了,胸是平的,嘴上有胡子茬,尼玛,是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