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高飞远走后,黄九的心情就一直不好,现在无端端被顾宗仁训斥了一顿,当晚气到要拿养女出气:你看干爹当个大队长有鬼用,昨天被人骂,今天又挨人批评,我干脆去死了算了。
养女害怕,跑过去紧紧抱住黄九的双腿哭个不停。养女的哭声反而使黄九冷静下来,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出于公心,是为了社员过上个好日子,你顾宗仁凭什么要骂我?发展和保护本地有特色的沙糖桔,在大队扩大会议上早就达成了共识,怎可以不结合当地实际,盲目发展水稻呢?想到这,他决定要去找顾宗仁分个青红皂白。殊不知走到半路,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认为顾宗仁这个人惹不得,若被他盯死了,恐怕连饭碗也保不住。
路过有水家门口,黄九想进去,却见木门关上,他就对着木门猛拍,大声喊叫。连拍带喊了好一会,见里面没有动静,他沉不住气了,说******,光天白日跑到哪儿去了?
这个时候,从山边传来了嘹亮、清脆的童声:
氹氹转,菊花园,
炒米饼,糯米团。
阿妈叫我去睇龙船,
我唔睇,睇鸡仔,
鸡仔大,我拎去卖,
卖得几多钱。
……
循声望去,黄九一眼看见有水的契妹正与几个同伴在玩游戏,他走过去问,有没有看见契哥去了哪里?契妹用手指了指,说契哥刚刚跟猴子三往那边走了。
有水与猴子三并排坐在小溪边。
溪水明如镜台,潺潺的流水正无忧无虑的向着远方流去。
有水此时就像狗熊似的低着头听猴子三说话,至于猴子三说些什么,他似乎没有听见。最后,他只听到一句:这是天娣捎给你的话,听不听她的你自己看着办。
猴子三是于昨天在县城碰见天娣,寒暄几句后,天娣向他打听有水最近的情况。说是打听,其实是想证实顾宗仁有无在有水背后搞小动作。猴子三似乎听出了天娣弦外之音,有意不提顾宗仁,一味说有水对她的选择耿耿于怀,恨她恨到咬牙切齿。分手时,天娣请猴子三给有水捎个口信,说她爱有水的心没有改变,希望有水能理解她的选择,不要去计较个人得失;莫同顾宗仁搞对抗,要保存好自己,用心去管理好桔树。
这时,有水霍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双手抓住猴子三的肩膀,出力地摇曳,似乎把他当作一个摇篮,“你为什么要跟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说话?”
猴子三为天娣抱不平,仰起头说:“你才是个没有灵魂的人。”
两堂兄正在吵架的时候,黄九来了,他把有水扯到一边,说顾宗仁已经作出决定,采摘完桔子后就跟着砍掉桔树。
有水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正当人们采摘桔子的时候,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恶劣的天气开始漫延。最近几天飘下了罕见的雪雨,别说刘嫂,就是上了八十岁的老人也未曾见过塘坑村下过雪雨。这是一百年一遇的雪雨。
早上起来,刘嫂感觉手脚冻得麻木,连忙提起“火缸”取暖。她端着苦瓜脸一边掰着手指,嘴里一边数着什么。
有水脸容憔悴,两手搓着手掌,跺着脚,还不时把双手送到嘴巴取点暖气。听见母亲说话,他抚摸着被冻坏的桔子说:“妈,别数了,加上今天是第十一天。”
刘嫂抬起头,望着雪花飞舞的天空,微微张开嘴巴,低声细语的说着什么。
雨停了,趁着天还未完全暗下来,有水俩母子带上剪刀,挑着箩筐来到了自留地。
目睹着桔子大都被冻坏,刘嫂的心情本来已显得相当沉重,再加上桔园里不见天娣的影子,心里更是好比刀割般疼痛。一想起天娣以往剪桔子的身影,她的泪水就像虎山岭峭壁上那支泉水奔泻而出,她怕儿子说自己没骨气,便偷偷躲在树下哭泣。
离母亲不远的有水听到哭泣声,以为母亲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跑过去,问母亲是不是胃痛?母亲摇摇头,说是想起天娣。有水生气了,“天娣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值得你去留恋吗?”
刘嫂理解儿子的心情,她不会去怪儿子,更不会去怪天娣,天娣这个姑娘是善良的,她不是个坏女人,她不会忘恩负义。为此事,刘嫂跟有水多次说过,要她不去想天娣,不提天娣,根本不可能,永远也做不到,除非她死了。
事实也是,刘嫂也是个女人,是一个贤淑的女人;女人是水做的,何况天娣在刘嫂的心里是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她们毕竟有过一段感情,母女般的感情,谁也抹杀不了。自从天娣与有水断绝关系后,刘嫂每晚孤寂地独坐在窗前的饭桌旁边,用老泥般的双手托着下巴,凝视着煤油灯里的火苗蹿上蹿下、忽明忽暗,面对着窗外漆黑的夜幕泣泪,或躺在床上放声大哭,当痛苦到了极点时,她便不顾一切地喊叫天娣的名字。那种想念的程度,远远要比想念她的亲生女儿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