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也不讲话,良久,听得无生子道一句,“这香炉许久未见,今日竟在你手中重见天日。”
神态看似忧愁。
九重晓得他为何忧愁。
自从片刻前他几缕魂魄归来,前世的事全在他脑中过了一遍,这白玉的香炉也和香典一样,是他从冥界盗出来的。
至于为何被套了个塑料壳,实在不得而知,许是流传到后世,几番辗转,被后人封了起来,又被他带回了从前,也算物归原主。
他忽地想起之前同无生子讲过自个儿不是九重,如今晓得了其中原委,正欲开口说明,琢磨琢磨又闭了嘴。
好似香阁并不大待见他。
无生子起身走过来,拈起尘土嗅了嗅,道,“这是一国香。”
九重点了点头,“是一国香。”
无生子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九重又道,“劳烦师父,我想闭关半月再闯冥界。”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把记忆中的某些术法回想起来,可眼下也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慢慢回忆。
香阁祖师重生这么个事情闹得修仙界满城风雨,想必冥界应当也晓得,即便再避世,多少也能听到点风声。
千年前他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这债是早该还的。
无生子退出了门外,顺道给他带上了大门。
不消片刻,浮玉山上蓝光大盛,想必是他加固了阵法。
九重出门看了一眼,整个山头都被包裹其中,这阵法只给出不给入,没有人能来打扰他。
他捧着香炉去了浮玉山藏香的小楼,端坐其中,铺陈纸张,细细背默香料,又罗列出香阁流传下来的各类咒法。
以他如今刚到元婴的身子,还不能承受过于烈性的香和过于耗费灵力的咒法,一切都以最为基本的香料为主。
元婴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境界,九重盘算盘算,以他方才使安魂香与一国香配以撇剑的方式来看,合香的驾驭颇有些吃力,但也并非不可,偶尔使之或有奇效,但不能以此为主。
若要算来,他应当以单品香为主。
单品香中又以沉香为最,其气味舒缓沁心,少烟气燥气,美中不足的约莫是过于温和,虽说对他自己而言负担小了些,但同时也意味着对于对手的伤害也一道小了些。
他取了沉水香来,置于香炉中,出门来到院里,对着块石头,依旧使了一招撇剑。
只碎开一角,但如冬风拂过一般,那石块表面一层皲裂模样的痕迹。
果真有些过于柔和。
琢磨片刻,他又去取了栈香与黄熟香来。
一树出香三等,曰沉、曰栈、曰黄熟。
沉香最为敦厚沉稳,其次栈香,再次黄熟。
他将栈香置于香炉中,撇剑咒法一出,那石块硬生生被削去半面,那半面碎成了粉末,扬在空中。
九重心中惊喜,又将黄熟香拿来一使,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意思,那香气浮躁,连带着抽了他小半的灵力,威力却与栈香相差无几,实在不大上算。
于是他弃沉香与黄熟,只取了栈香,将其切细,绢袋盛装,悬于铫子当中,加入蜜水浸泡,叫它自慢慢煮去了。
只一味沉香自然不够,只他从前常用到的单品香就有百种,前世他喜用沉香檀香及乳香作配以制合香,但如今只选单品香的确有些麻烦。
此生再来一遍,就如同要把走过的路再走一趟,于是他又去取了檀香及乳香来,调息片刻,细细甄选。
檀香其种有三,曰白、曰紫、曰黄,还有一味他从前常拿来入药,木质轻脆,名为沙檀。
其中紫檀又是他前世最常用的香,檀木性冷,紫檀又为最,但又因为其性最冷,恐怕如今的九重并不能将其发挥到极致。
几番对比试验,最终他挑了一味白檀。
挑选白檀还有个缘由,它治秽毒与不正之气,冥界恰是最不正之地,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多一味傍身驱邪的香总是好的。
九重将那香劈作小片,放入茶汤浸泡片刻,又拿火微烤,加入好酒以断其腥气,叫它自去浸泡。
乳香的挑拣要简单许多,只取乳香置于乳钵中,加少许水,轻轻研磨至粉状。
待他做完这些,夜已深了,九重撇了满桌杂乱的物什,有些呆愣看着窗外。
栈香还慢慢在煮着,白檀浸在酒中,屋里的香味并不那么和谐。
他初来之时还以为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如今再回头看看,倒是在现代的生活好似一场大梦。
原来他不过是舍了这么些年的记忆,跑去酣畅淋漓地玩了一趟。
那二十年与他在这里的几千年比一比,当真只是弹指之间。
忒叫人心生慨叹。
玉剑珰一声歪倒在了地上,引得九重回头看过去。
这一看叫他想起来剑窟里头他拿着檀刺伤了灵兽。
那灵兽是他从冥界带回来的,刚带来的时候还是只小蛇,只会盘在他腕上睡觉,待它长大了,屋里装不下了,九重就给它养在了一山洞里,待到山洞也待不下的时候,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愣是耗费元神替它凭空凿了处空间来养着。
那处空间之后被他用作了武器库,称为剑窟。
也是成玉山天然的灵力充沛,是处宝地,那剑窟起初被他用来囤放战争里掠夺来的长剑,日久天长的,剑窟竟能学着自己产出长剑来,充沛到几乎无处安放的灵力总算有了去处,也成了香阁子弟入门之时必来历练的一处地方。
但这伤了他的灵兽。
起初他并没在意,似乎是掠夺而来的长剑上附了冥界的怨气,怨气过于深重,叫那好容易走了正道的灵兽最终还是潜移默化成了个凶兽,屡次要冲破空间重归自由,愿望无法达成,最终还是带着剑窟的怨气重伤了他的弟子。
他不得已将它击败,也叫它陷入了长久的昏眠。
近日它又随着九重一道醒来了,而他那时候不认得它,一剑刺了过去,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伤了它的眼睛。
细数他前世犯下的过错,当真是罄竹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