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的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已经铺满了打落的叶子。
H市的温差挺大的,雨声中夹着些冷风,这次的采访地点是在监狱操场上的一个亭子里。
周黎笑搓了搓手心,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坐着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太太,后面一左一右站了一男一女,这是拜访前她收到的来自一个年迈母亲的请求。
雨虽然不大,但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陈岭在用棉布试擦了一下机器的水珠,看了一眼周黎笑手里的照片,说道:“黎笑,你觉得潘飞是一个怎样的人?。”
周黎笑之前已经将潘飞的资料已经看熟了,但是在还没见到真人的时候她不能轻易地给他下定论,将照片放回口袋,说道:“还不知道,在网上和社会中有很多关他的评论,我觉得人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从而形成一种主观,还是在见过本人之前我还真不能去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陈岭笑了笑:“你还真是谨慎。”
“没办法,我作为一个新闻人说的话必须要严谨真实,不然都是从自己的主观出发,内容就会失去了温度。”
陈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继续调试他的机器。
不一会,从远处由两名狱警陪着着一个高瘦的男子走来,雨幕遮住了视线,周黎笑只看到了蓝色的大伞,看不清人的模样。
那人的步伐很慢,像是在感受着生命中的最后一场雨。
“你们好!”
他们走进了亭子,戴着手铐的年轻人即是潘飞,礼貌地向他们点头打招呼。
“你好,我是《请停一下》记者周黎笑。”
周黎笑也朝他点了点头,这才大致打量了他一下。
潘飞长得白白净净,比在资料上看到的白上很多,剃着光头,戴着一副眼镜,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一个书呆子,很难得的是周黎笑在他身上没有感受到死刑犯的阴郁,反而是一种平和与豁达。
“请坐吧!”周黎笑对他说道。
“好,谢谢!”
随后潘飞坐在了周黎笑对面的石凳上,平静地对着镜头。
“潘飞,谢谢你的接受我们的采访。”
潘飞微微笑了一下:“其实你们不是第一个要采访我的媒体了,但是我都拒绝了。”
“为什么呢,据我所知曾经有一档知名度比较高的法制节目找过你。”
“很多人都对我这个杀人犯很好奇很愤怒,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会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不想公开我的生活,不想我家人的生活受到牵连。”
“你很关心你的家人,那你在谋划杀害你同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家人。”
“没有,那时候我像疯了一样,脑海里只想着让他们闭嘴。”
“是因为他们都在取笑和随意差使你做事吗?”
“其实这些事情我都习惯了,从小被人就叫我罪犯的儿子,连我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那是什么原因让你忍不住去杀害他们呢?”
潘飞顿了顿,才说道:“刚开始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我的化学学的还不错,配置毒药的时候只想让他们拉一下肚子,但是在下药的前一天,我听到他们在背后说我是我妈和我姐靠出卖自己挣钱养大的,我冲出去和他们理论,但是他们越说越起劲还把我推搡出宿舍关上了门,那一刻我觉得心里长出了一只抑制不住的魔鬼,我要让他们通通都闭嘴。”
“是因为他们侮辱了你最亲近的家人是吗?”
“是的,在我改配方的时候,脑子里无时无刻出现他们在讨论我母亲的样子,我就在想既然我是罪犯的儿子那就要子承父业。”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潘飞的脸上是无波无痕的,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你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想过你的母亲吗?”
“没有,那一刻我想到的是我的父亲。”
“你对你父亲的感情很深厚?”
“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糊,我在很小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是一名抢劫犯因杀了人被判死刑,他就是我一辈子的烙印,不,应该是说我们一家人的烙印,因为他我们受尽了左邻右里的指指点点,我妈因为是罪犯的妻子被工厂开除没人敢要只能去捡破烂,我姐姐退学了,我在学校里被人用红笔偷偷在衣服后面写着杀人犯的儿子,我的书本也被其他人扔到垃圾桶里,我记得有一次班上有一个同学的钱不见了,每个人都认定是我偷的,老师也要我把钱交出来,最后学校找来了我妈妈把两百块补上,那是她去卖了一个星期废品的钱。”
“你恨你的父亲吗?”
听到这个问题潘飞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波动:“恨,恨他为什么要和我妈结婚,恨他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你听到那些不好听的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去反击他们。”
“有,可是那时候我太小了不知道怎样去报复他们。”
“那你在学校的情况和你的母亲说过吗?”
“说过,每次说完她都会流泪然后叫我忍着,从小到大我都忍得很好。”
“有没有一段时间想拉着乱讲是非的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没有,都忍习惯了。”
“如果没有做这件事,你规划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毕业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城市找一份工作,然后供一套房子,和我妈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再娶一个老婆,就这样一辈子,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听说你是主动放弃上诉的?”
“是的。”
“为什么?”
潘飞没有很认真的说道:“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
…………
采访大概进行了一个小时,最后周黎笑对潘飞说道:“你还有什么话想对谁说的吗?”
潘飞顿了顿说道:“我想对被我伤害的那些人说一声对不起。”
瘦弱的男子站起来郑重地对镜头鞠了一躬,接着又说道:“我还想对这个社会说,罪犯的家属是无罪的,希望大家以后不要戴着有色眼睛去看待,他们也是一个平常人,谢谢!”
采访结束了,接受法律制裁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周黎笑把口袋的照片拿出来给潘飞,说道:“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你身边的。”
狱警检查过照片没有什么问题就给到潘飞手里。
接过照片,在采访中没有情绪波动的男生眼眶瞬间变红。
在整个采访当中周黎笑没有问过他有没有后悔,在此时她知道答案了。
雨还在下,周黎笑目送蓝色的大伞渐渐远去。
如果那时候有一个人少说一句罪犯的儿子,多一个同学说钱不是他偷的,多一个邻居说不关你事,也许现在他们宿舍的人应该各奔东西了吧。
可是有一些错一犯了就不能回头了!
“黎笑走吧,我们回去了。”
陈岭的声音拉回了周黎笑的思绪,两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