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宫宴。
众人见韩烁和陈芊芊缓缓从殿外走来。
韩烁一袭黑袍，玉树临风，陈芊芊一身红衣，倾国倾城。
二人气度高华雍容，一同走来时，总是比他们自己单独一人更让人挪不开双眼，交相辉映，如同双壁。
这是陈芊芊第一次参加玄虎城正儿八经的宫宴，也是她第一次在玄虎城权贵圈亮相。
她面色平淡，心中却愈发谨小慎微。
陈芊芊还发现，除了城主夫人和少君夫人之外，殿上并无女眷。
果然是男尊女卑的玄虎城。再看看他们一脸倨傲的神情，如若所料不错，今天就会与许多人交交手，唇枪舌战一番。也好，求之不得，正好探探底。
陈芊芊和韩烁向上首行礼：“参加父亲母亲。”
玄虎城城主长相颇有威仪，道：“开席吧。”
席间，陈芊芊眼眸低垂，一副贤良淑德的温顺模样。
韩烁心细体贴，时不时给她布菜，陈芊芊对韩烁报以微微一笑，顺便眼风去瞄了几眼上首的玄虎城主。他的眉头微蹙，面色不太好看。
突然，韩烁对面的一位伯伯放下筷子，打算开口。
陈芊芊竖起耳朵，如此宫宴，就算是随口一句的政事，想来也可窥见几分背后的暗潮汹涌。
只见那位伯伯道：“近来我家那口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处处挑刺。”
陈芊芊心中一动，对方字字句句，明显意有所指，这就来了？
另一位叔伯也接口道：“谁说不是，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弄得全家都不得安宁。”
旁边又有人马上抱怨：“我家里也是，天天闹着回娘家，还要向花垣学习。不给洗脚，不再回来。”
陈芊芊听得认真，韩烁却似无所觉，还在给她夹菜。陈芊芊见玄虎城主瞪了韩烁一眼，就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韩烁不明所以：“芊芊，怎么了？”
玄虎城主见儿子对媳妇这言听计从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举起酒杯，将韩烁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烁儿，你我父子二人，许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天一定不醉不归。”
韩烁站起来喝完酒，坐下来又立马给陈芊芊夹起了菜，看得玄虎城主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好把目标转向陈芊芊：“芊芊啊，听说你在花垣城时，时常参与政务，且业绩颇丰。”
陈芊芊心中一动。不如自己先将话题扯到政务上去，到时候激他们与自己争论一番，如此一来，口不择言之下，多少也能摸出一两分本性。
思及此，陈芊芊微微一笑，恭敬道：“父亲谬赞了，不过芊芊确实暂代过一段时间政务，颇有心得说不上，略知一二还是有的。”
这个陈芊芊，一点都不谦虚。玄虎城主问道：“哦？那不如你来说说，刚刚你这几位叔伯的矛盾，该如何调解啊？”
陈芊芊站起来，向上首行了一礼，道：“虽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位叔伯情况都不相同，但想来有几点应是一样的。”
她不等别人回答，又道：“想来家中家务，定是各位夫人操持，是也非也？”
众人点头。
她又问：“孩子也是各位夫人来养育，是也非也？”
众人点头。
她再问：“父母也是各位夫人来照顾，是也非也？”
众人还是点点头。
陈芊芊道：“既然如此，各位叔伯可曾对夫人说过一句多谢，有劳，辛苦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讨论起来。
陈芊芊再道：“古语有云，妻贤夫祸少。可见一位好的妻子，与丈夫一样，同为家里的顶梁柱。同为顶梁柱，却一个为尊，一个为卑，一个被服侍的妥妥帖帖，另一个却得不到应有的尊敬和珍视，又怎么会不出现矛盾呢？”
韩烁的一个叔伯反驳道：“说到底，女人也只能做这些东西了，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陈芊芊挑了挑眉：“还能做什么？先就说说前朝那些男子为尊的朝代里，巾帼不让须眉的诸位先辈。昔有商朝皇后妇好，一人可挡百万师；后有则天女帝，缔造盛世，死后更是独留无字碑，功过任后人评说，可见胸怀如天如海。再说说花垣，我的祖宗先辈，个个身为女子却雄韬伟略，更有历代司军驰骋天下，造就如今强盛之城，力可敌国。”
陈芊芊目光扫视了一圈：“女人，可以在家操持家务，也可以在外和男人一样，处理政务。”
玄虎城城主道：“好大的口气啊，司户统计近些年的出生人丁，发现逐年下降，纠其原因”
陈芊芊接口道：“纠其原因，是男女姻缘出了问题对不对？”
韩烁不愿意放她一人单打独斗，也站起来道：“女子开始和离和改嫁，甚至有些人不成亲，导致人丁下降，青年男子减少。”
陈芊芊笑着看了看韩烁，接下去道：“我猜，众位叔伯心中，一定在想，不愿意成婚，那就年满十六未婚者多收赋税，或者施以刑法，对不对？”
见众人果然点头，深以为然，陈芊芊嗤笑：“简直荒唐。连治水时都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草拟政令之时竟然这般草率。纵然是一朝独尊，也有官逼民反的时候，更别说如今玄虎、花垣分庭抗礼，天玄苟延残喘多年，这一两年来又隐有崛起之势，东西南北各有异族环伺。都说苛政猛于虎，政令越严苛，越易激起民众逆反心理。在玄虎呆得不开心，迁去他国便是。”
有人拍案：“谁敢？”
陈芊芊嗤笑：“有何不敢？难不成玄虎还敢在边境截杀百姓，不许其迁居？若玄虎当真胆敢如此，我敢保证，不出三日，必定烽烟四起，被围而攻之。现成的檄文我张口就能给你拟好，玄虎残暴，城主无德，悖道逆理，倒行逆施，民不聊生，天下昭然，所共闻见，不足以书其恶。吾不忍苍生受苦，故而北上征讨，邀天下义士共襄盛举，还众生朗朗乾坤。”
陈芊芊说完，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本以为有人会慷慨激扬，却突然发现殿中鸦雀无声，个个低着头。
嘶，这什么情况？
陈芊芊没办法，又加猛料道：“届时，你们信不信，连手下的兵将都不愿意替你们卖命？生而为人，孰无母亲姊妹？”
陈芊芊一人独立于大殿之上，双手交叠在身前，分明是十足完美的女子礼仪，却因着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和睥睨天下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陈芊芊面上不可一世，心中却在打鼓，还没人起来说话？
良久，只有玄虎城主问道：“那依芊芊看，该当如何？”语气不辩喜怒。
陈芊芊笑：“可颁布新的政令，提倡夫妻地位平等，不拘何人主内主外。更可在边城先开放花垣玄虎通婚，以观其效。两城通婚者，明文规定其家中不分男女尊卑，废除双方七出之条。再无休妻休夫，只有和离，若双方无错，则财产各得一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若其效果甚佳，可大力推行。若其律法有不完善之处，可一一修订。”
玄虎城主面色高深，不知其所思。
陈芊芊笑着看向上首：“不知父亲意下如何？如此一来，两城永结秦晋之好，百姓安居乐业，富庶繁茂。”
玄虎城主还没说什么，韩烁已经捧场道：“夫人说得极是！”
玄虎城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是什么是，我让你带矿回来，矿呢？她是矿吗？她能烧吗？”
这句话说完，不知为何，玄虎城主突然身体一僵，突然仿佛腿软了一般，又坐了下去。
陈芊芊似乎瞥见，城主夫人的脚似乎动了一动。但隔得太远，没大看清楚，想必是自己眼花了吧。
陈芊芊直视上首，傲然道：“矿，玄虎拿钱买，花垣就会卖。玄虎拿矿做了炸药，我们拿钱厉兵秣马，都是为了军中强盛。父亲若愿意，我大可去信一封告诉我二姐，两城每年举行阅兵仪式，互相切磋。我花垣将士枕戈寝甲，勤练不辍，想来，必不会让玄虎将士失望的。”
陈芊芊丝毫不让。娘家强大，腰杆子就是硬啊。
玄虎城主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面色一痛，似乎想要惊呼出声，但马上忍住了。
陈芊芊皱了皱眉，莫非韩烁他爹也有心疾？没听说啊。
城主夫人笑着道：“芊芊所言甚是，母亲也极为期待。不如讨论政务到此为止，我们观赏歌舞可好？”
陈芊芊心中微微有些失望，觉得今日全无收获。不过她面上从善如流，扬了个大大的笑脸：“都听母亲的。”
夜里，韩烁被他爹叫去了，陈芊芊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她想了想，叫梓锐去请了梓华来。
她问道：“梓华，你最近可有探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梓华想了一想，道：“确有几人有异动，当年似乎有几位权贵娶了天玄女子，牵扯颇深。还请少主示下。”
